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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是真喜欢她了。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情深。
但周漫兮不信:“叶先生, 你说谎也说点靠谱的, 先不论身份, 我这个样子,你这个样子, 你眼睛是近视了吧?”
叶律恒摇头,表明视力状况:“我两眼5.0, 视力极好,在这个位置,可以看到你胸口衣服上有滴油渍。”
周漫兮:“……”
她余光扫了下胸口,确实有豆大的油渍, 混在米色的针织衫上,很难看清。这男人视力确实很好,等等,他为什么看自己胸口。一瞬间, 她真相了,这色痞不会看上原主的美胸了吧?
叶律恒不知她内心污污的想法, 继续说:“如果你觉得自己不好看, 那完全没这个必要。我如果是看脸的, 那就看我自己就行了。”
得!还自恋上了。
周漫兮不想跟他废话了,走远了几步, 继续去拦出租车。
叶律恒看到她的动作, 眉头皱了皱, 走上前, 拦腰将她们一大一小都抱进车里去了。
周漫兮以及周易鸣:“……”
走出来的众编辑恰好看到这一幕,纷纷捂嘴尖叫:
“天,这动作酷炫狂霸拽啊!”
“有生之年终于看到绑架爱情现实版了!”
“周主编给力啊,求指教如何勾搭这般高富帅?”
……
几声笑语传入耳中,周漫兮再淡定,也有些红了脸。这神经病真是太会给她惹事了。明天上班有的八卦了。她胡思乱想间,豪车发动了,驶出去的一刻她从车窗看到了编辑们围拥着的冯茉莉。她穿着棉麻质的米色长裙,一头黑长直在夜风中飞舞,依旧是文艺青年的妆扮,但面色清冷了许多。
唉,估计要被误会了。
周漫兮把这气出在了叶律恒身上,没好气地瞪他:“你到底发什么疯?对孩子这么感兴趣,你就去生啊!老觊觎别人孩子算什么?”
叶律恒就坐在他身边,低眸看着她怀里也在瞪他的周易鸣,沉思了一会,轻声说:“如果你想和我生,倒可以考虑。”
周漫兮:“……”
她上前去闻他的气息,很神奇的,没闻到酒味。没喝醉啊!怎么大白天说起醉话来了?
怀里的周易鸣看出她的意思,一脸严肃地说:“妈妈,他没喝酒,也没醉,就是在光明正大耍流氓,我们报警吧。”
叶律恒闻言,伸手揉他的脑袋:“小骗子,我要是耍流氓,第一个把你赶下车。”
周易鸣瞬间露出凶恶相,还伸手去捏他的脸:“让你耍流氓,让你赶我下车!”
他对他不满久矣,这下可算是逮到机会了,手上力道挺大。
叶律恒一张漂亮脸蛋被捏变形,因了皮肤白皙,还留下几道红痕。他感觉到疼,怕他抓坏了脸,小声哄道:“好了,别闹了,回去陪你下围棋,好不好?放心,没什么对你不利的条件。让你三字,你要是赢了,我周末带你去外面玩。”
小孩子对玩总没什么抵抗力。
早熟如周易鸣也有些动心了。
“那我输了呢?”
“输了的话,罚你跟我学围棋,我来当你老师,如何?”
确实是百利无一害的赌约。
只是,他当他的围棋老师,这么不正经的人够格吗?
叶律恒看到他眼里的鄙视,笑意深深:“别小瞧我,围棋场上见真章。”
“切。见就见,谁怕谁?”
“好。我就喜欢你这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劲儿!”
他们聊得正嗨,周漫兮板着脸出声了,当然,是对周易鸣说的话:“儿子,一场围棋就把你妈妈卖了吗?”
周易鸣立马摇头表忠心:“没!妈妈,看我在围棋上狠狠打他的脸,为你出气!”
