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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狼狈的站在那里,感觉自己从里到外,从头到脚都汗颜无地,恨不能立马找个地洞钻进去,可一再被洛樱打压,他心里的那股不甘之气又让他想奋起反抗。
他不想在洛樱面前,变成一只被驯服的小狗。
在他洛庭尹的心目中,除了师父,没有人能让他变成一只被驯服的小狗,他觉得他一再屈服于洛樱是对师父的背叛。
可同时,他又有另一种十分奇怪的感觉,觉得洛樱几乎就是师父的化身,他屈服于她没什么不对。
这种矛盾的感觉撕扯着他的心,让他难以安定,他不知道如何反驳她的话,只能紧咬下唇嗫嚅道:“……那……那我只能眼睁睁的看……看着六姐姐……被送到秋风苑那种鬼地方去么?”
“秋风苑我也住过。”
“可是六姐姐……病……病了。”他几乎不敢看她的眼睛,声音益发的低了,“她病的很重很重。”
“她病的再重也没有我当初病的重,那时我差点死了,如今不也好端端的站在你面前。”洛樱见洛庭尹终于被说动,心下叹了一口气,又道,“况且,你一再跟我强调六妹妹是个善良单纯的人,她这样善良,怎么可能会忍心让你为她大动干戈,跑到老太太屋里来闹,你若真心为她好,就不要让她雪上加霜,再添心病,心病可是最难治的。”
“……”
洛庭尹鼓起勇气抬头看着她,充血的眼里尽显哀伤无助之色,他茫然唤了一声:“五姐姐……”顿一顿,又道,“难道我就不管了?”
“过尤不及,有时候管比不管结果更好。”
“可是……”
“你现在能做的就是放手,否则,就变相的证明了流言蜚语不是流言蜚语,而是事实,六妹妹她还没有嫁人,难道你想让她名声尽毁,我想你应该知道什么叫众口铄金,积毁销骨!”
“……”
这一句,如雷轰电掣一般,彻底将洛庭尹所有的维护,所有的愤怒,所有的不服统统击垮。
众口铄金,积毁销骨!
师父用血淋淋的事实证明了这八个字的可怕。
他彻底呆在那里,张着嘴巴,怔怔的看了洛樱好半晌,最后,整个人全都垮了下来,软软跪倒在地,磕了一个响头。
“老太太,对不起,今天是孙儿冒失了,孙儿有罪,任凭老太太责罚,还请老太太不要生气才好,也不要因此而责怪六姐姐。”
“……你知道错了就好,快些起来吧。”
老太太再度老泪纵横,这一次不是气的,而是欣慰的,虽然他还在为洛玥说话,可是能让他磕头认错已是难能可贵了。
洛庭尹并没有起身,而是转了个方向,向张氏磕头认错道:“三婶,对不起,刚才侄儿多有冒犯,还请三婶婶不要放在心上,你若想责罚侄儿,侄儿不会有丝毫怨言。”
张氏本就不是那种小鸡肚肠,喜欢记仇的人,一听洛庭尹这样说,她连忙走过来扶住他:“庭尹,婶婶不会放在心上,你赶紧起来。”
“谢谢婶婶。”
洛庭尹木木的站了起来,然后看了一眼洛樱,再不发一言的离开了。
洛樱看着他如此丧魂落魄,知道他的认错,虽有悔过之意,但更多的是想要保护洛玥,他怕自己跟老太太闹僵了,洛玥更没有好果子吃。
