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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切还是有条不紊地运作着。小陈已经醒来,精神却是不佳。化验加诊断出来的结果是慢性急变,如果找不到合适的骨髓,小陈的性命岌岌可危。找骨髓的工作落在老苏头上。而照顾小陈的工作由周茜和小陈的家人轮着来,既然周茜没有任何怨言,许半夏也就加意笼络,第三天就送了她一颗钻石挂坠。此刻,小陈最需要周茜,这一点,许半夏无比清楚。
老宋公司的货物还没靠岸,许半夏早就替他找好下家。货一运到,便由许半夏安排着童骁骑运向四面八方。货到付款,老宋一滴汗都没出,他掌管的分公司便赢了个开门红,货款不到十天都尽入囊中,随即划入银行作为开信用证的保证金。第二轮进口废钢操作熟门熟路地展开。
而许半夏则是从帮老宋销售的过程中赚取了每吨二十到八十元的差价,其中二十元的差价只特惠给冯遇一家。于是,许半夏终于走出困顿,手头有了闲钱。小陈的医药费可以不用愁了,春节前典当的车子可以开回来了,高跃进那里的欠款可以还了。虽然知道高跃进是最不急着要钱的主儿,但高跃进是许半夏目前最需高攀的人,最不能怠慢。
随着钢材价格的飞速攀升,许半夏开始少量地有步骤地抛售手头年前串材进来的钢材。如今,“赔钱货”已经成了昵称。
码头建造的申请工作非常艰难,许半夏动用了无数关系,最后只得曲线救国,以工厂自备码头的方式申请立项,这才得以勉强通过。不过前提是许半夏必须在原址配套建设相应的工厂。许半夏拿到批文就得意地在心里想,我趁着春暖花开先造了码头再说,至于什么配套的工厂,难道我不建你们还会来拆我的码头不成?
批地不是太难,难的是怎么压下价格,怎么谈成一次买下,分期付款。为此,许半夏请了无数次的客,喝了不计其数的酒,什么减肥早锻炼都已成历史。这些都还是可以入账,作为交际费税前扣除的。而期间送出的红包,则只有许半夏自己知道数量了。这些,连账都不记,心里记得住就记,记不住就忘记,反正好处换来就行。
然后是测绘,洽谈设计院。许半夏别的不急,急也急不起来,因为手头紧张。但她紧着要求设计院赶紧给出需填塘渣的高度。直到看着翻斗车携着轰隆轰隆的巨响,把一堆堆的石料填入海涂,眼看着油黑的泥涂终于被石料覆盖,灰白的石地渐渐向纵深推进,而空气中刺鼻的机油味终于日渐稀薄,终至被大海的气息代替,许半夏心中沉了多日的一块心病终于消弭。
每天人都忙得跟陀螺似的,转个不停,没有想到的,野猫高辛夷居然真的成了最好的帮手。除了帮助开车外,她还学会独立催款,整理资料送有关机关审批,甚至还知道根据许半夏提出的条件,上网寻找合适的基建人才。许半夏心中多的是机械方面的工程师,可基建现场管理的人才还真是一个都不认识。不过谁都知道基建的现场管理是猫腻最大的行当,对于招聘来的不知门路的人员许半夏很是不放心,最后还是托了一个熟人,暂借了两个房产开发商朋友的手下过来。高辛夷在别人的白眼中终于明白着装是必须要看场合的,身上拖拖拉拉披披挂挂的衣服日渐减少,不过想要她穿职业装,那还是此路不通。见她跑得辛苦,许半夏把自己的桑塔纳2000让给她开,自己新买了辆白色的别克君威,终于勉强实现驾宽敞美国车的梦想。