周漫兮哭笑不得:“那你知道敌情吗?现在就开始说大话,如果输了,丢的是谁的脸?当然,妈妈也不怕你丢脸,你年纪小,也不懂这些,但是,不打无把握之仗。与人竞争这种事,最好做到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她瞬间小学老师上线了。
周易鸣听的一知半解,沉默不语,低头思量去了。
周漫兮见他安静下来,揉揉他的头发,抬眸去看男人:“叶律恒,我们来谈谈吧。”
“好。”叶律恒点头,语气温柔认真:“但周漫兮,我现在只想和你谈恋爱。”
周漫兮:“……”
她觉得他真是中邪了。
三句话不离谈恋爱。
“我对你没兴趣。”
“没关系,我对你有兴趣就好了。”
根本谈不到一块去。
周漫兮闭嘴了,打开手机,从包包里拿出耳机,插上了耳机,听歌静心。
叶律恒见了,自然地拿过一只耳机放进耳朵里。
手机放着的是一首《莫妮卡》。
轻快活泼的曲调,低沉温柔的男声:
“……oh my monica be my signora (哦,我的莫妮卡,做我的太太吧)
Will you let me play a sonata (我能否为你弹一曲奏鸣曲)
Oh my monica be my singnora(哦,我的莫妮卡,做我的太太吧)
Don’t you let me cry cuz you the young monica……(不要让我哭泣,因为你是年轻貌美的莫妮卡……)
一首不合时宜的音乐。
周漫兮果断切换了,但叶律恒阻止了:“很好听,我要听。”
“你有手机,喜欢听,自己放。”
“我要和你一起听。”
“我不喜欢听。”
“多听几遍就喜欢了。”
周漫兮:“……”
她果断拔掉耳机,把手机收起来,眼神凛凛:我不听行了吧?
叶律恒皱眉沉思了一会,看向驾驶位上的杜德:“开音响,放《莫妮卡》。”
周漫兮:“……”
她被迫听了一路的《莫妮卡》。
等到楼下,耳朵里都在无限循环:Oh my monica be my singnora(哦,我的莫妮卡,做我的太太吧)
简直痛不欲生。
如果叶律恒想折磨她,恭喜他,如愿了。
一行四人往楼上走。
周漫兮看着身侧的人,也不管,现在她对他实行无视政策。
开门回家,小家伙迫不及待去摆棋盘。
周漫兮没管他,径直回了卧室,拿了换洗衣物去浴室。她一身火锅味,急需要洗个澡。
叶律恒瞥了她一眼,神色莫测。
周易鸣用棋子点着棋盘,不满地说:“哎,你下棋能不能用点心?”
叶律恒收回目光,声音淡淡:“我三心二意也能赢你。”
“你别小瞧人!”
周易鸣不服,手执黑棋,先行三步。
叶律恒不慌不忙地下了一步,在边角,很偏远的位置。
周易鸣思忖着他的路数,每一步都下的谨慎小心。
反观叶律恒就散漫极了,一边环视着房间,一边去浴室的动静。里面穿来哗哗啦啦的水声,她应该在洗澡了。他忽然有些热,脱下了外套,解开了衬衫的几粒扣子,露出大片白皙的肌肤。他唇红齿白,貌美如花,白衣黑裤,随意地盘腿而坐,姿态也潇洒优雅。
周易鸣看到了,又想想自己撅着屁股的样子,也学他的动作,盘腿坐好了。
叶律恒没忽视他这点小动作,唇角微弯,眼里流露出几分张狂的笑意。可造之材!他第一眼见他,就敏锐地察觉了他的聪慧与灵气。
两人坐在沙发上对弈。
下的时间很漫长。
周漫兮从浴室出来后,棋盘上黑白子各占半边天,杀得难分难舍。她一边拿着毛巾擦头发,一边走上前,看了棋盘局势,黑白层层环绕,密密麻麻,根本看不懂。当然,她也没去问,理所应当的周易鸣会输。即便他再聪明,到底是个孩子,跟叶律恒这样狡诈无耻的大反派相比,完全没有可比性。她甚至怀疑,周易鸣能撑到这个时候,都是男人暗中放了水。
叶律恒确实放了水,任他思考半天,也不催促。他现在注意力放在周漫兮身上,目光上下打量了一番,似笑非笑:“洗好了?这睡衣……挺有趣。”
小熊图案的棉质睡衣,过于幼稚了。
但这是母子款。
周漫兮瞥他一眼,也不解释,转身回了卧室吹头发。
叶律恒看到了,忽而起身追进去。
在碰到卧室门的那一刻,周漫兮反身去关门,但他的手臂已经横进来,她看到了,冷眸喝道:“手收回去。”
他摇头,站姿笔挺,不动如山。
周漫兮眉头皱紧,手上握拳,狠狠去关门。她以为他会收回手,但他没有,关门的力道夹痛了他的手臂,他咬牙,甚至没发出声音,只有额头冷汗一滴滴落下来。
他对别人狠,对自己更狠。
他根本是个疯子!