她之所以用洛玥来说服他,也是不得已之举,他为了洛玥早已钻入了死胡同,不用洛玥来说事,劝也白搭。
她心中一叹:“庭尹,看来我要尽快让你看清洛玥的真面目了,省得你一再执迷不悟,反毁了自己。”
洛庭尹一走,闹的鸡飞狗跳的福祥阁终于消停下来了。
老太太对洛樱益发欣赏和看重,要留她一起用午饭,因为时间还早,老太太心里还记挂着洛婵,稍作休息,就拉着洛樱的手,带着张氏一起去芳华苑看望洛婵。
对于风华苑藏匿杀人犯之事,老太太和张氏一无所知,洛樱自然也不会说破,她正好借此机会,去芳华苑看看情况,或许是她猜错了也未可知。
早有人看到老太太和张氏,洛樱三人朝着芳华苑的方向走来,赶紧去通报了洛婵,洛婵心里一惊,暗想老太太早不来,晚不来,正好在这要命的关头跑来。
刚刚,洛熙平答应她要将苏治贤送出长陵城,她心中的一块大石头落了地,正要命人把易容成妇人的苏治贤送出芳华苑,老太太就带着张氏和洛樱来了。
“燕语,快,快扶我上床……”
忙乱了一早上,她头又痛,手又痛,实在是无力站住。
燕语生怕触到她手指上伤口,小心翼翼的将她扶上了床,洛婵又轻声交待道:“老太太和三婶婶五妹妹都来了,表哥那里只有莺歌一个妥贴人,我不放心,你也去看看,务必给我把表少爷看好了。”
她想老太太她们只是来看看就走,她不必急着冒风险立刻把人送走。
虽然老太太待她好,但这件事还是越少人知道越好,况且不仅有老太太,张氏和洛樱也来了,若不小心闹了出去,那麻烦就大了。
她蓬着鬓发,病气焉焉的躺在那里,心思难安。
不一会儿,门帘一动,洛樱,老太太,张氏三人已经走了进来。
屋里烧着银霜炭,炭气夹杂一股苦涩的药气,迎面扑来。
“婵儿,今日可好些了?”
还没走到洛婵身边,老太太就迫不及待的询问了起来。
“老太太……”洛婵挣扎着要起身相迎,“疏琴,快扶我起来。”
疏琴赶紧将床边绣幔挂好,就要去扶她。
“好孩子,快别起来了,”老太太急步走了过去,一把按住洛婵的肩膀,上下看了几眼,见她一脸病容,额上,手上都缠着纱布,心疼的替她掖了掖了被子,嗔怪道,“你都伤成这样,还忙着起来做什么。”
洛婵强笑道:“也没什么,都是些外伤,养几日就好了。”说着,又冲张氏和洛樱都笑笑,“婶婶,五妹妹,你们也来啦。”
张氏笑道走了过去,“我来看看大姑娘,今日瞧着好像气色好了一些。”
洛樱随张氏一起走过去:“我也来看看大姐姐。”
“有劳二婶婶和五妹妹了,快请坐。”洛婵看见洛樱,想到昨日坠落马车,和洛庭尹争吵的种种狼狈之态,很觉尴尬,她扯着嘴角又笑了一声,然后躲闪了目光,转头吩咐道,“望湘,还不倒茶去。”
洛樱看到她眼睛里的躲闪和尴尬,心知她素来是个心高气傲的人,昨日,她在自己面前仪态尽毁,再见时,肯定心里不舒服。
她不舒服,她越舒服,她笑了笑:“姐姐客气了。”
“是啊,大姑娘,你也太客气了,都是一家子亲骨肉的,说什么有劳了。”
张氏笑着坐了下来,正要再说两句客套话,忽然老太太“咦”了一声。
洛婵心里有鬼,心里咯噔一下,难道老太太发现什么了?
“燕语和莺歌两个跑哪里去了?”
