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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外来人,他们一如既往地警惕,当唐玄伊经过他们时,叫卖声无疑会稍作迟缓,身上也会凝聚来自于四面八方的视线,其中亦包括了那从县衙就一直追随着唐玄伊而出的另一抹暗藏的视线。
唐玄伊不在乎,负手垂眸像正常商贾一般挑拣货物。但看了几家,他发现这里的生意人摆出的大多是一些自家腌制的咸鱼与部分野菜,就算是衣物,也是粗布麻衣,并没有什么特别。
于是他停在了某一处,弯身对一位卖糙木手串的买卖人说道:“我想打听一下,俞县可还有其他市集?”
买卖人连眼睛也没抬,一边随手丢丢货物,一边无精打采地打着哈欠,说道:“没有了,就这一个。”
“那,你可知这里有甚值钱东西可买?”唐玄伊又问。
买卖人指尖微顿了一下,半晌,哼笑,“毒蛇,蚊虫,算不算值钱东西?”他侧卧了身子,一脸不想再回答什么,径自吆喝起来:“手串……手串……”声音亦是十分缥缈。
唐玄伊站起身,重新看向这诺大的集市,一种违和感悄然浮现。
俞县商贾少,大多都是县民自己弄点东西出来卖。按理,买卖人比商贾直爽,讲究快出快走,但俞县的买卖人却过于松散,似乎手头东西卖不卖得出,是不是会砸在手里对他们来说一点都不重要。
更关键的是,这里并没有足以撑起俞县开销的货物。
正当唐玄伊深思之际,一阵骚乱突然在他的面前炸开!
几个大汉正围着一名男子从一间酒铺子里出来。
“你已经没有酒钱可佘了!如果掏不出方才那几壶酒的酒钱,我们就打得你娘都认不出来!!”几个大汉个个横眉怒视,恨不能挥起拳头就要揍人!
但与之相反的是,被他们围在中间,眼看就要“连娘都认不出来”的佘酒人反倒是一脸洒脱不羁,大笑着几声说:“不需要急,酒钱总是会出来的!”话音刚落,那人瞧见了正欲无视一行直奔酒铺的唐玄伊,于是大喊道,“那是我的友人,看,我就说酒钱总会来的!哈哈!”
一句话落,唐玄伊前行的道路突然被大汉团团围住!
突如其来的瞩目令他瞬间失去了去酒铺暗查最“隐蔽”的优势。
唐玄伊静默片刻,收回步子看向同样被围住的男子。
那人的眉目仍是带笑的,其内还闪着一丝纠缠的意味。
唐玄伊叹了口气,猜测或许是看出他并非本县人所以才唱了这么一出。
为了不使事情变得更加麻烦,必要快点了结。
于是唐玄伊二话不说从怀中掏出了足够分量的“开元通宝”,摊在手掌心上。
“拿去,放了他。”
这干脆利索的决定,不仅令几名大汉愣了一下,就连那男子自己也愣了一下。
一名大汉半信半疑地从唐玄伊手上接过铜钱,见确实够了数,这才给余下几人使了眼色,满意地返回酒铺。
人渐散去,唐玄伊也不愿多留,继续迈步进入酒铺,并选了一个不大起眼的角落。
谁料刚端坐于榻上,那男子也信步追来,自来熟地甩开下摆一不做二不休往唐玄伊对面一扎。
“再来几壶酒,点几个菜!”他回头就对掌柜喊道。
有了金主,酒铺的人也特别配合,没一会儿就将酒菜备齐。
紧接着,男子便像是请客的主人一样,给唐玄伊倒了一碗酒,道:“来,别光看着,吃酒吃酒,尝尝这岭南的名酒博罗!”
他大大方方用手一指,摆了个“请”的动作,然后才给自己倒上酒。
动作一气呵成,半点没有陌生人的样子。
唐玄伊失笑了,这自来熟也真是做得如火纯情了。
不过幸好早已见惯了沈念七的无视世间规矩,所以一眨眼就恢复了常态。
实际上,除去被迫掏了几钱酒钱之外,和如此世间不羁之人吃上几盏酒,要比一人傻坐在这里强的太多。
何况……
唐玄伊不忸怩,也将端坐改为随性盘坐,接过面前的酒,饮了一口。
确是博罗酒的味道。
男子似也在判断着唐玄伊的态度,见他吃下了他倒得酒,便舒了口气,豪爽干脆地笑了几声,也干了一碗,随后用着一口浓浓的岭南口音说道:“朋友豪爽,方才真是不好意思……若非情势所迫,也不会出此下策,但朋友竟真的倾囊相助,元治谢了!改日,必还这恩情!”他又给唐玄伊斟上酒,“某姓夏名元治,请问郎君贵姓?”
“唐,名闻之。”唐玄伊礼貌含笑,反倒拿过酒壶替男子倒了酒。
男子有些受宠若惊,紧着帮着托酒壶,“这位郎君,你不是本地人吧。”
唐玄伊唇微勾,“不是正因为这个原因,所以才成为元治的‘朋友’了吗?”
夏元治有些不好意思,跟着笑了两声,“我倒不是因为这个原因……”顿顿,“不全是因为这个原因。”他又打量了一下唐玄伊,“看唐君的谈吐,像是富庶地方来的……长安?”
唐玄伊点头,“长安旅商,来此是想淘点东西回去。”他放下酒壶,拿起酒碗,“看你的样子,也不像是俞县的人吧。”
夏元治讶异,“唐君如何看出来的?我本可是地地道道的岭南人呢。”
“君不畏我。”唐玄伊言简意赅地说了这四个字。
夏元治当下便明白了,看了下周围偶尔会投向这边的视线,冷哼一声,道:“这里人一向这样。当初我入俞县时,也没少遭冷眼,要不是戴县令,我大概早就被赶出去或者死于非命了,现在时候久了,他们也就不理会我了。我呢,在这里偶尔做点小买卖,但这里的人没甚闲钱,最后把我赔的连口酒都买不起。”他哼笑着将自己的钱囊翻了个个儿,空空如也,然后笑了起来。
“哦?夏君有戴县令撑腰,那某可是要多请夏君吃几壶酒了。”唐玄伊应和笑道。
夏元治紧忙摆摆手,“别,找我吃戴县令的酒,可就真没用了。一是我不过数月前机缘巧合砍了一条欲伤他宝贝儿子的毒蛇,他为还人情才留我入县,二是戴县令自己都不受这里人重视,何况我呢。”他拿起酒碗,与唐玄伊碰了一下。
“此话怎讲?”唐玄伊晃了晃酒碗,没急着喝。
夏元治并未直接回答唐玄伊的话,反问了一句:“怎么样,俞县的货,有淘到想要的值钱物了吗?”
唐玄伊拿着酒碗的手悬停一瞬,抬眸回望夏元治。
此时夏元治的眼神泛着淡淡冷光,天上浮云遮日,将他那双眼睛映衬得忽明忽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