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9.第 129 章

老草吃嫩牛 / 著投票加入书签

笔趣阁 www.biqugela.net,最快更新十里人间最新章节!

    江鸽子从游戏世界出来的时候, 已经是上午十一点半。

    所有人都觉着他懒的要死,谁知道他已经在游戏世界, 辛苦的工作了整整十六个小时了。

    一番检查,他总算明白为什么那家伙把失落神庙缩小, 又放在金宫之下了。

    这块地图破损太过,漏洞太多, 隔绝膜过薄。

    他整整修复了一晚上,若不是他现在级别已经不再畏惧失落神庙内的怪, 更熟悉那块地图的每一寸土地, 这玩意就是连接回常辉, 怕也是要不停的出问题的。

    呼……这真是一个庞大的工程啊,可又不得不做。

    恍如命中注定,盖尔有个命定的神,有个命定的运,再有个命定要倒霉的他, 还有个更加倒霉的俞东池。

    虽然现在俞东池这个名字已经被注销,可江鸽子依旧不把李爱与他的关系连接起来。

    对于他来说,李爱是李爱, 俞东池必须是俞东池。

    俞东池也早就起了, 天不亮他就出门, 办理了一圈公务之后, 又早早的归来。

    他理解江鸽子的生活节奏, 所以他十一点十五分就回到了家里, 坐在沙发上看今天的报纸。

    差不多翻阅完之前的几分钟, 江鸽子果然摇摇晃晃的从他的小院子里走出,到大客厅觅食,见到俞东池他眼睛便一亮。

    “起来了?”

    俞东池放下报纸,从沙发上站了起来,他一眼就能看出,鸽子的精神极疲累,这是是整晚都在工作啊。

    江鸽子挠了几下后腚,又挠挠后脑勺,带着充分的穷人末路的颓废气质,他说了一句废话。

    “恩~你~在家?”

    随即一屁股坐在了俞东池坐过的位置,葛优瘫的伸手拿起一张报纸阅读了起来。

    这屋因为他的到来,多数报纸跟艺术有关。

    报纸是免费送他看的,随着报纸而来的,还有大叠的约稿函。

    《新皇登基,民皇献唱,中州群英荟萃。》

    江鸽子吧嗒了一下嘴巴里的各色萝卜味儿,举着这张报纸对俞东池寒碜到:“你们盖尔的宣传口,题目总是裹脚布一样长。”

    俞东池接过周松淳递来的一条围裙,一边给自己扎,一边笑着回答:“南橘北枳,恰如你我,你应该比我更加理解这些的,就像你从群英荟萃,品出萝卜滋味,恩~吃什么?”

    周松淳奇怪的看看这两人,他们交流总是在说暗语,暗喻的东西他大多听不懂。

    所以他笑着冲江鸽子施礼,转身离开了这间屋子。

    有他们两人的时候,大部分的凡尘琐事是插不进去的。

    “吃什么呢?”

    江鸽子很认真的思考着,杂面馒头,炸酱面,葱油饼……

    俞东池没有打搅,相当耐心的等待着。

    自他来了,便成了江鸽子御用的厨官,每天不论多繁忙,他都要亲自下厨为江鸽子烹饪一顿地球家常饭。

    如南橘北枳,不论盖尔的文化多么跟地球相似,盖尔味就是盖尔味,地球味就是地球味,任何食物一入口,江鸽子与他便能寻出不同的区别。

    偷来的历史,偷来的人类性格发展史,根骨里,盖尔人就缺了陶器发展史里的小火慢熬,盖尔人部落时代一出生便会使用铜铸的箭头狩猎了。

    江鸽子坐在那边很认真的思想一会后,这才抬头说:“疙瘩汤。”

    俞东池闻言叹息:“疙瘩汤啊,成!鸡蛋的还是羊肉的?”

    胖老头的一生,耍来耍去就一招儿,孩子病了吃疙瘩汤,孩子考试考好了疙瘩汤,偶尔还会摸出几块钱,买街口的油炸糖糕给孩子改善生活,他对疙瘩汤的深沉热爱,是世上一切菜肴都无法相比的。

    “鸡蛋,羊肉疙瘩汤是邪教。”

    “呵~。”

    俞东池转身往后厨走。

    江鸽子推着九寸电视机桌跟着。

    后厨新装修好的大皇帝御用厨房,洁白的面粉被筷子利落搅拌成一个个均匀的小面疙瘩,铁铸锅在冒着青烟。

    江鸽子趴在案台边上捣着乱,他一边看电视,一边外行人指挥内行人的唠叨,油热了,该放花椒了,可怜贫穷的盖尔人连油烟机都没有发明……傻瓜盖尔人切菜要用一百种刀……

    俞东池炝完锅,往里加满热水,合上锅盖后,才哭笑不得的为盖尔小小发了一句声:“鸽子?盖尔没有的东西多了,盖尔没有油烟机,那是因为盖尔有最好的吸烟装置,盖尔有一百种刀,那是……那是我们铁矿资源丰富。”

    他抬手将厨房的一个按钮打开,屋内的油烟顿时消失的干干净净,甚至它还循环出了更加好的空气,那种略加了绿草坪的香味儿在室内飘荡。

    江鸽子撇嘴儿:“啊哈哈,一套空气循环装置够老百姓买一套屋了,油烟机才多少钱儿?”