老太太朝屋里四处望望,刚刚在外间堂屋,就没见到这两个丫头。
洛婵身边一共有四个大丫头,莺歌,燕语,疏琴,望湘,平时最近身服侍洛婵的是莺歌和燕语两人,怎么洛婵伤成这样,这两人反没影了。
老太太很不高兴的又说道,“这两个丫头被你宠的不像样子了,都学会拿大了。”
洛婵松了一口气,笑着解释道:“我怕额头上疤痕太明显,让她们两个按着太医的方子亲自熬药去了。”
“……哦,我说呢,她们两个平日服侍你还算尽心,怎么你伤了,倒不见人了。”老太太沉吟一声,又担忧的看向洛婵的额头,“婵儿,你也不要太过忧虑,张太医说了,即使留疤,疤痕也不会太明显,脂胭就能盖住了。”
洛婵眼神一黯,若能不留疤,谁还愿意有疤,就算脂粉能盖住,也是有了瑕疵。
还有她那双纤纤素手,以后还能不能弹琴都不知道。
如果,她失了美貌,又不能弹琴,子越怕是更加瞧不上她了吧,从前,他身边的姬长清可是美的倾国倾城。
她心里烦乱之极,脸上依旧撑起笑容:“婵儿省得,不会自寻烦恼的。”
“还是大姑娘心胸宽广。”张氏赞叹一声,又皱着眉想了想说道,“我好想听说过什么白獭髓是祛疤良药,不知道哪里能买到。”
洛婵心思一动,继而无奈苦笑:“那样好的东西,可遇而不可求,千金难买,我到哪里去弄。”
老太太看她一副明明失意,却还要强颜欢笑的样子,心里更加疼了:“婵儿,不怕,到时我跟你二叔说一声,让他找去,我就不信,弄不到白獭髓。”
“嗯。”
洛婵点点头,心里却不敢抱有太大希望。
不要说她,当年附马气恼宋懿如红杏出墙,借酒壮胆,将酒壶掷于宋懿如身上,酒壶砸碎,在宋懿如胸口划下一道深深血痕,后来就落了疤。
为了祛除那道疤,宋懿如不知寻了多少药,总不见效,如果白獭髓真这么好弄,她早就用上了。
不过,宋懿如那个贱人比她幸运多了,至少她伤在胸口,不像她,倒霉透顶,伤在额头。
想想,她就觉得忿忿不平,难受的直想放声大哭,又怕勾得老太太一起哭,只能拼命的咬牙让眼泪往肚子里流。
忽地,她想起一件事,七年前,洛樱跑到树上掏鸟蛋,被二弟一弹弓打了下来,洛樱摔到石头上,脸颊上落下一道疤。
她仿佛记得,直到她被赶出府,那疤痕也没有消退,怎么现在倒看不见了,难道是她没在意?
她瞪着一双眼睛,直勾勾的盯向洛樱的脸,细细一看,果然一点都看不出来了。
她急忙问道:“五妹妹,我恍惚记得你小时候脸颊上有一道疤,怎么好好的就没有了?”
“是啊,婵儿,你不说我倒忘了。”老太太伸手指着洛樱的左脸颊,“樱丫头小时候这里好像是落了一块疤。”
张氏茫然的看着洛樱,那时,她还未嫁入洛府,根本没见过小时候的洛樱。
“……”
久久沉默不语的洛樱,听张氏提起白獭髓,想到了宋懿如也曾花重金四处寻找此物。
白獭髓是否像《拾遗录》里记录的那么般祛疤有奇效,她不知道,但她知道,倘若有一盒白獭髓在手里,宋懿如和洛婵一定会争破了脑袋抢着要。
听洛婵和老太太一起问她,她抬手摸了摸左边脸颊,懵然问道:“……是这里吗?小时候的事,我还真记不太清了。”
“就是你从树上跌下来的那一回。”洛婵生怕洛樱忘了,急忙提醒。
洛樱垂下眼睫想了想,模糊的记起她是从树上跌下来过一回,是洛庭轩说他用弹弓打鸟,不小心误伤了她,当时她连牙都跌掉了,幸好,跌掉的是乳牙,后来牙又重新长了出来。
“哦,姐姐这么一说,我想起来了。”
洛婵眼神一亮:“那你可用什么药了?”
看到洛婵眼里燃起满满的希望,她毫不留情的打击道:“我什么药也没用过,这伤疤自己就长好了。”
洛婵晶亮的眼神顿时委顿下去,希望在瞬间破灭。
老太太不甘心的追问洛樱:“樱丫头,你再细想想,真没有用什么药?”
