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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靖靖到前台,亮出身份和来意, 前台小姐看了看赵靖靖的警员证,打电话给领导,然后将赵靖靖等人引进休息室, 倒了几杯水过来, “警官, 我记得你,上周你好像来过。”
上次是鉴于自杀案件的例行调查, 这回则是针对杀人案的调查。赵靖靖没回答。
这前台看起来年龄不大,染着一头黄发,也不怕人,跟穿着一身整齐的公安制服一看就是领导的赵靖靖打听道:“瑜姐她不是自杀吗, 难道这中间有什么隐情?”
赵靖靖拉过旁边一张椅子,前台坐了下来,准备好好八卦一番。
赵靖靖:“肖瑜平常在公司为人怎么样?”
前台对警察问话感到很稀奇,做出一副良好市民的姿态,过了一把戏瘾:“瑜姐人很好, 很爱帮助人。”
赵靖靖继续问道:“她在公司人缘怎么样,关系最好和最坏的人分别是谁?”
前台:“瑜姐人那么好,大家都很喜欢她的。”
半个小时前, 纪尧在电话里交代过, 肖瑜生前说她在公司里受到过排挤, 工作做的并不开心。
赵靖靖看了一眼前台,她明显是隐瞒了什么。
正想接着问,门口传来一声咳嗽,似乎在提点前台,不该说话的不要乱说,能闭嘴就闭嘴。
前台不怕警察,倒是很忌惮眼前这位,她垂下眼,老老实实叫了声刘总就出去了。
刘总是肖瑜的直属领导,公司的财务总监,一看见赵靖靖就笑:“大热的天,辛苦警察同志了。”说完递了几根烟过来。
赵靖靖摆摆手,根本不吃他这套。
能当上领导的都是人精,稍一试探,看赵靖靖的脸色就知道,职场酒桌上那套没用。
彼此都没再拐弯抹角,直接切入正题。
赵靖靖:“说说肖瑜这个人吧。”
刘总一脸痛心:“肖瑜人很好,工作能力也强,才提拔上财务经理没半年,本来我们都是很看好她的,谁知道她会想不开,可惜了。”
他说话的时候,目光掠过赵靖靖,放在后面的一个女警身上,不知道是想到了什么龌龊的东西,眼神闪过一丝猥琐,很快消失不见了。
女警将制服领口拢了拢。
赵靖靖看了刘总一眼,语气比先前严肃了好几分:“你们这工作强度怎么样?”
刘总对这个问题十分敏感,赶紧答道:“我们可没让员工超时工作,再说了,肖瑜每年都是公司的优秀员工,KPI考核是团队里最好的一个,不存在工作造成的压力和抑郁的。”
赵靖靖:“你结婚了吗?”
刘总一下子被这个问题问懵了,怔了一下才答道:“结,结了,怎么这么问?”
赵靖靖并不回答他的问题,又问道,“肖瑜平时跟谁关系最好。”
刘总想了一下:“乔江吧,刚来不到三个月,不过肖瑜出事之后,他就辞职了。”
赵靖靖心里提高警惕,面上不动声色:“讲讲。”
刘总:“乔江是肖瑜招进来的,那小子性格不太好,不大理人,沟通和交流都有问题,还在电话里跟客人吵过架,就算他自己不辞职,也过不了试用期。”
赵靖靖:“乔江的资料,你们这还有吗?”
