樱笋时客自远方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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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樱笋时客自远方来

    岳欣然亲自拟好那封炸响整个大魏朝堂的谏表之后,便从容回了成首县,茶季到了嘛。

    忙了半月,陆府茶园采茶才基本结束,制茶之事,陆府中由陈氏把关,只这一次,岳欣然却是守在茶园中,对陆府的茶提出了新的想法,茶砖竟没有制太多。

    忙完采茶之事,陆老夫人闻说封书海竟有意往亭州而去,连叹:“封大人是个好官儿啊!”

    丈夫和儿子战死之地,陆老夫人焉能不知其险,更因如此才有此叹,心生敬佩,故而她向岳欣然道:“这时节,益州上下怕是不知多少人站在干岸上看着……”

    岳欣然却心想,这倒不会,她那釜底抽薪计一出,三江世族的家底在全大魏官员面前曝了个精光,这会儿应该火急火燎想着怎么保全后路,哪儿敢看封书海的戏。

    府中有下人自周遭乡邻里收了些鲜嫩山货,陆老夫人便叫岳欣然带了些往州牧府去:“封大人待咱们府上不错,这时节请封夫人并家中小娘子们吃个鲜,并不值什么,一番心意罢了。再者,这关节眼儿上,州牧事繁,你赶紧回去帮忙看着,家中剩下这些事,阿沈阿陈阿梁她们几个忙得开!”

    苗氏完婚还有些时日,却也不得闲,接着在几个新的茶址安顿流民,这一次,定是不敢有什么人再嚼什么舌头了。

    岳欣然就带着几车山货往州牧府去了,阿钟伯送她出府的时候,瞅一眼阿孛都日,便一气儿笑话她:“老夫人这是把你当顶门立户的公子使唤啦,六夫人只管去吧,家里有咱们在呢。”

    阿孛都日愀然,他这真是躺着也中枪,倒叫岳欣然忍俊不禁,也不知怎么了,阿钟伯就是与他不甚对付。

    而到得州牧府,听说是岳欣然送东西来,竟是封夫人亲自来迎,叫岳欣然不由讶异。

    封夫人才是真吃惊,先前几番打交道,封夫人也只觉得这是个十分灵慧的小夫人,只是与封盈差不多的年纪便守了寡,实是惋惜……直到她知道是岳欣然亲自拟了那封谏表,才明白这一位陆六夫人到底是怎生人物。

    那封谏表之后,整个益州官场风向都刹那凝结,整个社交场最活跃的靳邢张三家的夫人干脆闭门谢客,勒令三族子弟不得轻易在外行走,往年这时节,益州最热闹的猎场夜宴一概清冷阒静,如果一定要形容如今益州的社交圈……那就是人人都安静若鸡,大气也不敢出。

    整个益州官场都在观望,三江世家命运若何,封书海间接怼了吏部又会是怎生下场。

    封书海与封夫人分说过其中厉害,叫她心中又是忐忑又是纠结。可结发数十载,封书海的倔强脾气她是知道的,劝不得,最终也只是释然,由他去吧,总是他去哪儿,她跟到哪儿的。

    即使知道这一切,再看自车中下来的岳欣然,封夫人还是很难想像,外边男人们世界的天翻地覆,竟都是因为眼前这位婷婷玉立的小娘子。

    封夫人连向岳欣然谢过陆老夫人的周到,她亲自迎了岳欣然进门,客气尊敬又与先前不同。

    不论那封谏表如何,在封府这般局面中,陆府送这些东西来,心意封夫人着实是领了的……三江世族闭门,他们这州牧府一时间也没人敢登门哪。

    而且陆府送来的东西确实新鲜,野兔山雉还有几只小狐狸,惹得封府几个小郎君热热闹闹围着,还有十好几筐水灵灵的大红樱桃、鲜嫩嫩的春笋、叶肥滑嫩的莼菜,叫人看了着实欢喜。

    岳欣然态度落落,亲切如故,这是又叫封夫人心中多了一重喜欢。

    正说着话,封书海同吴敬苍散了衙到后院来,吴敬苍看到岳欣然不由失声:“岳娘子你竟又知道了!”

    阿孛都日不由嗤地一笑,岳欣然无言:“我只是来送些山货。”

    封书海却是哈哈大笑:“小陆夫人来得巧啊。”

    封夫人治家有方,手底人十分麻利,新上的樱桃洗净端了上来。

    几人坐下,封书海拈着那枚鲜红水盈的樱桃,笑叹道:“原来又到‘樱笋时’啦……”

    这时节,正是樱桃鲜嫩春笋生发,两样春物上市之时,魏吴梁皆有“樱笋时”之谓,可封书海这一叹息声中,却含了不知多少韶华易逝之慨。

    岳欣然:“可是……吏部有消息了?”

    吴敬苍看她一眼,这不是知道的吗?然后他递过那封新的询札。

    岳欣然边打开边挑眉:“又是询札?”

    吴敬苍叹气:“是,而且,靳图毅加任益州中正了。”

    给靳图毅加上这个职衔,无疑是在给三江世家加重筹码,却在询札中问封书海下一步要如何经略益州……

    想必今日要不了多久,三江世族的子弟们又会在春光明媚的益州城中章台走马喽。

    此时并无外人,岳欣然调侃笑道:“这位杜尚书,怕是当不成太宰啦。”

    吴敬苍不由震惊失色:“他要当太宰?”

