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终将逝去的旧时光

八月长安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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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余周周很久之后才知道,其实在奔奔不再是奔奔,也还不是慕容沉樟的时候,他的大名叫作冀希杰,应该是那个酒鬼养父的冠名。在奔奔以冀希杰的身份用一双拳头在那个混乱的小学里面打出一片天地的时候,班级里面成绩最好的米乔,是他的铁哥们儿。

    他回到亲生父母身边,他继续做不良少年,他来到振华,他交了很多女朋友。

    余周周抓住的是小时候那点儿微薄的记忆。

    然而和余周周一样,奔奔的生命中也有太多属于别人的轨迹。

    余周周觉得奔奔永远是奔奔,而米乔则坚信,冀希杰永远是冀希杰。

    那是一段留存着太多空白的区域。余周周不想问米乔,也不想去问奔奔。

    这样很好。

    和初三一样,余周周再次在高三失去了同桌。

    彦一离校的那天,脸色已经恢复了红润。他的眼睛渐渐变得更有神采。

    “所以再见面我可能就是你的学弟了。”他笑了。

    余周周不知道是什么让他最终作出决定,降级一年,离开振华回到学籍所在的高中,准备下一年的艺术类考试。

    也许是因为米乔告诉他:“你再这样犹豫下去,就老了。”

    当那个苍白的身影消失在门口时,余周周忽然很想告诉正在新加坡读书的温淼:你知道吗,其实如果我们有足够的勇敢,东京真的不远。

    只要你有破釜沉舟的勇气。

    因为米乔说,这就是青春。简单而酸溜溜的话。

    过期不候的青春。

    辛锐最终还是跑到教导处去给凌翔茜说情。她并没有勇气说出真相,可是仍然一遍遍地担保,凌翔茜只是忘记在考试前把资料收到书包里面去了。她坐在凌翔茜后桌,看得一清二楚,对方绝对没有伸手碰过那堆资料。

    虽然于事无补。虽然不够勇敢。

    执执念而生,是为众生然而这世界百分之百的事情太少。

    凌翔茜并没有再来上学。她留在家里备战高考,据说是有很多事情她还想好好考虑。

    学校的卷子都由余周周整理好,再经由林杨或者蒋川送到她家里面。

    余周周、林杨和凌翔茜都失去了学校推荐名额,在楚天阔等人忙着去北京参加面试的时候,他们三个加上蒋川一起去了冰雪游乐场。

    余周周觉得很好笑。她这一路,好像真的是踏着陈桉的足迹在走,甚至包括在最关键的时刻失去最关键的机会。

    三月初的时候,她又接到了爸爸的电话。

    电话里面对于去年一整年的失约只字未提,余周周也没有追问。她爽快地定好了时间,然后早早地站在酒店门口等待。

    这个男人,总是轻易承诺,轻易毁约,然后对过往只字不提,仍然能语气温和地打来电话。无论是当初对妈妈,还是后来对待她。

    余周周很想知道自己是不是某个方面也很像他——或许是在欺负林杨的时候?

    迎面走过来的穿着风衣的男人,看来已经需要再染一次发了,发根新出现的白茬儿让他看起来儒雅却苍老。余周周定定地看着他,心里没有丝毫特别的感觉。

    他太陌生了。

    “周周?都长这么大了……越来越像你妈妈了。”

    余周周微笑点头。

    “进去吧,一起吃个饭……对了,今天学校不补课吧?”

    “我不饿。”她摇摇头。

    余周周的爸爸是个见惯各种场面的人,他觉得余周周在跟他耍小孩子脾气,所以伸出手,想要拍拍她的头——却没想到余周周竟然在那一刻抬起头,清凌凌的目光直直地盯着他举到半空的手。

    他有些尴尬地放下,说:“那就……走走吧。”