“你!”
周漫兮目光复杂地看他。
叶律恒微微一笑:“别怕,不疼!”
周漫兮说不上是什么感觉,有点烦,有点怒,还有点无奈,吞吐了半天,挤出一句:“你……神经病吧!”
她是真服了他了。
被这种人缠上简直要疯。
周漫兮把他拽进屋,按到床上,捋开他的衣袖,回头去找跌打的药膏。叶律恒的手臂是真受伤了,红肿的老高,还隐隐冒着血。她看得皱眉,低下头,轻轻吹了吹:“疼吗?”
叶律恒没反应,沉醉似的看她。对,就是这种感觉。温柔的,珍视的,小心翼翼的,让人沉迷的。他忽然凑过头,去亲她的眼睛。他忘记说了,周漫兮有一双很美的眼睛。野心勃勃、清明透亮又温柔悲悯。
“叶律恒!”
周漫兮不妨被亲,怒喝一声,手上棉签狠狠按在伤口上。
叶律恒这下疼了,嘶嘶喘着气,眼睛红红的:“疼,疼,周漫兮,我疼。”
不疼不长教训!
周漫兮冷着脸给他上药。这男人就是个惹事生非的顽皮孩子,高智商却也低智商,幼稚非常。她简单给他上了药,看向门口,杜德站在那里,在叶律恒受伤的那一刻,几乎是瞬移般过来了,但并没有进屋,只静静看她给他处理伤口。
古怪的主仆。
主子不靠谱,仆人也不靠谱了。
周漫兮暗自叹气,对他说:“快把你家少爷带走吧。不然,我不保证他会不会二次受伤。”
杜德依旧没动,微微低头,言语依旧恭敬:“今天要给周小姐添麻烦了。”
她伤了少爷,便要负责了。
看少爷这意思,估计今晚要住下来了。
事实证明,知叶律恒脾气者,非他莫属。
手臂伤缠了一层纱布,叶律恒欣赏着,眼神染上笑,慢悠悠开了口:“周漫兮,感谢你,在我身上留下了第一道英雄的勋章。”
周漫兮:“……”
她现在真想把叶律恒的脑袋敲破了看一看,里面到底装了什么。
她自初见他,便印象不好,几次相处,他言语举止也看不透,遂生了厌烦抵触的心思。但现在,她依旧厌烦他,却又生出了几分好奇。
叶律恒能疯成什么样子呢?
她一味隐忍躲避,他步步紧逼,如此一来,反不如迎难而上。
总归,她不怕他。没道理做缩头乌龟。而且,她隐隐生出一种可以掌控他的预感。这种预感让她觉得惊险刺激,非常亢奋。
毋庸置疑,叶律恒是个很强势霸道且自私自我到极点的男人。而让这样一个男人对她俯首称臣,又将是怎样一番刺激感受?
周漫兮野心勃勃,这不是对事业,对爱情,而是对一个人思想理智的掠夺。
“怪大伯,我下好了。该你下棋了。”
卧室外传来周易鸣的催促声。
叶律恒拉下衬衫袖子,淡定如常地站起身,迈步往外走。
临出卧室时,周漫兮忽然问出声:“叶律恒,你喜欢我什么?”
“我喜欢你关心我。”
“你那是缺爱。”
“嗯。”
他承认,他坦白,眼神传达着真心:“尽管在你看来,那些关心无足轻重,但对我而言,弥足珍贵。”
周漫兮微怔,眸光暗转道:“其实,我不关心你。在你看来弥足珍贵的关心,不过是我心情好时偶尔为之的同情。”
她这样说,算是给了他收心的机会。
倘若他继续以身犯险,那么,她也只有从容应战了。
叶律恒不知她心中所想,看她时目光专注深沉:“不管你的关心是否掺杂了同情,我的心,我的预感不会骗我。”
“预感是什么东西?”
“你会属于我。你会爱我、理解我、包容我。”
“呵。”
她跟他又没有说话的兴致了。
叶律恒转头走出卧室,继续下棋。
周易鸣没一会又陷入深思,良久后,有些气馁地问:“所以,我现在该走哪里?”