刘总:“有有有,我这就叫人事调出来。”说完打了个电话出去,回来说道,“一会人事会送过来,我这边还有个会要开,先失陪一下。”
那人一出去,赵靖靖转身准备脱下身上的警察制服,他正要解纽扣,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转头对旁边的女警说道:“你转过去,别看。”
小女警看得正起劲:“别啊,赵副队,你又不是女的,吃不了亏。”
看见自家副队被调戏,旁边的男警员憋着笑还不敢笑出声。
赵靖靖脸一红:“转过去,命令。”
小女警接到命令,不敢违抗,只好转过身。
赵靖靖跟旁边的便衣互换了衣服:“我出去一下,你们在这等着。”
他穿着从同事身上扒下来的蓝色衬衫,混在公司的人里面,进了茶水间。
一个公司最有故事的地方就是茶水间了,最八卦也是最真实。
两个女员工正站在咖啡机旁边喝咖啡。赵靖靖坐在旁边沙发上,假装低头玩手机。
“刚我看见有警察来了,听说是调查肖瑜的事的。”
“不是自杀吗,有什么好调查的。”
“肯定是有问题才调查的啊,谁知道是不是真自杀的呢。”
“难道跟刘总有关,我就说嘛,迟早得出事。”
“嘘,小声点。”
赵靖靖又在茶水间坐了会,没再听到什么有价值的信息,可以推测得出的是,那个刘总是把肖瑜从楼顶“推”下来的刽子手之一。
赵靖靖回到会议室,人事将乔江的资料递了过来,赵靖靖随口问了人事几个问题,发现这整个公司的人好像提前对过口供一般,无论怎么问,都是那句,肖瑜人很好,工作能力很强。
太过平静,也太过整齐划一,不正常。
赵靖靖看了看乔江的资料,发现他的居住地址就在丽竹苑隔壁的小区。
纪尧在电话里听完赵靖靖的汇报,仔细思考了一下:“这个乔江的嫌疑很大,你们先不用回来,按照资料上的地址把乔江带回市局协助调查。”
纪尧挂了电话,转身又拨了一个给税务局,让查一下肖瑜那个公司的财务税务状况。
临下班的时候,税务局的人回电话,果然如纪尧所料,那公司涉嫌偷税漏税。
肖瑜的直属上司,财务总监刘金杰,顺理成章地被警方带回了警局。
这个刘金杰一开始还企图把偷税漏税的责任推到已经死去的肖瑜身上,税务局将他亲自签名的文件甩过来,稍一恐吓就什么都招了。
纪尧亲自审讯,刘金杰将自己性骚扰肖瑜一事供认不讳,之后公司开始出现流言,说肖瑜是爬上领导的床才升的职。
肖瑜就是因此才受到的排挤。
整个公司,除了她亲自招进来的乔江,没人相信她的话,甚至有眼红财务经理职位的,给肖瑜的丈夫发匿名短信,挑拨人家夫妻关系。
最惨的是,她的丈夫也不相信她,并多次动手家暴。
纪尧加班审讯刘金杰的时候,韩惜已经在香雪亭门口等着房产中介了。
中介小伙骑着一辆黑色电动车一颠一颠地过来:“这小区挺大的,上车,我带你。”
韩惜笑了笑:“走过去吧。”她不习惯坐陌生人的车。
中介小伙下来,推着电动车,带着韩惜往小区里面去了。
这小区交通地段好,绿化覆盖率高,她是真心喜欢,上楼看到房子,也是她喜欢的户型,甚至装修都是新的,家具一应俱全,拎包即住。
唯一不太妥当的是,这间房之前应该是作为婚房来装修的,从沙发垫子到窗帘等各种装饰,全是大红色调,连头顶的水晶灯都是爱心形状的。
给人塑造了一种不真实的幸福感,幻境一般。
中介小伙在一旁喋喋不休地介绍:“别说这种中高档小区了,就连隔壁那个房龄快二十年的老房子,都没这套便宜。”
韩惜:“这房子以前是不是死过人?”
小伙:“您想哪去了,绝对没有。”其实要是他,他也会这样怀疑的。
这么好的房子还卖这么便宜,要不是委托人私下里嘱咐过,只能卖给这位韩小姐,他都想自己掏钱买下,转手就能赚一大笔。
他解释道:“房东急着出国,这才便宜卖的。”
韩惜在心里算了一笔账,她工作以来攒下的存款,加上卖掉养父母留下的老房子的钱,能付清一半房款,剩下的一半贷款,慢慢还。
中介小伙从公文包里拿出来一叠合同,这架势,是早有准备。
纪尧从审讯室出来,已经晚上八点钟了,他饭也没吃,骑着共享单车就往家赶。
从电梯出来,纪尧探头探脑地往对面房子看了一眼,门是虚掩的,他从缝隙里看见韩惜,赶紧闪到了一旁去。
哪想女人太敏感了,察觉到门口有人,出来就发现他了。
纪尧只好笑了笑:“这么巧,又见面了,你这是走亲戚?”又道,“我也来走亲戚的,我表姨妈家,就对门。”
韩惜不像纪尧,脑子里弯弯道道这么多,她直言道:“我来看房子。”
纪尧往门里看了看,水晶灯上投射下来的粉色爱心落在地面上,窗帘上蒙着一层大红的薄纱,将窗外朦胧的夜色衬地暧昧一片。
美人站在门口,方才美轮美奂的一切就都成了布景,不及她的万分之一好看。
纪尧感到喉咙一紧,他抿唇笑了笑,眼里像是下了一场桃花雪,绽尽风情:“看的婚房啊,您这是要结婚哪,缺新郎不?”