    学习是不是很紧张,打算考哪所学校,最近还有没有再考试,每天晚上学习到几点……一问一答,虽然冷淡,但也很平和。

    余周周不得不承认,她对身边的这个人,好像没有一丁点儿记忆。她只是好奇,想知道妈妈为什么爱他那么多年。

    她想自己找不到答案了。也许应该在六七十年之后,直接去问妈妈——如果那时候妈妈还记得理由的话。

    懒懒散散地回答着问题,正想要找借口离开,突然看见街边小超市的窗口里面,有一排四小瓶独立包装的饮料,米黄色的瓶身,锡纸封口,名叫“喜乐”。

    她记得那酸酸甜甜的味道。那时候,她们总是单买一小瓶,插上细细的吸管,一口一口的,舍不得喝光。

    余周周停住,看看身边的男人,又看看橱窗里面的喜乐。

    大约是她三四岁的时候吧,第一次对父亲有了印象,却是在妈妈情绪失控将这个“不速之客”赶出门,一不小心划伤了胳膊时。这个男人将妈妈送进医院,然后带还没吃饭的余周周出门买零食。

    她记得他俯下身,说:“周周,我是你爸爸。”

    也记得他给她买了一排四个的喜乐,都是用塑料薄膜封好的,这在余周周看来简直是最美好的礼物,受宠若惊。

    没舍得打开,却在回家的时候被妈妈抓起来直接扔出了窗外。

    她连哭都不敢哭。

    甚至后来,都不敢再当着妈妈的面喝喜乐。因为她们的生活中没有喜乐。

    原本以为都忘记的事情,竟然又想了起来。

    “爸爸,”她第一次喊,也刻意不去看这个男人眼睛里面的惊喜,“给我买一板四个的喜乐吧,就是那个。”

    她朝着窗子指了一下。她父亲点点头,像告诫小孩子一样说:“你在这儿等着,我马上出来。”

    执执念而生,是为众生余周周想起,如果是妈妈,一定还会加上一句:“谁来领你都不许跟着走哦!”

    她鼻子有些酸。

    没有人会来领她。她自己的路,自己会走。

    这样就够了。

    余周周的父亲拿着那一排喜乐走出超市的大门时,门口已经没有了余周周的身影。

    那天,余周周终于鼓起勇气坐车回到了自己和妈妈的那个小小的家。她没有上楼,只是在楼下转了转,沿着以前和妈妈一起饭后散步的路线,漫画租书屋、凉亭,还有食杂店。

    美香食杂店。

    余周周拐过路口的时候,刚好看到老城区拆迁的工人将“美香食杂店”的牌匾拆了下来,扔在地上,扬起一片灰尘。

    她抬起头,竟然看到了辛锐。

    “终于拆了。”辛锐说。

    余周周点点头。

    “我们很久没有一起回家了。”

    余周周笑笑。

    “你还是不愿意跟我说话。没关系,初中的时候我欠你太多话,现在正好还回来。”

    余周周摇头:“辛锐,你没有欠我什么。”

    “不,”辛锐的笑容很平和,“我欠你很多。可是我没办法,我不知道怎么还,我到现在还是妒忌你。我想,我做那件事,也是因为我妒忌凌翔茜。因为……因为我喜欢楚天阔。”

    余周周突然笑出声来。

    “辛锐,都到现在了,你还是那么不诚实。”

    辛锐却不再笑。

    “我以为你都看出来了。”

    “你不是因为喜欢楚天阔所以才妒忌凌翔茜。你是因为妒忌凌翔茜,所以才喜欢楚天阔。其实你谁都不妒忌,谁都不喜欢,你太可怜了。”

    余周周慢慢地说,声音不大,可是她知道,辛锐都听得见。

    初中毕业的时候,温淼告诉余周周,辛锐不是不会说谢谢,也不是不会微笑,她甚至还会语带暧昧,暗示挑拨——然而都是私底下,对着温淼,而不是她真正的大恩人余周周。

    “我爸爸说,久负大恩必成仇。”温淼拉拉余周周的马尾辫,轻声说,“你要小心辛美香。她有病。”

    拆迁的巨大声响也显得那么遥远,辛锐很长时间什么都没有说。

    “其实,你也不是喜欢温淼。你只是因为讨厌我。”

    余周周每句话都像是快照,一张张显现出辛锐最最不堪的一面。

    辛锐紧紧地盯着那个小小的食杂店一点点被拆卸清空,“美香食杂店”几个字被摔成三瓣儿。

    她蹲在地上,泣不成声。

    她终于不再是辛美香。

    短暂的寒假之后,林杨和余周周都埋头进入了紧张的复习,很少再见面。他们再次在食堂一同吃饭,是林杨再次用老办法“偶遇”了余周周。

    吃到一半,正打算支支吾吾的时候,余周周已经从口袋里面掏出了一本小小的口袋书。

    硬纸壳做的,非常简单,封面和内容都是黑白剪影,画画的手笔简直就是儿童简笔画的水准。

    “这是……”

    “今天是你生日,对吧?”