“认输了?”
“你不是说,我输了,你就做我的围棋老师吗?所以,现在我该走哪里?能起死回生吗?”
叶律恒点头,指了一个位置:“下这里,绕开这片棋子,围住这片来牵制一方。”
“你有研究我的棋势吗?”
“大概猜出你会猜出怎么下了。”
“你玩围棋多久了?”
“三年吧。”
“一个人学习?”
“算是吧。”
“喜欢围棋?”
“差不多吧。”
“你回答的不诚心。”
“……”
叶律恒把手里棋子放进棋筒里,揉了下他的头发,轻声笑:“小小年纪疑心病很重啊!”
周易鸣不喜欢被当小孩子,躲开他的大手,看着棋盘上的棋局,小大人似的分析:“你很擅长谋局,考虑事情滴水不漏。你很聪明,也很狡猾。”
观棋如观人。
叶律恒低声笑:“那你呢?”
“我学习能力和领悟力都很好。下次,我就会赢你。”
“好。我等着。”
他含笑接下战帖,慵懒躺在沙发上,催促他:“不过,现在你需要去洗澡睡觉。”
周易鸣皱着眉头:“你呢?还不走?”
“不走了。”
“你今晚住在这里?”
“嗯。”
“我家里没床。”
“我睡沙发。”
“你就像是癞皮狗。”
“那你要小心癞皮狗咬人了。”
叶律恒脸色倏然严肃了很多,以一种命令的语气说:“现在,收拾棋盘,回卧室拿衣服,去浴室洗澡。”
周易鸣说不怕他,但多少有些忌惮。他乖乖跳下沙发,收拾了棋盘,问他:“你要和我一起洗澡吗?”
叶律恒轻挑眉头,反问:“不然呢?要你妈妈给你洗澡吗?你多大了?”
四岁。
周易鸣瘪瘪嘴,回卧室拿衣服。
周漫兮正在做瑜伽,山岳式的姿势,双腿伸直,双脚并拢,身体向前俯卧,臀部翘在半空,头低下,位于两臂之间。
她见儿子进来,慢慢收了动作,微喘了两口气道:“结束了?洗个澡该睡觉了。”
周易鸣没回话,走到她身边,小声说:“怪大伯要住在这里。”
意料之中的结果。
周漫兮不惊讶,笑着拍拍他的脑袋,“围棋玩的尽兴吗?”
“他太厉害了。”周易鸣点头,啧啧赞叹一句后,又很快补充:“不过,我以后也会很厉害,比他还厉害。”
“妈妈相信你。我儿子最棒了。”周漫兮低头亲了下他的脸颊,给他找了睡衣,领他去浴室洗澡。
叶律恒躺在沙发上,眼睛似睁未睁地出了声:“我来带他洗澡。”
他声音落下的一瞬,人已经从沙发上蹿起,大长腿健步如飞,一眨眼到了浴室门口。
周漫兮考虑了两秒钟,等回神,儿子已经被带进了浴室。她思绪沉沉站在浴室外,看了眼杜德,蓦然发现,他人已经不见了。真是神出鬼没的一对主仆。她捏了下太阳穴,正要迈步回卧室,忽然听到浴室传来对话:
“你好白!像只白斩鸡!”
“你从哪里学来这种话?瞧,这是腹肌,看到没?数数几块!”
“一二三四五六,切,就六块。”
“你呢?一块没有。”
这对话真是弱智到极点了。
周漫兮迈步回了卧室,大约过了二十分钟的样子,一大一小的声音渐行渐近:
“你真不回家吗?”
“不回去。”
“你连换洗的衣服都没有。”
“你杜叔叔去拿了。”
卧室门被推开,叶律恒裹着浴巾进来了。他确如周易鸣所言,身上白的发光,但胸腹间几块腹肌也很显眼。她漫不经心地扫过去,正迎上对方玩味的视线。
草,真好奇心害死人。
周漫兮收回目光,佯装淡然:“你手臂还伤着,就去洗澡?”