韩惜看了他一秒,退后两步,砰地一声将门关上了。
有人发了朋友圈,又引来了一批人。
还有人在直播,因此吸引了几十万粉丝观看。
小周回忆起那一幕,至今都感到心寒,这是性情单纯的他第一次面对如此□□冷漠的人性。
“跳啊,都等这么久了,不会不跳了吧。”
“听说是跟人瞎搞,被丈夫捉奸在床了,没脸活了。”
“真够贱的。”
“怎么还不跳,这还准备回家煮鱼汤呢。”
……
这些视频在调查肖瑜跳楼案的时候,张祥就已经看过好几遍,再看的时候,依然会感到愤怒,以及深深的无力。
“回家煮鱼汤。”纪尧看向视频,只能听见话语,看不见说话的人。声音上判断,应该是个年纪大的,他没想错的话,这人极有可能是周通。
画面切转到肖瑜跳下来以后,有几个人在鼓掌,带头的人就是嚷嚷要回家煮鱼汤的那个,是他煽动了气氛,将一个生命的逝去当成了他们无聊无趣的生活中的调剂品。
纪尧让张祥把画面放大,还是只能看到一个拎着鱼的那个人的胳膊,别说脸了,连个完整的背影都没有。
张祥一边看肖瑜跳楼案的视频,一边气得骂人:“这些人都是畜生吗,那是一条命啊,带这么起哄的吗还鼓掌,这里居然还有人在直播,有没有良心了。”
直播的人举着手机对准楼上,一边对着屏幕解说:“直播自杀,够新鲜够刺激,你们肯定没看过吧,喜欢的记得给刷个礼物哦。”那人满脸嬉笑,眼神泛着兴奋又奇异的光,“死神与你同在。”
纪尧:“祥子,告诉我,这几个视频里,最令你感到最愤怒的点是什么?”
张祥指了指电脑屏幕:“这个要回家煮鱼汤的带头起哄的人,还有这个直播的。”
他说完看向纪尧:“这个嚷着要回家煮鱼汤的人,不会就是周通吧。”
这时,周莉打电话来,说在周通家衣柜里找到了照片中纪尧要找的那件衣服。
之前纪尧就分析过,杀死周通的凶手,未必就跟他有什么大仇恨。极有可能因为他不讨喜的性格引来的杀身之祸。
纪尧拉了张椅子坐在张详身旁:“截一下这个正在直播的人的手机屏幕,看看能锁定他的身份吗。”
张祥找了好几个视频,截了几十张图,做了点技术处理,最终还是因为清晰度和视频拍摄角度的问题,读不到直播间的id。
“周莉喜欢看直播,等她回来,让她根据这人的手机屏幕画面配色,认一认是哪家直播平台。”
纪尧翻出肖瑜跳楼案的资料,仔细看了一遍丽竹苑小区保安小周的笔录。
他看完,打了个电话给小周,让他到市局配合一下调查。
小周今天不用值班,在医院照顾做完换肾手术的母亲,他接到纪尧的电话,一分钟没敢耽搁,马不停蹄地赶到了。
纪尧将小周带到小会议室,叫人倒了杯茶过来:“没有作案嫌疑的市民配合调查不用进审讯室,别紧张。”
小周身体做得笔直,他一路乘公交转地铁过来,又热又渴,还不好意思喝桌上的水。
纪尧将水杯往小周面前推了推:“先喝点水。”
小周接到指令,喝了点水,将水杯小心放在桌上,认真地看着纪尧,端端正正地等他问话。
在一旁做记录的张祥都差点被他满身严肃的情绪感染了。
出乎意料,纪尧没问话,他突然站了起来,笑了笑对小周说道:“我出去处理点事,马上回来。”说完带着张祥出去了。
张祥问道:“纪队,这个小周身上是有什么问题吗?”