    锅子里的水焦躁起来,俞东池打开锅盖,捧着小面盆,开始利落的用一根筷子,均匀的往锅子里拌面疙瘩。

    “对,我们没有网络世界,我们没有油烟机,我们没有手机,当然我们也没有低头族跟扛精。可鸽子,我的研究室现在已经开始研发相关的东西,网络世界也好,航天技术也好,那些盖尔都会有的,地球也没有我们的大机械重工啊!我们有磐能,还有最安全的飞艇……”

    “你这个贼,你祖宗也是个贼!”

    “是是是,我们是贼,请地球警察逮捕我们吧。”

    “无赖!”

    “在~!”

    俞东池耐心十足的迎合,偶尔无奈摇头笑。

    江鸽子看他不时的耍赖皮,心里不忿他便加倍刺人。

    “你看,你跟他多么相似,他偷地球轮廓,你偷细节,对吧?即便你去了我家,你也是个,盖,尔,人!”

    俞东池没有说话,依旧笑着忙活,这个问题他想他是没法回答的。

    就如他在地球思念盖尔,不管多么努力,他也融不进地球生活。

    所以他说:“鸽子。”

    “恩?”

    “我们都回不去了。”

    “我知道。”

    江鸽子抬眼看向俞东池,俞东池眼神漆黑如墨的盯着他。

    他说:“鸽子,你该痊愈了。”

    江鸽子用鼻翼哼了一声,接着烦躁的趴在案台上,好半天儿,他才指着身边的电视机说:“谁能想到呢,这三个小子~竟然能走到这么远的地方,瞧瞧,他们可比你这个穷酸皇帝受欢迎多了。”

    电视内。

    “……来一场声势浩大的恋爱吧,私奔吧,逃离吧,放纵自己青春岁月出发吧,莫负最好的时光,像个傻瓜……”

    林苑春他们在台上娓娓动听的哼唱,几万人的观众没人喧哗,只有默默掉的眼泪,眼眶热红。

    江鸽子捧着热乎乎的疙瘩汤,沿着碗边吸溜一口后叹息:

    “他们没有谈过恋爱吧?”

    “你谈过?”

    捧碗的手停顿在空中,如蒙雷击。

    俞东池手臂在胸前交叉的看着这个别扭鬼。

    别扭了好大一会儿,江鸽子才愤恨的扭脸对俞东池说:“忽然想起一句话。”

    俞东池清洗完双手,解下围裙,递给忽然出现的周松淳笑着问:“什么?”

    “唔……好久了,好像是说~幸福的人啊!是不听民谣的,你看盖尔人是多么哀伤啊。”

    俞东池呆愣一下,接着无奈的笑了。

    好像~是这样的,盖尔多灾多难,慌慌张张,夹杂了魔魇的人类发展史,总是有着那么多哀伤与分离。

    不过没关系的,他回来了,会结束这种哀伤的。

    皇家第一高等艺术学院招待酒店内。

    林苑春将心情沉重的将一块蓝底老阁莱手表,压在自己手腕上,就像在接受判决的镣铐。

    他知道自己火了,红了。

    然而他没有想到,在火了红了之后,那些根本想象不到的尊重也随之而来。

    他们竟然,集体称呼他为老师?

    老师啊,这是一个多么令人敬畏的称呼。

    他何德何能?

    像是他这样的人?

    林苑春从来没有这样清晰的看过自己,镜子里的青年,今年二十一岁,出身旧郡,家境平常,性子飞野,成长的生活当中该遇到的不满意,他都有。

    然而他是老师了,夹杂在上百位年近半百,头发花白的老先生当中,他是老师了。

    一切从他身边路过的人都喊他老师,他能从那些眼神里,看到与演唱会歌迷有所区别的尊重。

    他知道,他地位格外不同,有着开派功绩,也称艺术大宗师。

    可是,这些有用么?