她可不是对他身材感兴趣,而是在看他手臂的伤,等等,似乎这句话更容易让人误会。真是多说多错。她沉默,拍拍身边的位置,示意儿子快过来睡觉。
周易鸣见到了,就要过去,叶律恒拽住他,拿过毛巾给他擦了下头发。
“把头发擦干了,再睡。”
他轻喃一声,动作轻柔。
周漫兮顺着他的动作去看他的手臂,右小臂红肿的厉害,刚上了药,没多久就洗澡了,估计也没什么用。她微皱着眉头,收回目光时,无意一瞥,看到他左手腕上一道肉色伤疤隐在银色腕表下。
自杀?
这个念头一闪而过,怎么可能,这男人活得嚣张狂妄、肆无忌惮,怎么会像个懦夫一样去自杀。可落在那个位置……总让人想入非非。
叶律恒余光注意到她深思的表情,轻声问:“怎么了?想什么这么入神?”
“在想你。”
她也算坦白,直言自己的心:“叶律恒,你真是个奇怪的人。”
叶律恒一笑待之:“你对我好奇,这是个好现象。”
周漫兮没多说,搂着小家伙,扯过被子,闭了眼。她关上灯,听到放轻的脚步声,知道男人走了出去。她复又睁开眼,有些烦躁地看着天花板。
周易鸣也没睡,小脑袋紧贴她的胸口,小声说:“妈妈,其实,怪大伯,他好像也不是那么讨人厌。”
叶律恒有什么讨人厌呢?
他们相识到现在,除了说些不讨喜的话,从未切实做过什么伤害她的事。
可不说讨人厌,也不讨人喜欢。
还真是矛盾的情绪。
周漫兮想着想着便睡了,许是,睡前有所思,睡时有所梦。她竟然在梦里看见了叶律恒,他老了很多,头发灰白,面容枯槁,没有兄弟看望,没有妻儿相伴,形单影只地躺在病床上落寞地喝着酒。
有医生来劝他:“叶总,您不能再喝酒了,会死人的。”
叶律恒似是没听到,目光飘渺地看着窗外,低喃一句:“怕什么?人总是要死的。”
他有求死的心。
周漫兮骤然惊醒,外面夜色沉沉,月光如水。她借着月光,翻身下床,轻手轻脚地走出卧室。
客厅里,叶律恒躺在沙发上睡觉。他睡容静美如画,身上盖着薄毯,双手搭在胸口,左手上银色腕表,银光闪闪,分外引人注目。
一个念头闪进心头。
她走过去,蹲了下来,想要去看他银色腕表下的秘密。
可谁料,手才伸过去,就被紧紧握住了,力道很大,几乎要掐断了。
“是我!叶律恒!”
她惊呼一声,男人的力道小下来,但没有放开。周漫兮想要甩开,叶律恒又握紧了,双眸灼亮:“你怎么不睡觉?”
周漫兮没回答,晃晃手,示意他先松开。
叶律恒没放,紧握着,手心滚烫灼人,重复问她:“怎么不睡觉?”
周漫兮并不喜欢撒谎,简单回了:“做了一个梦。”
“什么梦?”
“奇怪的梦。”
“怎么奇怪?”
“……算了,也没什么奇怪的。”
其实,她的行动最奇怪。
叶律恒笑着猜测,语气笃定:“那你梦里一定有我!”
周漫兮又不想说话了。她发现了,这男人就是话题终结者。她去甩他的手,低喝一声:“放开!”
叶律恒握的很紧,还用力将她拉到胸口上,翻身压下来。
“你!”
“周漫兮,你会很爱我的!”
他笑起来,胸腔震动着,无限的愉悦在心底蔓延开来。
如他所想,周漫兮是一个会让他心安、心暖乃至心甜的人。他的预感从没有出过错。他很高兴,有些想喝酒。他也觉得自己需要喝酒。一直以来,他情绪低迷压抑,多借喝酒振奋心情和神经。久而久之,就染上了酒瘾。而现在,第一次没有酒精作用,他也能觉得兴奋。从头到脚,每一个毛孔都透露着愉悦和兴奋。真不敢相信,她一句话就有这样大的魔力。
“有酒吗?”
他俊颜含笑,说出了最煞风景的话。
周漫兮挣扎着推开他,甚至一脚踹过去:“你可以滚了!”
叶律恒不肯滚!
他躲过她的那一脚,伸手拽住她,一个转身,又将她压在身下。他低头去亲她的唇,周漫兮扭过头想要躲,叶律恒捧住她的下巴,亲了个正着。
周漫兮:“……”
她被强吻了!