“乡下不比侯府,别说药,能吃一口饱饭就不错了,孙女真的没用什么药。”
“……哦。”
老太太的嘴角垮了下来。
见老太太脸色不好,张氏赶紧圆场道:“所以大姑娘你也不用担心,说不定你和樱丫头一样,额上的疤痕自己就消除了。”
洛樱看着满脸落寞的洛婵,眼中掠过难以捉摸的光,徐徐道:“大姐姐博学多识,当知道唐有杨贵妃额上有伤,她在伤痕处绘一朵梅花,不仅容颜未损,反增添了姿色,后来,宫中多有人效仿此妆呢。”
“是是是,樱丫头说的有道理。”
老太太生怕洛婵太过伤心,忙接过洛樱的话头,连声安慰。
洛婵听了,心里稍稍好受了些,到底意难平。
几人又说会子话,老太太见洛婵似有疲倦之态,实在不忍心太过打扰,遂起身带着洛樱和张氏一起要离开。
三人刚走至紫藤架尽头的月洞门下,洛樱忽发现带着帕子不见了,忙回了老太太和张氏,说若旁的帕子也就罢了,偏是沈氏送她的,上面还由沈氏亲手绣了清雅的竹叶图案。
二人并没有疑到别处,让她回头去找。
洛樱带着裳儿沿原路返回,抬头但见满目枯藤,藤上还有积雪覆盖,倒也别有一番意境。
走过紫藤架,就有一座小木桥通向花园清溪,桥下有细水潺潺流动,冲刷着岸两边的积雪,积雪上,微可见有几簇万年青钻出了尖尖的小脑袋,清澈见底的水里,还有几条小鱼在摇着尾巴游来游去,给万物萧条的冬日增添了几分生机。
裳儿见小鱼游的有趣,捡了根枯树枝逗弄小鱼,洛樱本意就不是为了寻找帕子,所以并不急,任由她玩了一会,才带着她一起一路看风景,一路踏过小桥,拾了被风吹落到树枝上的帕子,见后花园风景更好,就一路看风景走了过去。
后花园不远处有个门,洛樱想,如果苏治贤真在芳华苑,她一定不敢让苏治贤光明正大的从正门走,应该会走这僻静无人的小门。
刚走到雪松树下,就看见有三个人走了过来,其中两人一个是莺歌,一个是燕语,还有一个打扮的异常朴素,将发髻绾在后脑勺的妇人,洛樱没见过。
她赶紧拉着裳儿躲到雪松树旁的假山后,然后探出头来继续观望。
只见那妇人弓肩缩背,两手笼在袖子里,垂着脑袋跟在两个大丫头之后,一副极其小心谨慎的样子,看上去说不出的古怪。
洛樱看他虽然身形不算太高,但如果直起身,应该要比莺歌和燕语高出小半个头,度出身形,倒与苏治贤十分接近。
也不知是太紧张了,还是路上太滑,妇人“哎哟!”一声,摔倒在地,惊的莺歌和燕语二人赶紧弯身扶起了她。
洛樱耳朵一动,这一声“哎哟”分明就是个男人的声音。
她猜的没错。
苏治贤,果然逃到了芳华苑。
“该死,该死!”
莺歌气闷闷的训斥了两声。
燕语伸手掸了掸他衣服上的泥土,又是怨嗔又有点不舍道:“你小心着点,千万不要再磕着绊着了。”
苏治贤刚想回答,莺歌很不客气的指着他,低斥道:“不准再发出任何声音,否则有你好看!”
“……”
苏治贤捂住了嘴,不敢再说话,一双贼溜溜,凄惶惶的眼睛不放心的四处看了看,生怕被人发现他躲到这里。
这一看,让洛樱看清了他的样子,洛婵的易容术果然不错,经她一倒腾,油头粉面的苏治贤倒真像个三十岁上下的普通妇人,只是他心虚而猥琐的眼神出卖了他。
“表少爷,你也不用太过害怕,大姑娘都安排好了,我们家老爷又是手眼通天的人物,不会有事的。”
燕语见他总是一副胆颤心惊的样子,心下不忍,出言安慰。
苏治贤眼里含泪,点了点头。
莺歌盯了一眼苏治贤,冷笑一声:“就怕无事还被你这心虚的样子,弄出事来!”
她是真心瞧不上这位表少爷,一个大男人,遇到点事,就吓破了胆子,尿在身上,想想就觉得晦气肮脏,也就是燕语这个蠢蛋眼瞎,才会看上他,比起二爷,苏治贤真是连提鞋都不配。
想到久未归家的洛庭轩,莺歌的脸上红了红,她捂了捂脸,不耐烦的催促起来:“快走,快走!”
