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迟樱不是特别喜欢这样的打量, 心脏不由自主地缩了缩, 生怕他看出什么。
她唇微张,陆靖言抬步就走。
迟樱心有些沉。
廖雅云以为自己说错了话,沁出些冷汗。但回想起来, 她只应了声好, 说了句话,并没有失偏颇的地方。廖雅云这才放下心来, 但仍然感到遗憾。
陆靖言在教室停留的时间,前后没超过两分钟。
女生们的视线胶着在教室门口,愣了片刻才回过神来, 眼睛变得晶亮。但碍于廖雅云的淫威,她们不敢表露出过分激动的情绪,只在私下里小声地议论。
赵菀半倒在迟樱身上, 双手拍了拍滚烫的脸颊, 喃喃说:“好想嫁啊。”
迟樱捏她的脸:“你大脑里有多少根领带?”
赵菀艰难地比了一个三的手势。
曲奕哲用剧本拍了拍赵菀, 面无表情道:“拍戏了。”
赵菀内心戏被打断, 很不高兴, 继续用杏眼瞪着他:“知道了知道了。”
嗅到了些八卦的气味, 迟樱轻轻笑起来。
廖雅云敲了敲剧本:“见过了大人物,我知道大家都很兴奋。既然很兴奋, 那就化兴奋为力量, 继续排练。”
排练室哀声四起, 萧珩走到迟樱身边,对她一笑。
迟樱也扯出了一个笑容,算是回应。
……
校长跟着陆靖言大步流星地出了教室,也有些懵。表演系01班的实力是这一级中最强的,所以他提前联系好廖雅云,想展现最好的风貌给陆靖言看。但陆靖言好像不感兴趣。
他是个察言观色的人,立刻扬起笑容,带陆靖言参观下一个地方。
表导楼前,陆靖言清清冷冷地开口:“章校长,毕业大戏,剧本可以改?”
章校长连连点头:“您有什么要求,可以说出来听听。”
“刚刚男女主拥抱的戏份,是不是过于亲密。”
陆靖言顿了顿,补充道:“萧珩是当红明星,恐怕对他的影响不好。”
章校长愣了一下,赶忙道:“您说的有道理。我这就联系编剧。”
章校长立刻给廖雅云打了一个电话,廖雅云又通知了《夜曲》的总编剧,戏文专业的肖诚教授。
肖诚很快来到表导楼,与他们会面。
章校长替陆靖言转述了他的想法,并表达了自己认同的态度,明里暗里暗示肖诚,把这件事答应下来。
但肖诚神色为难。
陆靖言敛了敛眉:“你做如何考虑?肖教授。”
“如果一定要删减,不是不可以。”肖诚小心翼翼地说道,“但这次的剧本名为《夜曲》,风格类似于《仲夏夜之梦》,极富浪漫主义色彩,男主和女主历经生死,阔别重逢,如果连一个拥抱都没有的话……恐怕不合情也不合理。陆总,您觉得呢?”
陆靖言抿紧了唇,没有说话。
校长的脸色有点难看,他拧紧了眉毛,用眼神疯狂暗示肖诚。
但肖诚坚持自己的想法,致力于最好的艺术表达:“拥抱不比吻戏,对艺人的星途影响没有那么大。而毕业大戏是每年的重头戏,对学校和师生都很重要,我还是希望呈现出最好的效果。”
“嗯,在理。”陆靖言应了一声,声线微微紧滞,“我对剧本了解不深,主观臆断,草莽了,抱歉。”
肖诚受宠若惊:“陆总,您太客气了。”
章校长松下一口气。
过了些时间他才想到,萧珩是天奕传媒的艺人。陆靖言贵为欧时的总裁,为什么关心他?难道欧时有挖走他的打算?
欧时的资源当然比天奕要好,萧珩是毕业这届学生中发展最好的,他心里面也希望萧珩能去最好的公司。意识到这一点,章校长心情舒畅不少。
……
下午的排练结束后,迟樱绕着教学楼跑圈。最近排练繁忙,睡眠时间少,锻炼身体刻不容缓。
她竖着马尾,露出纤细漂亮的天鹅颈。一双腿又细又直,在柔和的秋日里,像一阵温柔的风,很多同学侧目看她。
金黄的落叶铺了满地,踏在上面咯吱咯吱地响。
迟樱心情愉悦,跑了三圈后,步子慢了下来,沿着小径慢慢地走。
忽然,一个男生从银杏树后走了过来,喊住她:“迟樱。”
他高高大大的,眉目俊朗,穿着一身运动服,青春洋溢。电影学院的学生颜值都不低。
迟樱困惑而礼貌地应他:“你好。”
她皮肤白皙,饱满的额头沁着薄薄的汗,双颊晕着淡粉,娇俏迷人。
男生心中一动,目光灼热,声音也有几分激动:“你好,我是校会体育部部长何翊。”
男生这样自我介绍,迟樱以为校会有什么活动找她。她最近很忙,很可能推辞,但还是微笑着问他:“请问找我有什么事情吗?”
她笑起来,温柔明媚,男生脸红了红:“迟樱,我是动画专业的,成绩中上,没有挂过科。热爱锻炼,有八块腹肌和人鱼线。你看我怎么样?”
