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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听没想到会这样。 八千块。
孟听有些失神, 这年八千块不算少了,舒志桐研究所一个月的工资也就六千块。她自己的奖学金一年五千。
家里其实挺穷的, 为了自己眼睛的手术费,舒爸爸东奔西走,四处向亲戚借钱。每个周末,都能见到亲戚催舒爸爸还款。舒志桐只能好脾气笑着,又道歉又说好话,这才一拖再拖。
后来就是因为拖不下去,孟听又出了事毁容,舒爸爸才会去做最危险的辐射工作。
赵暖橙没注意到孟听的出神, 边收拾书包边讲八卦:“沈羽晴上次生日, 听说江忍没去。然后刚刚不知道怎么的,她说晚上江忍周末请他们班上的人在小港城去玩。听听,你知道小港城吗?”
孟听摇摇头。
赵暖橙眼睛亮亮的:“我也没去过,但是我知道那里消费一次至少好几万块钱。”她兴奋过后又扁扁嘴, “大家都知道沈羽晴想炫耀,可是江忍是真的好有钱啊, 而且很大方。唉,谁让沈羽晴长得漂亮,我们就没这机会。”
孟听垂眸, 拿起那张表格, 认认真真写上自己的名字。
她知道这世界很不公平, 有人随便挥霍万金, 有人为了生活处处艰难。
“听听, 你要报名奥数啊?”
“嗯。”
“你学过?”
“小时候学过一点,还有两个星期,我多练习一下可以去试试。”
赵暖橙不由觉得孟听真厉害。
孟听心中叹气,毕竟八千块呢,不行也得行。她要让舒爸爸免于去做辐射实验,第一就是不能重蹈毁容烧伤的覆辙,第二就是想办法多赚钱。
然而她现在才十七岁,还在念高二。舒爸爸肯定不愿意她为了别的耽误学习,但是比赛就不一样了。
孟听愣了愣,她看了眼奥数宣传册,突然知道该怎么赚钱了。
她问赵暖橙:“除了奥数宣传,还有其他的比赛吗?”
“有啊,还有个英语演讲比赛,但是那是暑假的了。”
孟听有些失望。
赵暖橙想了想:“但是我听说隔壁职高有很多这种项目,什么唱歌跳舞弹琴,他们学校收了艺术生。但是听听。”赵暖橙看她,欲言又止,半晌才说,“算了,没什么。”
听听眼睛受了伤,怎么可能会跳舞弹钢琴之类。
今天轮到赵暖橙做值日,七中的值日生很简单,等放学以后把黑板擦了,门窗关好就成。
孟听帮着她一起。
两个女孩子关窗的时候才发现不好,雷声阵阵的,大雨说下就下。赵暖橙暗骂了一声。
“听听,你带伞了吗?”
孟听没有。
赵暖橙也没有。
这年七中没有什么爱心伞设施,孟听因为要等赵暖橙,舒杨一般早就走了。
两个女孩子去到一楼,看着漫天的雨幕,有些发愁。他们学校不让带手机,孟听这年也根本没有手机,她看了眼电子表——18:32。
舒爸爸下班都晚上九点了。
赵暖橙也惴惴不安:“我爸下班了应该会来接我吧?”
话音刚落,校门口开进来几辆跑车。银白色跑车炫酷,拐了个弯,到她们教学楼停下。
为首是一辆超跑。
车窗降落下来,孟听看见了江忍那张脸。
他手搭在方向盘上,朝着孟听看过去,孟听低下头,避开他的目光。
赵暖橙连忙拉着孟听退后,心想门卫怎么回事,竟然让这群职高的开车进来了。
没一会儿,楼上传来嬉笑的声音,沈羽晴和几个女生走了下来。
价值不菲的跑车,让几个女孩子眼睛都亮了亮。
纷纷讨好地喊道:“江少,贺少好。”
贺俊明挑眉:“美女们上车啊,别淋湿了。”
几个女生分开上了车。沈羽晴坐在了江忍车上。
江忍脚踩在离合上,黑色眸子突然朝着角落避雨的安静女生看过去:“那边的……”他都还不知道她叫什么,“上车,送你去公交站。”
孟听抬起眼睛。
她暂时不适应这双眼睛,用久了还是觉得疼。但是在暗淡的天幕下,她不用再闭上双眼。
孟听摇摇头:“谢谢你,不用了。”
“上车,别让我说第三遍。”他语气已经隐隐不耐烦。
孟听张了张嘴,沈羽晴倒是探出了头:“你是一班眼睛不好的那个同学吧,上车吧。”她语调欢快,眼里却不是那么回事。
后面的贺俊明也惊呆了。
忍哥什么时候这么好心了,当真是关爱残疾人?