    对于老三巷的街坊,对于离开故乡,情况好了之后回来的家人,对于爷儿,对于小贵人,这些都没什么用处。

    他的生活回不来了,因为年少轻狂,家人再也不会用正常的角度去理所当然爱他了。

    盥洗室的房门被轻轻推开,何明川举着一件半长的,有着绝对裁剪痕迹的改良暗纹袄子说:“春儿,这件衣服我分不清前后,你给我看看呗。”

    到了这地儿,林苑春他们才明白爷儿的苦心。

    搞艺术的,尤其是表演流,跳舞的也好,弹奏乐器也好,唱歌的也好,这群人是艺术流派里最会打扮,最具有个性的一群。

    他们对美学的认知是跟外面的人不一样的,胆大,夸张,精致就是这群人的暗属性,发明流行就是他们的名字。

    昨儿一来,评判团队里六十岁的老太太,都要穿着精工细线,撞色大胆的服饰,人家带了一身的荷花属性的银器都不嫌弃碍事儿,指甲长的能在上面画历史长卷。

    再想想自己的羊皮大袄,再想想自己的旧围巾,用补丁大袋子卷裹的吃饭家伙……呃,真是一头冷汗。

    差点就给故乡丢人了。

    他们自然不在意别人的评价,却也不想旁人评论的时说,啊,北燕那群艺术家啊,那就是一群乞丐啊!常辉郡里那些人啊,就是一群乡下力工啊……

    恩,伟大的艺术行当,照样不缺嘴损的孙子,林苑春觉着走出来总是没错儿的。

    就这遭遇,收集的灵感够他写几首歌儿的了。

    他们今天也是一大早起来,按照行李里标示好的第一天,第二天的标记,很认真的打扮自己。

    体面,总是没错儿的。

    尊重旁人也是尊重自己。

    爷儿说的没错。

    只是,到底他们还是保持了一些本真,不同于别的艺术家,出来进去都是呼啦啦一群人侍奉照顾,他们三还是习惯自己管自己的,只是这好衣裳,也是忒麻烦了些……

    林苑春接过何明川月白色的薄外套,来回看了一会后才失笑:“什么呀!这衣裳就没有前后,你随便穿吧。”

    何明川眨巴下眼睛,再次举起这件衣裳前后看了一次,抱怨嘀咕着离开了房间。

    老阁莱手表,羽毛坠儿白金链,淡青色的手工编毛衣,知牌运动裤,老正皇的牛皮尖头短靴,豹霸的短风衣……

    林苑春慢慢的挽起袖子,从精致的木盒里取出一双薄鹿皮长腕的半指手套给自己套上。

    他弹几十斤的铁琵琶,拨弄铁琴弦到双手鲜血淋淋,回头了照样弯腰用廉价的洗洁剂清洗摊子上的碗筷,酒杯,赚上几百文就是快乐的一天儿。

    从来没有人告诉过他,你的双手是需要养护的,是需要保护的……

    林苑春将手掌举的很高,来回看着自己的双手。

    手套的鹿皮被裘消的很薄,舒展来回不见拉力,却能感受到慎重的保护力量,他被包裹的相当安全。

    这双手被上了保险,一只价值五百万贯。

    屋外传来礼貌的敲门声。

    “几位老师,我们可以进来么?”

    林苑春闻言,放下袖子走出盥洗室,笑着来到玄关招呼到:“是蔡主任啊,进来吧。”

    他嗓子受过伤,除非在歌曲里撕心裂肺的咆哮,一般说话声调缓慢低沉,不见一丝一毫的烟火气儿。

    蔡主任上半身微微弓着,在门口换了鞋,才小心翼翼的用双脚踩到室内的淡蓝色纯毛地毯上。

    跟在他身后的那群学生又是一顿激动,呼吸都急促了。

    他们颤巍巍的进来,其姿态就如怕惊扰下蛋母鸡一般的加小心。

    室内的复式大窗透着中州城的光明,屋内缓慢的放着一首奇异的歌曲。

    “你可以向左走,向右走,向前走,不停的走……路过的风光是圆的,生活转呀,转呀,转呀……”

    这是林苑春他们私下录的新歌呢。

    年轻的学生们激动的难以自持,却因为保密协议而强忍情绪,身体不动,眼珠却在滴溜溜乱转着。

    蔡主任惊讶的四下看着,这些年他接待过无数的大师,学生为了觐见偶像,私下会打破头颅的争取随行份额。

    然而,那些大师并非表面那般光鲜,他们是人,有人的一切行为,会放屁剔牙,说脏话已经不能算作是缺陷了,因为艺术神经纤细,五大三粗的汉子动不动尖叫晕倒,这也是有的,他们包裹着华丽的皮壳,粉丝与偶像接触,第一重幻灭往往就来自第一次见面。