纪尧靠在门口墙边上,长腿交叠:“人本身没问题,情绪太紧张了,不适合问话。”
没等张祥继续他的十万个为什么,纪尧又道:“咱们这次问话的重点是在情感层面上。人一紧张,情绪就跟着紧绷,不容易外泄。”
说到这,他突然想起一个人,一想起这个人,唇角就不自觉地弯起:“去请韩惜过来。”
张祥在原地怔了一下,摸了下头,颇为不好意思地说道:“我能回办公室请别人去叫吗?”
纪尧抱着胳膊,神情认真,却带着轻佻:“怎么,你害羞?”语气隐隐藏着一丝敌意,像一只懒洋行走在草原的豹子,随时都能露出那满嘴利齿,阴狠可怕。
张祥被他的气场吓到了,赶紧摆手:“不不不,不是的。”借他十个熊心豹子胆,他也不敢跟纪队抢人,“我就是有点怕她,不大敢跟她说话。”
纪尧低头看了一眼时间:“我数到三。”
张祥赶紧跑走了。
十分钟后,纪尧看见韩惜从电梯里下来,身后跟着张祥。
纪尧对韩惜挥了挥手:“谢谢韩法医百忙之中抽空过来。”
韩惜手里拿着一盒包装精致的饼干,纪尧一伸手,就被韩惜打掉了。
他甩了甩手背,感觉有点疼还有点痒:“饼干不就是给人吃的吗。”
韩惜低头看了一眼,盒子上有个粉色的蝴蝶结装饰,下面还挂着两粒珍珠,闪着荧光,随着光线而盈动,仿佛有生命。
她低声说道:“这是肖瑜做的。”
纪尧顿了一下,打开门,韩惜进来,对小周笑了笑,将手上的饼干盒子放在桌上。
小周目光放在盒子上,久久不肯移开,好一会才说道:“瑜姐喜欢蝴蝶结装饰。”
纪尧和韩惜并排坐在小周对面,张祥远远靠后,翻开他的粉色笔记本,准备做记录。
纪尧看小周情绪放松了不少:“那咱们就开始吧。”
“详细描述一下肖瑜跳楼当天发生的事吧。”
韩惜将水杯往小周那边推了推,递给他一个鼓励的眼神:“不急,慢慢说。”
小周点了下头,一边回忆一边说道:“那天,刚好是我值班。瑜姐早早就下班,比平常都要早,大概下午三点钟左右。一个小时之后,我听见小区里面有人喊,有人跳楼了。”
“我跑过去看见是瑜姐,先打电话报了警,然后爬到天台上。她精神状态不太好,我从来没见过那样的瑜姐,她哭了,她说她其实活得一点也不开心,婚后丈夫原形毕露,工作也不顺,在公司里受到排挤。”
“我说您这一走,小区门口的流浪狗就没人喂了,多可怜。我说了很多话,差点劝住她了,只是楼下的人越聚越多,他们不但不劝,还在起哄,说什么话的都有。”
“瑜姐什么都听见了,她说这个社会太冷漠了,她累了,让我帮忙照顾好流浪狗,然后她就,就……”
小周说到这里,已经泣不成声了。
韩惜递了张纸巾过去。
她看过围观群众拍的视频,肖瑜穿着一件黄色的连衣裙,像太阳花一样明亮,她纵身从楼上跳下,犹如一团火苗,灿烂了几秒之后,就熄灭了。
之后,整个人间只剩下两种声音,一个是天台顶上,小保安撕心裂肺的哭喊声,一个是楼下的看热闹起哄鼓掌声。硬是将那四月的天衬出一个冰火两重。
韩惜安抚了一下小周,纪尧找人将他送了回去。
韩惜看着车子走远,转身问纪尧:“你说,杀害周通的凶手,当时在现场吗?”
纪尧沉思了一下:“不好说,但在现场的可能性很大。若不是感同身受,憎恶到极致,怎么会动手杀人。”
韩惜继续问道:“假设那人在现场,那他为什么不上天台阻止肖瑜,或者当时他就应该跟周围起哄的人起冲突才对啊,怎么会事后杀人。”
纪尧稍一沉思:“跟他的性格有关系,此人不太擅长与人交流,感情内敛,性情里有阴郁的成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