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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章
月挂九天，清辉自天上泼洒下来，深蓝色的夜空与大地便沉浸在一片清冷之中。孙士珍站在后花园假山凉亭上，遥望雍京灯火，他身后是一桌备好的精致小菜和美酒。许久，孙大人长长叹了一口气。
“孙大人，何故长吁短叹？不妨说出来与我听听。”
孙士珍回首，见顾写意从一步步从假山台阶走了上来。他发梢还带着水汽，简单在脑后绾起。一身并不合身的宽大衣袍，让他在猎猎夜风中，像是要乘风离去。他身后的莫怀前，则是像融化在了夜色里，几乎没了存在感。
孙大人抱拳：“确实有话要对五皇子讲。下官备好了粗茶淡饭，五皇子请坐。”
两人面对面落座。顾写意单刀直入：“想必孙大人已经知晓，刚才发生了什么事。”孙士珍没回话，神情看上去有些沉重。
顾写意从莫怀前那已知晓，孙士珍在自己洗澡的时候，已召见过张、王两侍卫以及去过现场的捕快听取情况。还专程去见了马车上被绑架的姑娘们。他不喜绕弯子，直白说道：“我这人向来是有恩报恩，有仇报仇。而且不喜假他人之手，就要亲手去做了。不妨告诉孙大人，今夜之事我不会善罢甘休的，定要那群人各个伏诛。今晚来叨扰，也是想和孙大人商量个剿灭匪盗的计划。”
孙士珍突然情绪失控站了起来，他抱拳行礼时，以袖掩面，似是无颜见人的模样：“五皇子，下官实在羞愧不已！身在其位，却对雍京内这种恶劣案件束手无策！”
顺天府尹孙士珍可是朝中有名的端方君子，罕有失态时候，此刻的夸张态度让顾写意不由得失笑道：“俗话说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雍京里数十万人口，怎可能不出几个为非作歹的恶徒？孙大人无需羞愧，咱们联手将他们一锅端了为民除害，岂不妙哉。”
“就是因为抓不到，下官才如此羞愧！”孙士珍沮丧地坐回椅子上，拿起酒杯仰头灌了自己一杯，才又继续说道。“雍京这伙匪盗的来历，已是有百余年历史了。”
向来淡定傲慢的顾写意，脸上也不禁流露出诧异神色：“百余年？那岂不是建国初期就有了他们？”
“正是！”孙士珍沉吟片刻，在心中组织好语言，才开始娓娓道来。“本朝建立之初，一伙前朝败兵不肯归顺，趁乱逃入雍京内城地下沟渠中藏匿其间。到了天佑四年，时任匪首张兴勾结江湖上众多亡命之徒，在地下经营起各种不法勾当，其中就有掳劫妇人逼良为娼。张兴厚颜无耻地将乌合之众们称为无忧帮，将占领的地下沟渠起名为无忧洞。发展到如今，无忧帮实力庞大，甚至猖狂到敢当街劫掠人，连宗室之女都有惨遭毒手的。”
“是我想的太简单了。”顾写意脸色渐渐凝重，垂下眼帘像是在思考什么。他回忆方才种种情景，后续攻击他的人和前面绑架他的并非同一伙人。而且那伙人行动统一，反应迅速，出事后比捕快们赶来的更快。
“虽然我与对方只是短暂接触，但也认为他们人数众多，分工明确。确实不像一朝一夕形成的。”顾写意沉吟道：“时间跨度如此之长，官府为何不剿灭他们？”
“雍京地下沟渠极深广，历经前朝本朝数百年挖掘，又有百姓、匪徒自己偷着开凿的，除了常年生活在那里的亡命之徒，根本没人搞得清下面是什么情况。历任顺天府尹都有尝试各种办法，想要铲除无忧帮。包括我上任初期，也曾数次调遣捕快前去围剿。可次次都会在下面迷路，连门在哪里都摸不到，所以真的是没办法。”孙士珍又喝了一杯，内疚失落满嘴苦涩地重复道，“真的是没办法。”
“孙大人，这世上不存在没办法解决的麻烦。”
孙士珍猛地抬头，意外地望着对坐之人。顾写意不急不慢喝下面前的酒，眼眸中没有任何醉意，反而变得更清亮了。站在他身后的莫怀前嘴角溢出笑意，他默默望了眼五爷背影，而后步履轻巧上前，为两人斟酒。
顾写意：“失败根源在于朝廷不够重视。无忧帮已成气候，又占据地势之利，单纯靠雍京的这点捕快是解决不了的。若是我能抓几个熟悉地形的内应，再调动部分京畿的戍卫军，那就不同了。”
孙士珍听得出顾写意是来真的，诧异道：“兵者，乃国之重器。五皇子如何能调动戍卫军？”
“现在只是想想，还做不到。”顾写意嘴上直接承认自己不行，但脸上看不到一丝沮丧，“但既然决定了做这件事，不论用多少时间，我都会实现它的。届时，肯定有要劳烦孙大人帮忙的地方。”孙士珍抱拳诚恳道：“若是能铲除无忧帮，下官定竭尽所能助五皇子一臂之力！”
顾写意：“说到帮忙，今夜救回的那群姑娘，劳烦孙大人派人送她们回家。”
孙士珍：“五皇子放心，下官定将她们安全送回去。”
顾写意抬头看天色，远空的天际即将破晓，混乱而血腥的一夜即将过去。
“虽然不甘心，今日之事也只能先这样了。”顾写意起身，孙士珍忙跟着站起。孙士珍：“五皇子若不介意，就在下官的府中歇息一晚吧。我这就命下人去准备房间。”
顾写意掸平衣褶，说：“多谢孙大人好意，不过我得抓紧时间赶回去了。”
孙士珍问：“现在这个时辰入宫，怕是不太方便吗？”
顾写意用“你是不是傻”的眼神看了眼孙大人：“不说孙大人也该猜得出来，我是私自丢下公务跑回城的。现在要赶回军中了。”
孙士珍无语片刻，额头冒出一滴虚汗说：“这……确实是。礼部有知会下官，明日陪同太子，去城门外迎接五皇子得胜归来。”
顾写意笑的别有深意：“看来我与孙大人的缘分很深呐。那咱们明天见了。”顾写意转身走向山亭的台阶，孙士珍赶紧跟上几步，却见顾写意手在虚空中摆了摆。
“不用送了，日后相处久了你就知道，我这人不太讲究面子上的虚礼客套。”
孙士珍停下脚，突然想到什么说道：“按五皇子刚才所说的计划，下官相信定能铲除无忧帮。只是五皇子若想找人报仇，恐怕要等很久了。”
“没关系，因为我是君子嘛。”顾写意下台阶前，回头对孙士珍笑了，神情疏狂，语调懒散道：“君子报仇，十年不晚。”说完，人消失在山亭后。
孙士珍被对方气势所撼，许久无语。他回想起李捕头说，五皇子当街手刃了一个匪徒，从马车上逃脱。
还真是人不可貌相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