    执执念而生,是为众生林杨有种诡计被当场拆穿的窘迫感,随即甜蜜又蔓延开来——她竟然刻意记得。

    林杨接过那本自制连环画,翻开。第一页上,幼儿园的小朋友们纷纷拎着挂历纸飞奔,领头的两个小孩,一男一女,只看得到背影,迎着夕阳。

    第二页,没有人,只有一地狼藉,旁边歪倒着一个饭盒。作者似乎生怕他看不明白,用箭头指了一下地上的那一摊污渍,附上六个字:“西红柿鸡蛋汤”。

    应该是画得太差了,生怕唯一的读者看不懂。

    林杨忽然觉得心跳都要停止了。他一页页小心地翻着,最后一页上什么画面都没有,只有三个单词。

    To be continued。(未完待续)余周周歪头看着他笑:“怎么样?”

    他张了张嘴,不知道怎么说,最后笑了笑:“画得真丑。”

    余周周在桌子底下狠狠地踩了他一脚,林杨浑然不觉,甘之如饴。

    他有什么话想问,可还是埋在了心里。

    以后吧,他们都还有长长的、明媚的以后。

    振华的传统是,毕业典礼在高考之前的五月末。

    据说是某一届的校长说过,高考之后,世事难料,人情冷暖,孩子们都会因为得意或失意而变得有些沧桑。最美好单纯的毕业典礼,恰同学少年,应该在尘埃未定的时候。

    余周周很惊讶。她不知道,原来振华历史上还有这样一位浪漫主义的校长。

    到校去参加毕业典礼的路上,她在路口拐角处遇到了一个男孩,依旧那么矮小,满脸戒备。

    他们都愣住了,在学校整整三年,竟然从未遇见彼此。余周周竟然在那一刻很想跟他友好地打个招呼。

    然而周沈然明显不这样想,他冷笑了一下,刚刚要开口,就听见余周周大声说:“拜托,你住口。”

    他呆了呆。

    余周周十分郑重地背过手去,就像小时候每一次她想要认真说些什么时的表情与姿态一样。

    “我从小到大就没有兴趣跟你抢爸爸。

    “你不必担心。

    “原来我一直以为,是你们一家人让我笼罩在阴影里。”

    她顿了顿,笑了。

    “现在我才明白,其实,一直都是你生活在我的阴影里。这不是我的错,这是你自己的选择。”

    凌翔茜和余周周、辛锐一起代表文科班,做了升旗仪式的护旗手,升旗的人,正是林杨和楚天阔。

    自然是会看到别人异样的目光的,包括楚天阔。

    他回头,朝凌翔茜笑了笑,有些拘谨。

    “好久不见。”

    “嗯,好久不见。”

    凌翔茜在家里最后的时光过得很惬意。她的家庭问题仍然没有解决,可是崩溃过后,她妈妈的脸奇迹般地不再抖。

    当楚天阔保送的事情尘埃落定之后,仿佛终于有了底气给凌翔茜发了第一条短信。

    “你还好吗?”

    凌翔茜没有回复。

    终于又见到这个男孩,她突然有了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阳光下,凌翔茜笑容璀璨。

    楚天阔愣了愣,说:“你还是这样笑,更美丽。”

    执执念而生,是为众生有些肉麻的话,凌翔茜欣然接受。

    “其实我一直都很美。”

    她骄傲地仰起头。

    然后低下头迅速地编辑了一条短信。

    “蒋川你大爷的。”

    辛锐伸手挡住眼前过分明亮的阳光,她眯起眼睛,望着人海,终于还是没有看余周周。

    辛锐到最后还是明白,自己心底有一个不可触碰的秘密,她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有勇气去揭开这个谜底。

    所以她还会一直用这种孤绝的态度卑微和骄傲下去。

    但是,她还是用不大却坚定的声音说:“无论如何,当年,谢谢你。”

    余周周笑笑。

    “当年也谢谢你,美香。”