苏治贤为了保命,不要说莺歌给他气受了,就算她让他跪在地上,叫她祖宗奶奶,他都愿意,所以对她的话莫不遵从。
不一会儿,莺歌和燕语就将他送至后花园小门处,燕语又将手里的包袱递给他:“这里有你喜欢吃的栗子酥和香玉糕,是奴婢亲手做的,还有姑娘为你准备的盘缠,一路上你要小心些。”
苏治贤两眼汪着泪,接过包袱挂在肩上,一把握住燕语的手,热泪盈眶道:“你放心,等我回来,一定纳你为妾。”
他一直都知道燕语对他有情,也与她有过肌肤之亲,只是他一直嫌弃燕语容貌普通,勉强算得清秀,比莺歌还不如,所以只想玩玩,并没有真心实意。
此次落难,倒让他体味出几份患难见真情的感觉,一时感动就许了诺。
莺歌鄙夷的撇撇嘴:“好了,时间已经不早了,老爷安排的人还在外面侯着。”
苏治贤抹了一把眼泪,依依不舍的松开了手。
燕语红着眼圈道:“记住,你现在只是个哑妇,不到安全的地方,千万不可说话。”
“嗯。”
苏治贤含着眼泪走了。
洛樱静静望着小门外,眉心微凝,洛熙平到底是想将他直接送出城,还是要将他交给苏家的主子沈遥?
依洛熙平万事都以已为先的处事原则,他最好的选择就是交给沈遥,让自己置身事外。
“燕语,你好糊涂,那样没用的银样蜡枪头,你也巴巴的喜欢?”待苏治贤走后,莺歌恨其不争的训起了燕语。
“你不也巴巴的喜欢二少爷吗?”
“你?”莺歌见她拿话堵她,更加气恼,冷哼一声道,“若不是看在我们从小一起长大的份上,我才没这闲心来劝你,你爱听就听,不听拉倒,真是好心当作驴肝肺了。”
“好了,好了,我的莺歌姐姐,姑娘那里还等着我们回去复命呢。”燕语好脾气的将莺歌推开了。
一时间,整个后花园又宁静下,但闻风吹落雪扑簌簌的声音。
“小姐,还要跟出去不?”
裳儿并不知道洛樱要做什么,她只奉行一条原则,主子要她做什么,她就做什么,主子若想告诉她,她会忠心倾听,她若不想告诉她,她也不会主动去问。
“不用。”
要返回福祥阁自然是走大门最近,如果特意从小门绕道走,让洛熙平安排的人发现反落了刻意。
韩家兄弟二人本就该死,她利用韩勋和苏治贤都好美色的弱点,请夜旋舞帮忙,设下此计,就是想成功挑起韩苏两家的仇恨。
不管是谁杀了谁,苏韩两家的仇是结定了。
苏家的后台是沈遥,所以苏治贤为了儿子,必然会去求权势倾天的沈遥。
到时候,沈遥管或不管,都落不着好,如果处理不当,很有可能会得罪其中一家。
只是在设下此计的时候,她没想到苏治贤竟偷偷跑到了洛府,将洛熙平也牵扯其中,如果洛熙平能从她的那番话里感悟到什么,将苏治贤直接交给沈遥,那自然是最好的结果。
就算沈遥沉府再深,只要他迫不得已亲自接了这烫手的山芋,那就是请神容易,送神难了。
他要交出杀人犯也好,不交也好,必定要与其中一家反目成仇,到时候,就不是简单的得罪了。
……
福祥阁。
张氏服侍老太太上了暖榻,就先告辞了,本来老太太还想留下等洛樱一起吃午饭,洛熙平却来了。
张氏再留下多有不便。
老太太闭着眼睛,端坐在那里,大约是猜出了洛熙平的来意,她并没有主动开口说话,而是手里捻着菩提念珠,嘴里在念叨着什么,阿弥陀佛,佛祖保佑我婵儿平安之类的话。
洛熙平坐在下首略觉得有些尴尬,他正正衣衫,喝了一口清茶,清了一下嗓子很是恭敬道:“母亲,玥丫头病的不轻,能不能让她在兰亭苑多待两日再搬?”
老太太的脸当时就冷了,从鼻子里哼出一声,睁开眼睛冷笑道:“你平常疼爱婵儿都是假的?”