孟听知道江忍的性格,越忤逆他越来劲。她不上车,他脚一直不会松离合。
江忍这年十八岁了。他留过级,比同龄人大一岁,早就拿到了驾照。所有人都看着她们,孟听和赵暖橙只好上了江忍的车。
平时话多的赵暖橙怂得跟个小鹌鹑似的。
车上很安静。
沈羽晴也知道江忍有暴躁症,一般不会自作聪明去惹他。
江忍开着车,好半晌,身后传来软甜的嗓音:“就在前面的站台下。”
那声音像是糅杂了最甜的蜜糖,又像是小时候去往的南方古镇柔柔的水。只不过态度疏离冰冷。
江忍握紧方向盘,突然笑了声:“真不瞎啊你。”
他说着,一踩油门,那公交站台在她们眼前错过去。孟听这才有些慌了,她拿着横放的盲杖,有些不安。她没有惹他啊,他为什么这么讨厌。
孟听看向身边的赵暖橙,赵暖橙一声不敢吭。
开玩笑暴躁症很可怕的。
疯起来的话……
一行人在小港城下了车。
外面雨声阵阵,转眼街道湿了个通透。夜晚来临,都市霓虹闪烁。
小港城三个大字闪烁着耀眼的紫光。
孟听下了车站在门口,小港城离她家挺远的,她打车回去的钱都不够。
江忍把钥匙扣挂在食指:“高材生,进去玩啊。”
他喊她们进去玩,并非是征求意见的意思。
门口几个魁梧的保安都认识他,弯腰喊江少。江忍唇角笑意微凉,他手背现在还疼。不是瞧不起他们嘛,非得就要一起玩玩不可了。
孟听也知道他不达目的不罢休,只能和赵暖橙一起进去。
沈羽晴惊疑不定地看着孟听,她身后的女生凑在她耳边说:“羽晴你别担心,刚刚我问了贺俊明,他说那个瞎子打了江忍。更何况,她一个长得那么丑的瞎子,江忍也不会看上她。”
沈羽晴脸色这才好很多。
比起外面略凉的秋意,小港城里面温暖许多。
孟听没有来过这种地方。
她的记忆里,和江忍相处更多是在她眼睛好了以后。他总是追着她跑,永远浑不在意被她拒绝。上辈子江忍为了讨她欢心,也不会强硬让她来小港城。
暖黄灯光布局,奢华柔软的沙发。
桌子上好几个竞技手柄。一个包间,话筒、红酒、台球,一应俱全。
大桌子上还有饭菜和糕点。
一群人先把饭吃了。
“忍哥,干一杯啊。”
江忍和他碰杯。
饭桌上非常热闹,只有孟听和赵暖橙格格不入。
江忍看向孟听,她在小口吃饭,虽然看得出不自在,然而坐得很端正。
桌子上的女孩子大多数是沾一点点就说自己饱了的。她安安静静,在他们喝酒的时候就吃了一碗。然后放下筷子,没再说话。
她身上有种气质。
让人艳羡,却也让人想摧毁。
江忍率先弯了弯唇:“来玩游戏啊,输了有惩罚。”
他开了口,大家纷纷说好。
很简单的游戏,挨个报数。轮到七或者七的倍数就鼓掌。这个进行起来非常快。
江忍看了眼孟听,算好她的位子,自己报了一个十六。
后面的男生赶紧拍手。
轮到孟听的时候,她应该是二十一。然而她并不知道自己也必须参与这个游戏。江忍点了根烟,靠在靠背上:“高材生,去摸惩罚啊。”
旁边就是一个大箱子。
孟听小声道:“我不知道我也要参与。”她迟疑着,在所有人的目光下,轻轻鼓了鼓掌。“这样算吗?”