她愣了下,看着他捧住自己下巴的双手,佩服自己这种时候还有心情去推他手腕上的银色腕表。终于,那道细长的疤痕露出来,横亘在手腕上,像是丑陋的蜈蚣,爬伏在雪白的瓷釉上。
叶律恒正沉醉地吻她的唇,像是小孩子品尝着美味的糖果,反反复复,啄吻啃咬。他喜欢她唇齿间的温热和甜蜜,他沉沦着,可察觉到她的动作,他像是被针刺到了,忽地松开了她。最丑陋的地方被她发现了,触碰了,那些恶心肮脏的记忆就像汹涌的海水涌过来。他感觉到窒息,眼睛翻涌着痛苦。他甚至说不出话来,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推开门,往楼下跑。
“叶律恒!”
周漫兮追出去,他的身影快如风,眨眼消失在楼道。
这是他第一次在她面前那么狼狈,像是受惊的兔子,仓惶逃窜。
她感觉到一丝快慰,叶律恒暴露了自己的弱点,想来,之后不敢再来烦她了。这是她求之不得的好事,可快慰没持续多久,一种后悔的情绪就占据了她的脑海。叶律恒背负着太多伤痛,一道伤疤就能让他如临大敌,狼狈逃窜,而她何其残忍,主动去揭开……
“妈妈——”
卧室里传来呼唤声。
她那道声音太大,把周易鸣惊醒了。
周漫兮忙收回思绪,关门回了卧室。
“妈妈,怎么了?”
周易鸣打开灯,揉着眼睛,困意正浓。
周漫兮忙摸了下他的头,轻声说:“没事,乖,睡吧,明天还要早起晨跑呢。”
其实也睡不了多久。
已经四点了。
凌晨四点,据说是抑郁症患者最难过的时刻。
叶律恒奔下楼,杜德守在楼下,睡在豪车里。他看到了,猛拍车窗,粗喘着,额头青筋跳跃,眼睛里闪过疯狂的因子:“药,给我药。快,快点!”
杜德惊醒了,忙打开车门,把他扶进车里,从裤袋里找到药片。他才拨开两粒,就被抢走了,叶律恒也不喝水,干吞了,无尽的苦涩折磨着他的味蕾。
真可怜!
他干呕着,眼泪呛出来,俊美的五官也扭曲了。
杜德轻轻拍着他的后背,关心地问:“少爷,你怎么了?”
没怎么。
没意思。
生也没意思,一切都没意思。
他不值得爱,一直活得肮脏而罪恶。
叶律恒不说话,俊脸掩在双臂中。药效还没发挥,他现在抑郁的难受。他觉得自己真该死,当时那一刀真该要了自己命去。
杜德最怕他这副样子,打开音响,放着他听了无数遍的《莫妮卡》。
可《莫妮卡》是周漫兮喜欢的,周漫兮……
叶律恒伸手捂住脸,低声喃喃:“她不爱我。无论我做什么,她都不会爱我。没有人会爱我。像我这样的人……活该腐烂在地狱里。”
杜德摇头,按住他的肩膀,低声劝:“她会的。她只是不够了解你。少爷,你很优秀,聪慧出众,博学多才,你值得所有人爱。”
“不值得……一个被亲生母亲抛弃的人,这是我从出生起,就背负的原罪……”
“不是的!少爷,你静心睡一觉,明天起来,一切会变好。”
叶律恒也想睡,可根本睡不着。他闭上眼,感觉脑海里有千万只蚁虫在啃咬他的神经。太痛苦了。他抓着自己的头发,力道很大,恨不得把头发拽下来。
杜德看到了,伸手按住他:“少爷,冷静点。”
叶律恒很难冷静下来,唯有一些东西刺激他的情绪。他忽然发力把杜德推下车,然后,发动引擎,狠踩了油门。
豪车在月白的夜色下发出一声哀鸣,如剑离弦般冲了出去。
“少爷——”
杜德大喊一声,倒在地上,望着呼啸而去的豪车,一拳捶下去,鲜血淋漓。
疼痛让他越发惶恐。
他给父亲打电话,像是孩子方寸大乱。
但叶律恒却渐渐冷静了。对他而言,一场惊险刺激的赛车有助于他集中精力不会胡思乱想。他降下车窗,加大速度,夜风如刀,凛冽生寒。他觉得刺激,肾上腺素伴着车速一块飙升,他张开嘴,夜风灌进嘴里,堵住喉管。他在这种窒息中感觉到自由,一种濒死的自由。
周漫兮也觉得自由了。
一觉醒来,房子里没有外人,分外轻松自在。
她穿上衣服,带上儿子,下楼去晨跑。
彼时六点半,阳光柔和,清风送爽,生活真美好。
“妈妈,怪大伯回家了吗?”