不等迟樱说话,他急急地补充了一句:“我想和你交往。”
迟樱微微愣了一下,认真地说道:“抱歉学弟,我现在还不想谈恋爱。”
她来到电影学院以后,收到过很多男生的表白,已经处变不惊。
男生的脸却红透了,他本应该喊迟樱学姐的,但为了不想显得自己年龄小,他还是喊了她迟樱。
他扯出一个笑容,把备好的纸条地给她:“没关系。这是我的联系方式,我希望我们能做朋友。”
男生不由分说把纸条塞进了迟樱手里,目光黯了一下,转身跑开了。
迟樱唇微动,最终没来得及说什么。她看向纸条,字不好看,但是努力写得整洁干净。
这时,有人从身后拍了拍她的肩膀。
迟樱吓到,瞳仁微微缩了缩,条件性转身。
只见陆靖言居高临下,一身纯黑西装得体优雅。他眉宇冷峻,语气有些严厉:“给我。”
她演的不是角色,而是她自己。
迟樱还记得,她小时候代表幼儿园的话剧团去市里参加比赛,饰演的角色是个流浪街头、饥寒交迫的小女孩。
小小的她仍然懵懂,平时喜欢听外婆讲童话,是因为那些故事灵动有趣,五彩斑斓。
年龄和阅历的限制,让她无法理解到精简的文字下,更深层次的内涵。
话剧团的老师说,节目的最后,她要哭,要流泪。
迟樱知道,故事里的女孩非常可怜。
但是她不可怜,即使无父无母,家境贫寒,外婆却对她好。哪怕经济拮据,她的生活里也永远不会缺少她想要的棒棒糖和洋娃娃。
她那时候觉得自己很幸福。她不仅不爱哭,而且每天都笑得灿烂,像小太阳一样温暖。
老师问她:“你知道怎样才能让自己流泪吗?”
她茫然地摇了摇头。
老师认真地说:“想象有一天妈妈离开了,并且永远都不会再回来了。”
迟樱点了点头,很快,她又摇了摇头。她没有妈妈的记忆,妈妈离开了怎么会难过?
老师有些困惑和苦恼,但很快,她拍了拍脑袋,像是突然想起了些什么。
老师循循善诱地问:“迟樱,这个世界上你最喜欢谁?”
她的声音稚嫩却肯定,分外响亮:“外婆。”
“那你上台以后,就想象你最爱的外婆永远地离开你了,好吗?”
演出那天,迟樱只身站在偌大的舞台上,往下看去,是一片黑压压的人群。
看不见外婆在哪,她感到无依又无助。
如果外婆离开她了,她要怎么办?
外婆对她那么好,她不要她走。
胸腔里爆炸开了不可自抑的委屈和难过,她的泪水顺着奶白的脸颊大颗大颗地滚落。
再度开口,软糯的声音已经开始哽咽。
观众席响起了雷鸣般的掌声。
演出结束后,老师揉了揉她的脑袋:“真棒!”
那天,她被星探看中了。
后来,迟樱系统地学习表演,有幸遇到一位德高望重的、极富匠人精神的老师傅。
老师傅告诉她:“你这种哭的方式方法是不对的。”
“也许很利于初学者上道,但如果想成为一个真正的演员,一定要精益求精,包括对细微情感的拿捏和把控。”
虽然都是哭,都是流泪,但寄托的情感是不一样的。而眼睛,就是呈现这一切的窗户。
她习惯想象“失去外婆”的情景,情感中更多是一种生离死别的悲伤难过,以及对未知生活的害怕恐惧。
但剧本中所要求表现的情感,却并不都是这样。
老师傅说:“你流下的泪水应该是角色的泪水。”
“你要成为她,感受她,引导她,表现她。”
“话剧那晚,你哭,不是因为你失去了至亲的人,而是因为你流落街头、饥寒交迫。”
日后的演艺生涯中,迟樱很难再碰到像老师傅一样细致入微的导演。
绝大多数影视作品,都逐渐沦为快餐文化,他们不会去挖掘和苛责你的一个眼神。
即便如此,迟樱依然没有松怠。
不过,她这么多年都不曾犯过的错误,却在刚刚的试戏中重蹈覆辙了。她代入的不是角色,而是她自己。
角色的经历和她的经历并不一样,情感也不可能会是完全一样的。会有相似的地方,更会有浓度和深浅相异。
也难怪试戏老师说:“有一部分情绪可以更加突出,但是你没有抓到。”
主人公遗憾,但他并绝望,更不消沉。他的死亡很迅速,没有历经漫长的精神痛苦。他在追随理想的过程中从来没有丢失过信仰,他甚至甘之如饴。
迟樱想,是故事的表层轻而易举地撩拨了她的情绪,让她深陷到不合时宜的自我感动之中,一时竟忘记了,这是她前世的病床,还是舞台。
她紧了紧拳。以后一定要加强情绪管理,怎么能这样轻而易举地乱了分寸。
就当是个教训吧。
迟樱片刻失神的眼眸又明亮起来,她认真地鞠个一躬:“谢谢老师!”
迟樱转身准备离开,顾远琛喊住了她。
“等等,再给你一道题。”
顾远琛凝视着她。
湖光潋滟晴方好,就是迟樱此刻的眼睛。
他为之动容。
下一张角色卡的主人公同样罹患绝症,但因为他屈辱苟活了一生,此时此刻只有深深的解脱和快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