“婵儿是我的亲侄女,儿子当然真心疼她。”
“既疼她,这会子还特特意的跑到我面前来为那个孽障求情……”
老太太又想到早上洛庭尹为了洛玥在福祥阁大闹一场,心里更加生气,一个刚闹完,另一个又来了。
她气闷的捂住胸口,喘了两下,莲枝赶紧奉上了茶,又帮她拂背顺气。
“老太太,这是怎么了?”
洛熙平一大早就被洛婵叫走了,后来又忙着苏治贤的事,根本不知道洛庭尹把福祥阁闹的鸡飞狗跳。
不过,在来之前,他已经知道老太太肯定会生气,没想到会气成这样。
老太太喝了一口茶,气终于顺了些:“尹儿年纪小不懂事,我也就罢了,如今你还嫌我过的太清静,巴巴的跑来给我添堵不是?”
洛熙平惶惶然的站了起来,急忙辩解道:“儿子只有一心想老太太好的,哪敢给老太太添堵,老太太若不高兴,儿子再不提玥丫头的事了。”
“你有慈父之心,难道我就不想做个慈祥的祖母?”老太太中气不足,说起话来气沉沉的,“自古惯子不成龙,你这慈父也别慈过头,把玥丫头惯的像温室里的娇花,半点风霜也经不得。”
“……”
洛熙平不敢反驳,暗中却想:你自个不也把洛庭尹惯成虫了。
老太太见洛熙平满脸惭愧之色,话锋一转,笑着拍了拍额头道:“你瞧瞧,我竟老糊涂了,倒不是你惯,是你媳妇太惯了,惯的连自己的亲生女儿都可以搁在一边不理,是她要你来为玥丫头求情的?”
“……嗯。”洛熙平迟疑了一下,点头道,“是。”
其实并不是沈氏让他来的,即使沈氏跪在地上求他来说情,他也不会在老太太的气头上跑来为洛玥求情,这不找骂吗,况且,他也觉得洛玥是咎由自取,老太太罚的并没有错。
是汪碧池眼泪水汪汪的跪在他面前,苦苦哀求他。
“老爷,妾身欠了姐姐太多,这一辈子都还不清,不管姐姐如何怨我恨我,妾身都毫无怨言,姐姐她一直视六姑娘为命根子,倘若六姑娘去了秋风苑,姐姐她定要伤心死了,还请老爷看在妾身和妾身肚子里孩子的份上,去求一求老太太,哪怕能让六姑娘再多留在兰亭苑两日也好,她现在病的实在可怜……”
他看到如此善良,如此柔弱的汪碧池哭着跪求于他,心就软了,实在不想让她在孕中添太多心病,就硬着头皮来了。
他知道这是件吃力不讨好的事,如果照实说是碧池让他来的,老太太一定会责怪碧池多事,他干脆顺着老太太的话,将事情推到了沈氏身上。
老太太没有说话,一双精锐的眼睛直盯着他,洛熙平站在那里,仿佛被看的无所遁形一般,他抹了抹额头上的汗,低眉顺眼的说道:“母亲这里若没事,那儿子先告退了。”
老太太意味难明的笑了一声:“这里可没有老虎要吃你,你不用急着走,我还有话要交待你。”
“……”
洛熙平立刻作出一副认真聆训的样子。
“你媳妇虽然糊涂,在管家理事方面也能力平平,但到底是名门大家出身的正经嫡女,该有的分寸她还是有的,她嫁到府里这么多年,谈不上多大功劳,却也挑不出什么错处。”说着,有些口干,喝了一口茶,继续道,“所以你也不要打那种宠妾灭妻的主意,若传了出去,对你不好,对我们侯府也不好。”
洛熙平急声道:“儿子断不敢做出宠妾灭妻的荒唐事。”
老太太本来还不想说破,见他一副死不承认的样子,刚刚平复的心情又愤怒起来,将手里的茶往桌几上重重一放,生气道:“好好好,就算我白嘱咐你了。”
“老太太,您有气就往儿子身上撒,千万别气坏了自个。”
“我虽上了年纪,但眼不瞎心不盲,今天你来为玥丫头说情,当真是你媳妇让你来的吗?”老太太眼神变得更加锐利,指着洛熙平的脸,恨恨道,“我知道你的心思,你也不必糊弄我!”