    可这里,干干净净,没有随地丢着的曲谱,没有成堆的啤酒瓶,没有来来去去忙活的服装助理,没有美发师不停发出的尖叫声。

    一切都那么干净利落,甚至大厅最吸引人的三角钢琴的琴盖都没有被随意打开。

    那些艺术家为了证明什么,总喜欢一进屋,就掀开琴盖,会不会弹,都要大力的按几下解闷子。

    何明川坐在地毯上,他打开自己的曲谱口袋,先是对来人笑笑,语气温和的对他们说到:“呦,蔡主任,您随便坐,我们就好。”

    说完,他喊了林苑春的名字,还举起自己的右手。

    林苑春走过来,拿起桌面上的半指手套帮他带上,还帮他顺手扣好衬衣扣子。

    何明川也是举着手来回看着手掌。

    身后的邓长农发出一声讥笑,何明川顺手拿了靠背垫,没看的丢了过去。

    邓长农接过垫子,好脾气的拍拍,原样放回原地。

    为了迎合何明川特有的所谓君子气质,他穿的衣服复古,却总有着莫名其妙的扣子出现在服装上。

    林苑春只能无语的帮忙。

    蔡主任身边的人莫名的一阵摇摆,呼吸声如海浪轻摆,起起伏伏。

    那些大师出行总是有着不一样的派头的,前呼后拥,行,必然就是一个团体。

    他们不缺钱,更不缺奢侈与精致。

    尤其是有乐器技能的大师,当然,雕刻大师,绘画大师也总是这样儿的。

    因为对双手的绝对重视,他们的双手通常都慎重保护起来了。

    简而言之,一般情况下他们都不会主动用手指皮肤触碰空气之外的东西,带半指算是对自己不精心的一种表现了。

    何明川将昨夜铺好的曲谱收集起来,收拾干净指头之后,这才盘膝坐在地毯上,拿起简陋的早餐,一片碳烤馍馍片问:

    “你们吃过午饭了么?”

    蔡主任他们一起点头。

    “哦,那,那我就先吃了。”

    何明川的午饭很简单,馍馍片夹老家带来的咸菜丝,至于大理石茶几上摆着的其它精致菜肴,他只是偶尔才动几筷子。

    咸菜是奶奶从老家给他带的,人出门胃口就矫情,他每天都要很认真的吃老家带来的东西,不然肚子总会不踏实。

    蔡主任做了片刻,很自然的脱去外衣,于盥洗室清洗好双手之后,回到客厅挽袖拿起筷子,认真的往何明川的饭碗里夹菜,夹肉。

    一边夹,他还一边小心翼翼的问:“他们跟我说,您们今天早上把医务助理撵走了?”

    何明川闻言愕然,半天儿才开朗的笑着说:“什么啊,蔡主任,我今年才二十出头,要什么医务助理?我们可不是外面的那些老头儿……”

    正在拿保养蜡擦琵琶的邓长农没抬头的咳嗽。

    何明川呲了一下牙齿,很苦恼的对蔡主任抱怨:“来来去去一群的老~老大师,我压根没认出是哪个,人家跟我打招呼,我只能这样……啊您好,您好?忙呢?呃~真是太苦恼了。”

    何明川很苦恼的抱怨着。

    蔡主任笑了起来,发自内心的喜欢起这三位来自北燕的艺术家。

    怎么说呢,那些大师也许也有过最艰难的岁月,年轻过,贫寒过,追求过。

    可成名之后,他们的性格总会因为生活加上了更多奇怪的东西,最后年老,就成了古怪的果实。

    简称,大部分都惯坏了。

    更何况,这是千里迢迢来决定中州艺术生的命运,中州自然是要倾尽全力招待的。

    艺术招待这边,给大师们准备的屋子,都是按照团体配置来的,上下三层的独立复式小楼,二十四小时厨师,营养师,专业的管家,随叫随到的医生,还有保护警卫……

    力求他们心情美好,手指放宽,能够给中州留下更多的艺术火苗。

    可这三位,除了厨师,还有必要的警卫,人家压根自给自足,那些得了大师病的病人身上有的一切毛病,他们都没有。

    二十多岁年轻人该有的,热情,简单,可爱,健康,爽朗,他们一样不缺。

    年少成名,能够保护好自己的生活,保持纯粹的大师真的是不多了。

    三人坦坦荡荡说来就来了,不带助理,不带学徒,不带杂事侍从……三个大师才占据了一套屋子,还自给自足,从不给招待方面找一丝半点的麻烦。

    光是这一点美德就值得赞颂了。

    想到这里,蔡主任胆子也大了起来,他看看表情急迫,已经激动的开始默默流泪的几位学生。

    试探着跟何明川说:“何老师?”

    何明川咽下食物,喝了水,清理完口腔之后才认真的回话到:“您说,蔡老师。”

    啊,怎么敢在这样的人面前自称老师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