    阿孛都日腹诽,多新鲜哪,杜玄石这么些年心心念念不就是这个位置么。

    太宰位列三公之首,帝王肱骨,领袖群臣,司掌诸部政务,但大魏自岳峻去官之后,此位就一直空悬。

    哪怕以杜玄石与景耀帝至亲的关系,景耀帝也未松口,毕竟,那是太宰尊位,那是岳峻曾经执掌二十载、令大魏得以坐稳江山的太宰之位。

    岳欣然却一脸正经地道:“放心吧,我不是说了么,他且做不了。宰相肚里能撑船,”她晃了晃手中询札:“你看他这肚量,且做不了。”

    吴敬苍一怔,回过神来登时哭笑不得:“岳娘子,这都什么时候了,吏部施压,靳氏得谋中正之位,岂能玩笑?”

    然后他不由一瞅阿孛都日,深深怀疑是这个异族来的家伙带坏了岳娘子。

    中正之位,于益州官场影响甚大,干系着官员上位之事,偏偏吏部还要问策,简直是逼人太甚!

    封书海却是意甚闲暇,细细品了品那枚樱桃:“舌上逡巡明珠滑(注1)……”

    吴敬苍一顿,看向封书海与也悠然开始吃樱桃的岳欣然,忽然明悟:“岳娘子你已经出手了?!”

    岳欣然但笑不语,封书海却笑道:“来来来,先生也坐下尝尝樱桃嘛,过了这时节可就没有了。”

    益州另一处宅院,林木深深、雕梁画栋之中,也有人也在慨叹这樱笋时节的鲜物丰美。

    靳图毅已经十年没有踏上过丰岭道了,更有十年没有尝过益州出产的樱桃。玉瓣莲花盏中一粒粒皆是细细挑选过的,一般大小晶莹、一般色泽殷红,十分诱人。

    靳图毅拈起一枚,失笑:“倒是托了封书海的福。”然后他又摇头:“十四郎却没这等口福啦……”

    张清庭自然知道他的言下之意,但他嗅觉敏锐,态度坚决:“姊夫,此轮封书海出手,不似往日,不可托大,宁可叫十四郎多避一阵。”

    他顿了顿又语重心长地道:“我知晓姊夫你爱重这嫡子,可他年轻人,在家族之外多历些世事并无坏处。”

    靳图毅在一旁的琉璃盘中吐了核儿,闻言仰首笑了笑:“你呀,还是这般谨慎的。也罢,就叫十四郎在外边长长见识吧。”

    靳图毅眉宇间只有奔波后的疲倦,却没有多少忧虑,甚至还有一股隐约的亢奋,张清庭不由再道:“姊夫可知尚书大人此番相助所为何来?”

    张清庭没有去过魏京,却知晓太过官场中事,哪有什么无缘无故的大发慈悲?

    靳图毅笑了笑:“咱们几家运气不错……亭州之地,众所瞩目,封书海想借此一跃龙门,却不知帝心难测……”

    看来这是杜尚书揣测陛下之意的行事了?

    张清庭却不再追问,因为以靳图毅的品级,一个帛案使,极难知道帝国最顶尖的大人物心中所想。

    靳图毅转而说起这一次的差使:“即是杜尚书亲点的中正之位,不能有负所托,临行前,六娘子也给我传了话,这一次尚书大人十分看重,必要在益州做出些功绩才好回魏京。”

    靳图毅眼中有光芒一闪:“中正之职,在举贤荐能。”他一看张清庭,叫出了昔年儿时旧称:“三郎,似你这般的大才赋闲在族中,便是乡有遗贤,岂非我之失职?”

    张清庭听得分明,他这姊夫是想动益州官场人事了。

    整个益州七郡,北岭、关岭、龙岭三郡,封书海下过大力气梳理,政通人和,若要动那头,怕是要起干戈,而剩下的四郡,自泗溪郡而下,多由三族子弟或是三江书院嫡系门下担任……不是张清庭自谦,实在是多年下来,这几郡官场难免有官商勾连、逼民夺田、沆瀣一气之事……

    却不知他这位姊夫是如何打算的?

    张清庭只担心,他这位姊夫以为他在魏京官场的眼界可以轻易拿下封书海,却不知现在的封书海实在有些……妖异,叫他都觉得莫名有些心惊。

    张清庭正要询问,却有他早先吩咐、要牢牢盯住州牧府的幕僚匆匆来报:“老爷!益州城中,来了许多读书人!都奔州牧府去了!”

    靳图毅只是略皱了下眉,并没有觉得如何。

    而旁观过粮价大战、《晴兰花开》的张清庭却忍不住心中咯噔一下,登时有种不太好的预感:“所为何事?”

    幕僚回禀:“说是冲着州牧府的藏书而去。”

    靳图毅闻言一怔,随即失笑:“州牧府的藏书?他封书海泥腿子一个,能识得几个字便是侥天之幸,四书五经他有无念全都要存疑,家中能有几本书?”

    他的嘲讽并非全无因由,当今之世,所谓世家传承,可不只是什么田地佃农而已,而是真正诗书传家,真正典籍从来是家族代代相传,秘不外泄。譬如,顶尖世族,某家擅治《论语》,某家擅治《春秋》,皆是有传承脉络可寻。

    就像三江世族,对外也宣称是祖上有读书人追随过当时的大家治过学,回到益州以此创立三江书院,因此才能被人勉强称得上一句世族。

    封书海却从哪里有什么藏书,简直是笑话。

    张清庭却没笑,他问道:“可有问清这些读书人自何而来?”

    幕僚却道:“天南海北都有,其中甚至还有平章书院的书生。”

    张清庭登时愕然:“平章书院?!”

    靳图毅更是失手打翻玉盘,粒粒晶莹圆润的樱桃滚落满地。

    注1:化用苏辙大大的诗,不是原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