洛熙平冷汗涔涔,羞愧的无地自容,连忙作揖认错道:“老太太教训的是,儿子再不敢犯糊涂了,儿子谨遵老太太教诲。”
“你回去告诉汪姨娘,让她好好养胎,不该操心的事就别操心了,心操多了,反惹人厌。”
“是是是……”洛熙平连连点头。
“今天你既然为玥丫头开了口了,我也不好驳了你的面子,就让她再在兰亭苑多留两日,两日之后,务必般到秋风苑去。”
说话多了,老太太有些累,直直了腰,舒展一下,继续教训。
“说句不该说的粗话,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玥丫头到底不是咱家的人,樱丫头才是,不说别的,光比心性气度,她哪里有一点能比得上樱丫头,不过就是搬到秋风苑罢了,也能被她闹成这样,想当初樱丫头也在秋风苑住过,怎么没见她闹?”
洛熙平想哄老太太高兴,顺嘴说道:“老太太说的很是,樱丫头确实是个懂事的孩子,再不像小时候了。”
“她的好处,你还不知道呢,我看府里的这几个姑娘,除了婵儿,没一个比得过她。”
说完,她朝后摆了摆手,示意莲枝去门口守着。
莲枝退下,老太太又低声叹道:“婵儿这孩子可怜,落下一身的病不说,还没了爹娘,所以在婚事上,我从不忍心强逼她,只想让她自己做主,幸好,这孩子也是个有主张的,早早就与沈遥定下了。”
“……”
听老太太这样说,洛熙平不敢反驳,只敢在心里暗自摇头,老太太真是想的太乐观了,沈遥那里还不知是个什么情况呢。
“依沈遥的品貌,倒也勉强配得婵儿。”沈遥再好,也是娶过妻子的人,她的婵儿可是黄花闺女,想想,还觉得有些不平,她又道,“至于樱丫头配了陈家的陈慕升着实有些可惜了,这孩子确实是个可用之人。”
“老太太就这么看重樱丫头?”洛熙平面带狐疑。
“她是你亲生女儿,我洛府的正而八经的姑娘,难道你就不看重?我见这孩子你对和你媳妇都是有心的,只是你和你媳妇都被猪油糊了心,尤其是你那个糊涂媳妇,把别人的孩子当亲生的养,结果养出一头白眼狼,害了婵儿,也害了尹儿。”
“……”
洛熙平唯唯喏喏的直点头。
“樱丫头就不同了,她身上流着洛家的血,与洛家同气连枝,她若嫁的好,也能给我洛家锦上添花。”忽一顿,她又道,“难道陵王那里真没戏了?”
洛熙平怔了一下,失落的摇了摇头。
谁不知道,当今朝堂之上,皇帝虽然高坐在龙位,真正执掌大权的却是垂帘听政的太后,陵王是她的亲生儿子,她再狠,也不可能对自己的儿子怎么样。
皇帝纵情声色,为了娶尉迟家的三姑娘,顶撞太后,太后一生气,指不定哪天龙位上的人就换了。
如果能攀上宋亦欢,他当然乐意,可是宋亦欢眼眶太大,瞧不上洛府。
他有他的骄傲和自尊,既然宋亦欢瞧不上,他也犯不着再去找他,况且,就算找了也是白搭。
樱丫头再好,往姬长清面前一站,就如萤火微光比之天上明月,宋亦欢怎么可能在见过天上明月之后,还能注意到这萤火微光。
“罢了,罢了,陈家的门第也算勉强能配得起了。”
老太太心有遗憾,总觉得如果连洛樱都攀不上皇家,其余的两个姑娘就更提不上筷子了,至于洛玥,只是个乡野村妇生的野种,连洛家的姑娘都算不上。
洛家早已今非昔比,空有侯爷的虚名却没有实权,如果不找一颗大树靠着,繁华便会成为过眼云烟。
幸好,婵儿有沈遥。
如果,能再让洛樱攀上皇家,多一颗可以依靠的大树,那就更好了。
唉,可惜了……
她叹了一声又道:“自古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你也不要现在就认定了,若还有更高的高枝,你……”
话到一半,就听到莲枝清脆的声音:“老太太,五姑娘来了。”
老太太忙掩了话题,装作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继续喝茶,见洛樱进来了,她脸上溢出一个笑:“樱丫头,你来的正好,你父亲也在这里,快先见见他。”