场面一度安静,随即贺俊明快笑疯了:“笑死我了我的妈呀。”谁他.妈迟了好几分钟再呆呆鼓个掌的。
沈羽晴她们也笑个不停。
方谭看向江忍,烟雾朦胧中。江忍眼里也是星星点点的笑意。
“不行,去摸纸条接受惩罚,玩不玩得起啊你。”
孟听脸蛋红了,她也慢半拍意识到鼓掌有多搞笑。
她也看出来江忍在耍她,就没打算放过她。
她迟疑着,最终还是在他们的起哄声中拿出了一张纸条。
孟听看清上面的字,愣了好一会儿。
旁边的女生抢过去念出来:“和在场的某位异性对视十秒钟。”
这下所有人都心道刺激。
孟听她是个瞎子诶。
这种小暧.昧游戏,和谁玩谁觉得恐怖。
贺俊明见她脸不知道在看哪边:“卧槽卧槽,你别过来!”
众人笑得肩膀乱颤。
赵暖橙眼睛红了,也看出来自己和听听在被羞辱。她咬牙:“你们别欺人太甚。”
江忍轻飘飘看过来,赵暖橙吓得连忙住口。
江忍手搭在沙发上,腿肆意翘起,把烟摁进烟灰缸:“过来啊同学。他们都怕你,就只剩我了。”
孟听不知道是谁推了她一把,她回头,几个女生都在捂着嘴笑。只有沈羽晴脸上不太好看。
孟听知道要是今天不能让江忍放过她,她估计家都回不了。
她慢慢走过去,在他身边坐下来。
江忍又闻见了那股香。
雨打栀子后的纯洁淡雅。
她有些忐忑不安,声音透过外面的无数嘈杂,变得轻软温柔:“我眼睛不好,能不摘墨镜吗?”
他鬼使神差说了句好。
然后对上了浅墨色后一双朦胧的眼睛。她的镜片离得近了,是可以看见眼睛形状的。
怎么形容那一刻的感受呢。
仿佛山峦黛色,雨后云烟。只窥其形,就能看见朦胧的美丽。
十秒对孟听来说其实很难,她正对着灯光,眼里因为略微疼痛,泛起点点水光。
等到十秒钟过去,孟听狼狈走开,赵暖橙已经快哭出来了。
贺俊明离得近,显然也知道不能再刺激七中那两个女生,小声问江忍:“忍哥,什么感受啊,可怕不?”
江忍突然有些烦躁,推开他:“滚远点。”
他起身,几步走过去:“起来,送你回家。”
别哭啊操,不是没凶你呢么。
他一踩油门,啐了一口暗道倒霉,把公交车开远了。
孟听也不再看,她回过头,心突突跳。她第一次认识到,有些东西即便改变了,然而命运依然不疾不徐驶向原本的轨迹。
舒杨淡声问:“你认识他?”
孟听半晌没说话。舒杨看她一眼,没再问什么。
他们到达医院的时候,还排了一个小时的队。
孟听的主治医师是熟人,曾经和妈妈一个乡镇出来的,还是初中同学。
“孙阿姨。”
孙巧瑜医疗口罩下露出柔和的笑意,把她眼镜摘了,让孟听躺在医疗床上,然后打着光检查她的眼睛。
孟听不舒服地眨眨眼,泪水生理性地分泌了出来。
她眸色有些浅,不是纯粹的黑,也不是常人的棕色,更像是浅浅的茶色。像雨水洗涤过一样干净清澈。
舒杨原本站在门口,事不关己的模样,孙巧瑜也不和他客气。
“小伙子,过来帮忙打个光。”
舒杨走过来,接过她手中的光源。
他低头的一瞬愣了愣。
少女晶莹的眸中,被灯光印上璀璨的光点。她肌肤白皙,唇色樱粉。长长的睫毛沾了水雾,蝶翅一样轻盈,眸中却安静宁和。
舒杨三年来,第一次看见长大的孟听。
他和舒兰一样,对十岁的孟听印象深刻。
那时候他爸妈离异已经一年,舒爸爸不太会照顾孩子,两个孩子都邋里邋遢,舒杨感冒着,鼻头通红。他身上的衣服已经五天没换,领口沾了一片污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