期间,还得把满堆场的赔钱货以最好的价格卖掉,否则流水般的土地转让费、码头建设费、测绘设计费、甚至包括小陈的医疗费都哪里来?感谢老天,价格自开春后一直坚挺。如何走钢丝似的把有限的钱用到刀刃上,许半夏把她的脑筋发挥到极致。为了拖延付款的时间,她的借口中,银行电脑已经遭了两次病毒,会计在别人的印象中早成了弱不禁风的代名词,总是在付款的那几天病倒,而她自己也无数次地坐地日行八万里,明明人在本地,硬是说她出差在外暂时回不来。钱在许半夏的手中被飞速运转,没有一笔款子待在银行账户上的时间超过二十四小时。当然,别人的钱都还了,她父亲的钱就是不还。
随着堆场上的“赔钱货”被清理一空,第二批从俄罗斯运来的废钢又快到港。没了小陈,许半夏只有自己亲自坐镇,指挥打包由小陈收购的废钢,与到港的俄罗斯废钢一起运进钢厂串材。清理干净的堆场也被填上塘渣,与其他部分找平。从此,许半夏结束收购废钢的生意。填上塘渣后的堆场湮没在石海里,一眼看去,只有一片平坦的石地,尽头是正在施工的码头,和高高垒起的新造海塘。但是那些在堆场上经历的灿烂岁月,将和脏兮兮的堆场一起,在心头永驻。
老苏再不可能在早跑的路上看到许半夏,不过只要许半夏在本市,她总是会天天抽时间到医院走一趟,当然不会忘记到老苏那儿转一下,可是每次都很失望地离开。老苏也不想让许半夏失望,但是又有什么办法呢?一直无法找到与小陈的白细胞抗原完全相合的骨髓供者,而小陈的白血病细胞部分耐药,化疗效果不理想。此刻小陈已经被完全隔离,以免化疗期间感染。探望的人都只能在窗口张望,但也不一定能被小陈看到,他昏睡的时间比苏醒的时间要多。
这一天,许半夏从钢厂谈下串材事宜回来,下了飞机就先直奔医院。无菌室外,看见周茜脸色漠然地端着一本小说坐在外面,方便小陈如果苏醒的话,可以第一时间看见她。此时,周茜与许半夏之间已经摊牌,在童骁骑的威胁后,许半夏出面与周茜谈判,不过与其说是谈判,不如说是命令传达,三千块一个月,每天十二个小时坐在无菌室外面,方便小陈随时看见有人。周茜没有工作,没有其他收入来源,再说只是在外面看看,不用亲手伺候屎尿,除了无聊,这三千块可说赚得容易。有钱撑着,周茜可谓风雨无阻,反而是小陈的家人日渐显出疲态,长病难顾,连小陈的父母都开始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大家都不知内情,还以为周茜对小陈情深义重,对她都非常客气敬重。
大家都把话说开了,见面反而没了障碍,周茜看见许半夏如见雇主,见面连假惺惺的寒暄都不用,便如实把这几天的情况汇报一番,然后两人默默看着窗内无声无息躺着的小陈。才过去近两个月,可大家心里恍惚都已经过去很长时间一般,麻木渐渐掩上心头。静默了十几分钟,许半夏便去找老苏。
老苏一见许半夏,便放下手头的报告,站起来关切地看着许半夏,道:“胖子,你又黑瘦了。”
许半夏笑了笑,道:“以前又是跑步又是节食,都没这效果,反而现在大吃大喝不锻炼,想胖都不行了。老苏,小陈怎么样?”
老苏沉吟了一下,道:“按照你的建议,我在报纸上发了三天悬赏骨髓捐献者的广告,可是小陈的血型本来就罕见,要想找到相合的捐献者,更是难上加难。照这种情况下去,他只能是维持性命了。胖子,你该不会是为挣小陈的医药费才这么奔波吧?作为朋友来讲,你已经仁至义尽。”
许半夏这回是真的发笑,道:“老苏,你把我看扁了,我的钱拿来治疗小陈的病绰绰有余。不过是遇到好时机,好机会,撸袖子上阵搏一把,或者就是进阶的大好机会呢。”因为笑声发自身体深处,牵动最近一直发痒的喉咙,许半夏忍不住咳了几声,“老苏,说实话,小陈这么又是化疗又是打针,他活着痛不痛苦?他是不是迟早要走?有没有办法让他好好清醒一天,让他跟亲人好好说说话,跟我们兄弟说说话?”