“女儿见过父亲。”洛樱依言上前行了一个礼。
“嗯。”
早上父女二人才刚见过,洛熙平也没觉得洛樱有什么不同,更准确的说,自从洛樱取代洛玥和陈慕升定了亲事,洛樱在他的眼睛里几乎已化成一缕空气,已经没有必要再过多的关注了。
因为陈慕升远没有他父亲的智慧谋略,充其量只是个空有几分才气的浪荡子,和苏治贤,江望祖同属一流,他的才气能用的地方,也只是那些淫词艳曲,在功名上没有半点建树。
文不成文,武不成武。
洛樱嫁给他,最好的结果,也不过就是头上能冠上刑部侍郎儿媳妇的名号。
刚刚听老太太一直在他面前夸赞她,再见时,他不由的又开始多注意了她两眼。
只见穿了一身淡粉色蜀锦冬衣,衣领,袖口皆缠了一圈毛茸茸的雪貂毛,衬着两个小包子似的发髻,于清冷之中增添了几分少女的玉雪可爱之态。
洛熙平这才注意到,洛樱在府里养了这些日子,又变了,身形虽然还是显得单薄瘦弱了些,但脸色比从前好了不少,两颊透着一层淡淡的粉色红润,还有那一双盈盈佳眸,在望着你时,竟会让你情不自禁的心生疼爱之心。
他忽然想起了沈氏,不是现在的沈氏,而是从前的沈家大小姐,那个让他如仰慕明月一般仰慕的沈毓淳。
那时的沈繁淳明艳动人,国色天香,虽然及不上姬长清的仙女之美,但也是他活到现在,见过的美人中为数不多的极品美人。
最难能可贵的是,年少时的她,全身上下都充满着恣意放纵的青春气息。
从见到沈毓淳的第一眼起,他就无时无刻不想摘下这遥不可及的明月,他知道自己与她身份悬殊太大,想要娶到她几乎是不可能的事。
越是不可能的事,越有挑战性,他在心里暗暗发誓总有一天要征服这个高高在上的女人,让她跟着自己过着同样锦衣玉食的生活。
他成功了。
可是成功之后,渐渐的,他发现,她变了,她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少,变得像根木头桩子似的,就算再华美的衣服,也掩盖不住她如荒漠般无趣的内心。
他一直不明白,当初的明月,怎么好好的就变成鱼目珠子了?
尤其是在床上,千篇一律的姿势让人枯燥乏味,让她换个样子,她就扭扭捏捏的不答应,远不如碧池,人如其名,不管是床上,还是床下,永远都如一汪碧池,用柔柔春水荡化你的心。
美丽的女人很多,但美丽又聪明的女人不多,美丽又聪明,还有大聪明的女人更如凤毛麟角,而沈毓淳只空有美貌,相处久了,就如粘在胸口的饭粒,吃了无味,丢了浪费。
比之从前的沈毓淳,洛樱身上似乎又多了一份别样的沉着清冷,聪颖睿智。
正如老太太所想,嫁给陈慕升的确屈才又屈貌了。
“樱丫头,东西可找着了?”心思萦逗间,忽听老太太问了一句。
洛樱扬一扬帕子,笑道:“找着了。”
“怎么找了这么会子?”
“帕子被风吹到了后花园,孙女和裳儿两个找了好一会儿才找到的。”
洛熙平顿时一惊:“哪个后花园?”
来之前,他就听德顺回报说,老太太带着张氏和洛樱去了芳华苑,来时,不见洛樱,他还以为她顺道回世安苑去了,原来回头找帕子去了。
“芳华苑的后花园。”
洛樱见洛熙平一副惊愕惶恐的样子,心下觉得好笑,她不能主动问洛熙平,苏治贤到底有没有交给沈遥,所以只能让他主动找上她。
唯有这样,她才能借机打探到准确消息,才可以谋划后续事宜。
当然,如果有可能,她最好能用最快的速度取得他的信任,一旦他信任她,她必将知道他更多的秘密,知道锁心钥所在。
“你?……”
有没有看到什么,洛熙平脱口就想问出,见有老太太在,没敢问出来,“咳”了一下,掩了心虚道换了话题。
“你能有心去看望婵儿,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