    谢谢你的《十七岁不哭》,你的图钉、哗啦棒,还有站在玻璃墙外注视着出水痘的我,那温柔的一抹微笑。

    许多年后,她不会记得辛锐,只会记得这些细节。

    我们的记忆,总是挑选那些当时认为并不重要的事情藏进精选集。

    冗长的毕业典礼终于要结束,余周周站在主席台后方,觉得自己马上就要被太阳晒得晕过去了。

    恍惚间,好像看到人群中奔奔的脸,转瞬又不见。

    那点儿年少的影子渐渐散去。仿佛她的童年,消失得无影无踪。可是每当需要温暖与力量的时候,回忆都在,奔奔也会一直在。

    就像米乔最后笑嘻嘻地告诉她:“冀希杰说你不开心,我们是一个班的,我得好好照顾你。不过其实我也不是不吃醋啊,所以我得给你找个男朋友啊……不怪我吧?”

    其实自始至终,都是那样的被深爱着。

    被爱的人没有权利责怪。

    突然有人拍拍她的肩膀,她抬起头,发现竟然是那个澳大利亚外教,老头子勉强躲在大批老师挤出的一块小小的阴凉中,招呼她进来躲一躲。

    余周周万分感激地冲过去。

    他们一起安静地听着扬声器里面领导的讲话。余周周相信,这不会是她这辈子听到的最后一次领导致辞。

    好笑的是,澳洲老头明明什么都听不懂,也认真地皱眉聆听着。

    终于结束,他一边鼓掌一边对余周周说:“Congratulations(恭喜)!”

    余周周笑着道谢。

    “So what's your future plan?(你对未来有什么计划吗?)”

    未来?余周周侧过脸思考着,就在那一刻,大批白鸽被从笼子中放出来,扑棱棱振翅的声音好像一片突如其来的海浪。

    7 名毕业生,7 只鸽子。

    米乔已经不在,但是,她还有一只鸽子。

    甚至,她留给余周周的最后一句话并不是含着热泪的“要幸福哦”,而是大义凛然地说:“我先行一步去圈地买房子还贷款了,你们俩到时候过来,可以租我的房子!”

    林杨翻了个白眼:“好好吃你的药,包租婆!”

    谁也没想到,米乔等不及,第二天就跑去阴间发动圈地运动了。

    余周周想着想着,眼泪突然在眼圈里转。

    老头子充满善意地望着眼前的女孩,看她含着泪水,笑得眉眼弯弯。

    “My future plan?(我未来的计划?)”

    她指着大片大片振翅的白鸽。

    “Fly free。(自由飞翔。)”

    “有时候觉得,生活就像陀螺一样,转来转去,有时候会发现又转到了原点。”

    “每每长大一点儿,就以为会很不同,实际上到最后才发现,只是高级一点儿的复制。”滔滔流逝的旧时光,其实绕了个圈,重新冲刷了他们每一个人。

    “但我还是觉得,我过得很精彩。”

    世界不完美,但是他们还拥有选择和改变的能力。大不了,她还可以伸手造一个新的世界出来。和小时候一样。披荆斩棘,小宇宙总有爆发的那一天,她永远不会放弃她的雅典娜。

    尾声:年年有余,周周复始????“乖,来,不理爸爸,来找小姑姑玩!”

    余周周拍拍手,余思窈就白了她爸爸余乔一眼,扭着屁股投入她的怀抱。

    “你就惯着她吧!”余乔瞪了会儿眼睛,无奈地叹口气走开了。

    当年动不动就对余乔大刑伺候的大舅突然变得格外好脾气,加上一直宠孩子的大舅妈,以及唯恐天下不乱的余周周,这三个人让五岁的余思窈腰杆子格外挺直,敢于跟她爸爸面对面吹胡子瞪眼睛。

    “曾祖母又睡着了。”

    “乖,我们不吵曾祖母,我们到客厅去玩。”余周周把余思窈带出外婆的房间,关门的时候,她动作停滞了一下,回头去看床上的外婆。刚刚输液完毕,她已沉入梦乡,只在被子边缘露出一圈白发。

    年年有余,周周复始尾 声总是最清醒通透的外婆,现在因为老年痴呆症,几乎认不出人来。在外婆的世界里,余周周还是个会因为“钓鱼”输了钱而去外婆的硬币盒子里面偷钱的小女孩,可是周周的妈妈已经嫁给了齐叔叔,余乔也大学毕业娶妻生子了。