老苏伸出手,举着体温计拿酒精棉擦了,递给许半夏道:“你先让我查了你的身体,我再告诉你小陈的事。”
许半夏一笑,接过老苏手中的体温计,不过还是说了句:“老苏,你也开始学会讲条件了啊。”这才把体温计含进嘴里。
老苏微笑着翻看一下许半夏的眼白,摸摸她的淋巴,又帮她量一下血压,然后说:“你咳嗽几天了?”一边把听筒探过来。许半夏一见,忽然觉得很不适应,别的医生倒也罢了,老苏拿听筒来听她的心肺动静,似乎很不妥当,可是嘴里又含着体温计,只好摆手把老苏的手拨开,嘴里“唔唔”连声表示反抗。老苏愣了一下,立刻反应过来,许半夏还没脸红,他却已经脸红得一直弥漫到脖子,就像酒喝多了一般,举着听筒不知怎么办才好。许半夏估摸着时间已经差不多,拿出体温计一看,正好三十七度,便交给老苏。老苏慌张地接了,有了事做,这才自然一点。
老苏看了问:“咳嗽有痰吗?早上有没有咳得多一点?自己有没有觉得发热?晚上睡觉出汗吗?”
许半夏笑道:“老苏,放心,不是肺结核,不信你拉我上X光机照一照。”
老苏考虑了一下,担心地看着许半夏道:“你别逞强,转过身,我从背后给你听听。”
许半夏笑了笑,依言转身,背着老苏还是偷笑,不看都知道老苏一定是又满脸飞红了。可谓一红未褪一红又起。老苏听了后这才放心,送许半夏出去的路上,只是一个劲地吩咐她要如何如何保重身体,许半夏只是诺诺连声,却笑嘻嘻地不说别的。
到了门口,许半夏才止步,微笑地道:“老苏,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小陈这么又是化疗又是打针,他活着痛不痛苦?他是不是迟早要走?有没有办法让他好好清醒一天,让他跟亲人好好说说话,跟我们兄弟说说话?我可是已经满足你的条件了。”
老苏忙道:“别的不说,小陈现在内脏出现出血,体重明显下降,一个护士都可以轻易翻转他的身体,口腔本来已经出血,化疗后更没有食欲,说实话,他要是能选择,我估计他会说,不如就让他安乐死了吧,多拖一天,多受一天的罪。我可以让他清醒一下,但没法达到一天那么长,可那是有后果的。”
许半夏明白后果是什么,要换作她自己的话,她可以说大不了一死,但小陈是小陈,万一小陈热爱生命,觉得好死不如赖活呢?“老苏,一个月前,我还很反感有人在你面前问你小陈还有几天可活的问题,觉得一天一百天没什么不同。可是今天,我也想问你这句话了,嗯,有点对不起小陈。”
老苏想了想,道:“胖子,若是没有你的财力撑着,小陈可能早就……”
许半夏挥手拦住老苏后面的话,打断道:“我知道了,老苏,很谢谢你。我这就赶去一个客户那里,你进去吧,别耽误你工作。”说完便匆匆走了,想起来又摆了摆手,不过没有回头。
老苏站在门口,看着许半夏乘上出租车绝尘而去,这才回来。走快几步的时候,听诊器的圆头摆了几下,敲在胸口,提醒老苏想起刚刚的那一幕,不由脸又红了起来。
许半夏上了车先与赵垒约了拜访,然后找童骁骑,接通电话,背景非常吵闹。“阿骑,跟车呢?我回来了。”
童骁骑因为周围吵,不自觉地大声说话:“胖子,我在开车,你说。”
许半夏道:“我刚从小陈那儿出来,他的现状……不是很乐观,这样吧,你晚上有没有空?把野猫叫上,我们很久没有三个人聚在一起了,好好说说话,讨论一下小陈的事。你最近有没有去看他?”
童骁骑道:“废话,我一天一看,老苏见了我都烦。干吗叫上野猫?”
许半夏一听就知道童骁骑心口不一,笑道:“这么多日子下来,你老婆是什么样的人,你还不知道?我们商量什么,也要听听野猫的意见。对了,赵垒那儿有没有多给你一点业务?”
