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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穿着红色女子裙袍的披发男子,暗淡的火光隐隐照亮他被烧伤的脸庞,五官粘连,只留下两个无光的眼睛勉强示人,他的双唇被撕裂划开,高高地扬着唇角,因为没有了肌肤的束缚,那弯起的嘴角就像是被人割开一样几乎到达耳垂。
他就这样静静站在中间,像个孩子一样偏头看着所有对他扬刀示威的人。
静静的,就这样静静的……
下一刻他却毫无预兆地迎着火光向前扑去!
他一把压住了一个卫士的双肩,疯狂地怒吼:“恶鬼、恶鬼!吃了、吃了你们!”他的声音断断续续地说着,口齿极为不清,之后将嘴张到最大,蓦然发出了那尖锐刺耳的喊声!
“啊!!”卫士脸色惨白地惊叫一声,甚至忘记回击,眼看双齿就要撕下他脖颈上血肉的一刻,唐玄伊突然移步而出,一手以极快地速度缠住了红衣男子的长袖,一手一把介入两人之间狠狠压住了男子的双眼,然后猛然发力,便将男子狠狠拽了出去!
红衣男子脚步不稳,几步下重重摔倒在地上。
唐玄伊横脚立于红衣男子面前,拔出佩刀探在了红衣男子的脖颈旁边。
其他几名卫士冷静下来,顿时上前将佩刀全部指向红衣男子,终于将他制住。
那男子依然扭动着身躯,挣扎着想要起来。
“大理!”执行任务回来的王君平恰好也撞见这一幕,刚看一眼那地上的人,突然顿住步子,脸色也跟着惨白了一分。
“鬼啊!”他也嘶喊了一声,刺耳程度丝毫不亚于红衣男子。
可奇怪的是,那红衣男子看到王君平后却笑了,且用那双直勾勾的眼睛只盯着王君平,试图探出手去隔空抚摸他身上的红色官袍,一下一下,眼神极度痴迷,令人毛骨悚然。
王君平突然一愣,又向前走了几步详细去看,恍然,“怎么又是你!脸、脸怎么——”
“王少卿,你知道他?”唐玄伊问道。
王君平尴尬地皱了下脸,“之前在旅店门口见过一次,这个人是痴傻,不是什么恶人。只是那时候不像现在这样……也许是病情又加重了。”
“旅店?”唐玄伊右眉微挑,若有所思地缓缓收回佩刀。
“嗯,当时这家伙当时指着旅店发笑,还在那里唱了一首词特别别扭的曲子,卑职被他弄得几天都没睡好……啊!!!!”
话没说完,王君平的脚腕突然被红衣男子抓住,惊得王君平下意识大喊了一声。
红衣男子又笑了,但笑着笑着又哭了,他的哭不激烈,反倒是像哀莫大于心死一般,然后从那被裂开的口中一点点哼出了一首哀婉空灵的小曲。
唐玄伊见状,轻扬了下手。
大理寺护卫纷纷将刀挪开,但仍旧保持警戒。
恢复了自由的红衣男子缓缓坐起,然后像是行尸走肉般站起,哼了一会儿,开始自顾自的和曲舞蹈,其舞妖娆如女子,且十分特别。
片刻,那红衣男子便轻轻开始吟唱,“秋夜盼君来,相思君不来,红衣红豆香,来世恨长殇……”
王君平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大、大理,就是这个!之前在旅店,他就是唱的这个!”
秦卫羽示意王君平安静,扬起下颌对了下唐玄伊。
唐玄伊此时正旁若无人地认真倾听红衣男子的曲。
王君平明白了,闭上嘴小心退到一边,同时用手势差了其他人稍稍向后退上半步。
由是,那红衣男子的舞更为自由,又哼了一会儿,竟又开始唱起。
“忠心数十载,一念覆轻舟,紫楼曲江处,愿为南山渡……”
唱完最后一句词,红衣男子突然无力地坐倒在地上,侧着头一动不动了。
见那男子半天没了动静,王君平才上前问道:“大理,如何处置?”
“先带回大理寺,找大夫来给他看看脸上的伤。然后通知他的家人来领。”唐玄伊说道。
“是,大理!”王君平接令,欲带走那男子。
谁料刚被挪了半步,男子却伸手紧紧攥住了唐玄伊的衣摆,然后用那毫无光亮的眼眸紧紧凝视着唐玄伊,任别人怎么拽他他都不走。
唐玄伊半蹲下身对向男子,问:“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红衣男子一动不动,只是凝望着唐玄伊,半晌,他抬起指尖轻轻指了一下唐玄伊,又缓缓指向了自己,然后松了手,张口大笑。
“真是病的不轻了。”王君平都生了怜悯之心,强拽改为了搀扶,“出口成章,疯之前说不定也是个有抱负之人。”
不一会儿,人影散去,秦卫羽也去继续带人前往玄风观了。
唐玄伊静静站在大理寺前,不知为何有点心绪不宁,一闭上眼就是方才那红衣男子的一指。更重要的是,唐玄伊在看这个痴傻的时候,竟是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但此时的这个人已经面目全非,他如何也想不起来这种相似感来自何人。
莫名的,有种窒息感。
……
今夜又在大理寺下榻了,唐玄伊几乎已经快要忘记唐府里面的陈设布局。
这大理寺临时设置的寝室中,没有任何家的气息,所有一切都肃穆刻板,正如大理寺中的其他物件一样。
偶尔有时候,唐玄伊也会想,若是他日真的有了家室,自己的生活会变成什么样子?
说起来……大理寺近来缺了那个人,好像比往常更加冰冷了。
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待了这么久的大理寺被改变了?
亦或,被改变的人是他?
唐玄伊有一瞬失神,随即解下暗紫官袍挂于架上,稍作沐浴后,返回榻上小憩一二。
他侧躺枕臂,闭着眸,可思绪却一波一波在侵蚀着他本就零星的睡意。
外面突然又刮起了一阵风,寝室的窗子开始不安分地晃动,似有什么东西即将要破窗而入。
唐玄伊于是起身,将窗子关实。
呼啸声被隔绝在外,变得缥缈而不真实。
可这一起身,便睡意全无了。
唐玄伊靠在窗旁,索性借着夜的宁静,重新开始思考这两日发生的事情,尤其是今日。
先是道宣的口供,再来就是凤宛的去向。他觉得道宣还是有所隐瞒,但道宣为人狡猾,不一定可以从他的嘴里得出什么有用的信息。
那么需要上刑吗?
然而对唐玄伊来说,诸多年前周兴、来俊臣的轮番酷刑已让大唐百姓变成惊弓之鸟,不仅陛下不主张重刑,他亦不愿重蹈覆辙。而且,但凡动了刑,问出来的是真相亦或是屈打成招便不得知晓。
他要的是真相,而非上缴的文书。
突然间,脑海里浮现了那红衣疯子吟出的那首诗。
“秋夜盼君来,相思君不来,红衣红豆香,来世恨长殇。忠心数十载,一念覆轻舟,紫楼曲江处,愿为南山渡……”
他低吟着,脑海里竟有一个红衣女子的轮廓浮现,那轮廓究竟是因为疯人的诡异舞蹈,还是在他记忆深处本就有这样一段?
他深思着,在房中很缓慢地走了几步,“红衣红豆香,红衣红豆……红衣……”
唐玄伊锁着眉心,渐渐止住步子。
“红衣……”他再度重复了这两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