如果周易鸣没问这个问题就好了。
周漫兮没回答,关于昨晚悔恨的情绪又在心间蔓延。她其实没兴趣去踩别人的痛点,但面对叶律恒,她也有些反常了。似乎,是想碰触真实的他。也许那一刻,强行去看他手腕的伤疤,她内心深处是这样的想法。
可这真是要命的想法。
周漫兮甩甩头,压下这些要命的情绪,故作轻松道:“嗯,他回家了,以后……大概也不回来了。”
她说完,开始跑步。步子放的很小,不然,周易鸣跟不上。
这些天,母子二人都坚持晨跑。一左一右,并行跑的距离,很默契的动作,很默契地聊天。
“怪大伯为什么不回来了?”
“因为妈妈让他不高兴了。”
“一个人不高兴了,就会不回来了吗?”
“差不多吧。当你无法满足别人对快乐的需求,那么,他自然会去寻别的乐子。没人不可替代,所以,也没人来找虐。”
周易鸣瞬间忧心了,皱着眉头问:“那如果我让妈妈不高兴了,妈妈也不会回家了吗?”
“当然不会。”周漫兮被他的话逗笑了,温声解释着:“妈妈爱你,你惹我不高兴,妈妈依旧爱你。因为爱,所以包容。”
“那看来怪大伯不爱妈妈了。”
周漫兮:“……”
小家伙逻辑思维真不错,转来转去,还没晕呢。
她微微一笑:“所以,儿子你要更爱妈妈,咱们以后都不要提他了,好不好?”
周易鸣不懂了,奇怪地问:“为什么不能提?”
因为提他,我也会不高兴。
这话周漫兮埋在心里,面上微笑道:“妈妈不喜欢你和他走太近。”
周易鸣似懂非懂地点头笑:“哦。原来妈妈是吃醋了。”
她也的确有点吃醋。
见他和叶律恒一起下围棋、一起洗澡,还生出一种儿子要被拐走的恐慌感。
于是,周漫兮重重应声:“嗯。妈妈吃醋了。”
周易鸣忙停下脚步,认真地说:“我最爱妈妈了。”
“妈妈也最爱你了。”
她随后停下来,蹲下身,亲他一口,“累不累?要不要休息?”
她们每天要围着小区跑三圈,现在,才跑了两圈。
周易鸣摇头,又陪她坚持跑一圈,才母子牵手把家还。
不想,才到门口,就听到屋里传来动静。
是谁进了她的家?
想做什么?
小偷么?
周漫兮立刻竖起耳朵,提高警戒,又把儿子护在身后,才慢慢去开门。当门推开的一瞬,她探进头,环视一圈,没人,难道她幻听了?她不敢放松,慢慢走进去,还去厨房拿来了一把菜刀来防身。
周易鸣被她小心谨慎的动作逗乐了,也不害怕,跟在她身后,大眼睛黑溜溜转着。忽然,伸手一指,小声提醒:“妈妈,卧室有声音。”
周漫兮也听到了,忙伸手抵在唇上,做出“嘘”的消声动作。
周易鸣很配合地捂住嘴唇,不出声了。
母子二人小心翼翼靠近卧室,靠的越近,空气中淡淡的酒味越浓。
是叶律恒!
母子对视一眼,周易鸣欢呼雀跃出了声:“妈妈,肯定是怪大伯回来了!”
他喊罢,欢蹦乱跳上前,一把推开了卧室门。
浓浓酒气扑面而来。
周漫兮皱眉捂住鼻子,抬眼望去:入目的床上,漂亮男人一身酒气,莹白精致的脸陷在浅灰色的薄被里,呼呼大睡。
草!白后悔了!
这男人厚颜无耻,恬不知耻,对他生出的后悔、自责情绪,根本是浪费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