童骁骑道:“赵总那边的进货现在几乎都给我做了,但是出货没办法,他那个管销售的助手秦方平叽叽歪歪,总是找理由给别的车队。胖子,你什么时候与赵总见面说说。”
许半夏想了想,道:“赵总也不可能把这些小事都管上的,我们就别要求他了,什么时候你约秦方平出来吃饭,我跟他谈谈,许他一点好处。什么都要赵总出面也不现实。我这下就要去他那里,这事我会与他提一下,他说不说随便他,我们不能为难人家。还有,阿骑,你手头有钱的话,可以考虑继续买车,否则以后多的是类似老宋公司一下子进来很多材料要运走的事,不能总是借别家的车子,大好利润被别人占了。”
童骁骑犹豫了一下,道:“我们越过赵总,直接与秦方平接触,赵总会不会多心?”
许半夏道:“我要是没跟他打招呼的话,是我的不对,我今天既然跟他打了招呼,又没有缠着他要求他关照秦方平,他还能不明白那是我们讲道理,不为难他?他又不是老板,有些地方还是要受些牵制的,对我们一家太偏心了,他也得防着有人捕风捉影上告到董事会去。既然赵总能把进货的运输全交给你我就放心了。因为年初他答应再给我投入两百万,我们合股做生意的,可是至今也没有见他把钱拿来,要不是他还有五十万在我这儿,又是一直关照着你的运输生意,我真还有点担心他会不会变卦。好了,这下我放心了,否则见赵总去总是有点担心他提出什么叫我措手不及的要求。我们现在还很靠着他。”
放下电话,家已经在眼前。许半夏跳下出租车,换上自己的君威,开往赵垒的公司。心里一直放不下这个问题:为什么赵垒自己提出把放在郭启东那里的两百万拿来合作,至今没个响动?按说,即使裘毕正被她和冯遇设计着对郭启东的挖墙脚行为有了进一步的了解,但最后裘毕正还是没有拿出什么行动来。虽然因为两人的矛盾,害郭启东不得不在钢厂多蹲了好几天,但到今天,他们的货也应该都已经取得了,赵垒的钱也应该已经被解套,赵垒迟迟不把钱拿过来的原因可能是听了郭启东的什么谗言,或者是钱还被郭启东用着,后者也不是没有可能,郭启东一直把周转资金搞得很紧张,以免被裘毕正轻易插手。如果是前者的话,那就有点麻烦了。
但是,赵垒还是有五十万在她手里不是?只要他不提出把这五十万拿回去,那还是平安无事。不如今天自己先提出他的五十万在第一票进口废钢生意中的利润,堵住他的口。也别跟他算利息了,利息再高,也没这一回的利润高。舍得一点小钱,换取赵垒吃下她第二票生意的大半货物,还是值得。只是在他的公司公然谈这些方不方便?
许半夏一边开着车,一边想着心事,车开得不快。快到赵垒公司时,路上开得好好的,忽然一辆自行车冷不丁地打斜刺里窜出来,许半夏一个急刹,胸口撞到方向盘上,当时还不觉得疼,只是惊出一身冷汗。见那自行车也是堪堪擦着她的车子倒地,骑车的男人傻傻的,还张着嘴在地上发愣。许半夏立刻跳下车去看,只见雪白的新车身上,触目惊心地刮出一道深深的黑痕。不由得很是生气,再加胸口这时也痛了出来,走过去一把拉起那个男人,问道:“撞着你没有?”
那个男人忙扶着许半夏的车子站稳了,粗着嗓子外强中干地道:“你撞我,我要你赔。赔医药费,赔我的自行车。”
许半夏拿眼睛上下瞄了几眼,见此人压根儿就没有受伤的迹象,打鼻子里哼出一声,左手一把抓过那个男人的领子,右手飞快就给了他两拳,腿上再补一脚,打得那男子招架的地儿都找不到,就又给摔在地上。许半夏这才狠狠地道:“赔你个头,老子还要问你赔呢。你小子走路长不长眼?拐弯不看看前后吗?我这车子被你刮一道要三百块,你赔得起吗?过来,再给老子揍几拳,我不要你赔了。”
那男子本来见车主是个女人,原以为可以敲一笔竹杠,两拳挨下来,知道不是对手,一听许半夏这么蛮横,早怕了,爬了几步跳起来就跑。许半夏叉腰看着他,懒得去追,等他跑远了才冷冷环视一下围观上来的人,回到自己的车子里。什么孬种,还想好好与之吵一架消消最近因小陈的病积累起来的郁闷,没想到这么不经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