    外婆的世界里已经没有时间的羁绊。她爱的所有人,都停留在最美好的时光中,快乐地生活在她周围。

    余思窈一直神神秘秘地,拉着她的小姑姑到了自己的小书桌前,掏出一本粉色的画册。

    然后献宝一般举给余周周看。

    余周周翻开,上面画得歪歪扭扭,身体圆圆的轮廓却是绕圈圈的,似乎是羊。

    余思窈在一旁唾沫横飞地给她讲解。

    “这个是大草原,草原上生活着一群特别勇敢的羊。”

    她翻开第二页:“这是喜羊羊。”

    第三页:“这是懒羊羊。”

    第四页:“这是沸羊羊。”

    第五页:“这个是……”

    余周周笑了:“我知道,这个是……等一下我想想还有什么羊来着……哦,对了,这是美羊羊。”

    “不是!”余思窈突然激动起来,叉腰大叫,“这才不是呢,这只羊是大草原上最聪明、最善良、最美丽、最……最……最洁白的,她,她叫小雪!”

    余周周差点儿没昏过去。

    名字为什么不是“× 羊羊”格式的?而且,什么叫“最洁白”?

    余思窈仍然沉浸在愤怒中,继续补充:“而且,喜羊羊他们都喜欢小雪!”

    然后看到她的小姑姑笑得一脸狡诈。

    她一直都知道,小姑姑其实远比爸爸可怕。

    “窈窈啊,”余周周笑眯眯地指着页面上那只歪歪扭扭的羊,“这个小雪,其实就是你自己吧?”

    余思窈大惊失色,满脸通红地反驳:“不是我,怎么会是我,不是我,不是……”

    声音却越来越小,“……你怎么知道?”

    余周周轻轻点着余思窈的鼻尖,笑着笑着,突然感觉到眼角有泪。

    “因为啊,”她轻轻抹去那点泪,“因为这都是你小姑姑当年玩剩下的!”

    这个夏天最热的傍晚,所有人都守在家里准备看北京奥运会的开幕式。余周周带了三束花去了家乡郊外的墓地。

    送给谷爷爷、米乔,还有妈妈和齐叔叔。

    她渐渐开始相信死后的世界,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相信就会更安心。她开始在烧纸的时候叨叨咕咕地学着林杨的样子对米乔说:“包租婆,现在给你的是首付款,你接着,以后每年我都会还款的……”

    然后把最后一句埋在心里——那时候,奔奔就会是包租公了吧?

    你看,大家终究还是会在一起。

    永远不分开。

    余周周坐在妈妈的墓碑旁边。妈妈和齐叔叔的墓碑中间用一条红绸连着,经过风吹雨打,都有些脏了,可是仍然绑得紧紧的。

    余周周一直不知道她应该对妈妈说什么。如果妈妈在天有灵,那么其实自己的一切,她都知道。

    “妈妈,我一直很好。”

    一直。

    “虽然不可能永远快乐,总是会遇到不开心的事情……”余周周顿了顿,想起因为奖学金和出国交流名额而引发的院里的一系列争斗,好像从小学开始就不曾结束。

    她后来又遇到了很多的沈屾、很多的辛锐、很多的凌翔茜,甚至是很多的徐艳艳。

    “有时候觉得,生活就像陀螺一样,转来转去,有时候会发现又转到了原点。”

    年年有余,周周复始尾 声“每每长大一点儿,就以为会很不同,实际上到最后才发现,只是高级一点儿的复制。”

    滔滔流逝的旧时光,其实绕了个圈,重新冲刷了他们每一个人。

    但是。

    “但我还是觉得,我过得很精彩。”

    世界不完美,但是他们还拥有选择和改变的能力。大不了,她还可以伸手造一个新的世界出来。

    和小时候一样。

    披荆斩棘,小宇宙总有爆发的那一天,她永远不会放弃她的雅典娜。

    “妈妈,你在那边好不好?我六十年之后就去看你了。”

    她想了想,歪头笑了。

    “不不不,还是七十年吧,我想……多留下几年。”

    因为生命过分美丽。

    (正文完)

    温淼的人生从来没有什么必须和绝不,就像大海,从没想过积蓄力量去把全世界的海岸都摧毁。来来去去的朋友,像河流入海,像水汽蒸发,他们从没带走什么,也从未改变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