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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日,金兀术的府邸分外热闹。
自从新帝登基后,跟手握兵权的宗翰矛盾越来越深,金兀术和宗望等人处于观望阶段,新帝为拉拢他,就趁他定亲前夕送来大量礼物。
贺礼中还有一件女子用的金缕衣,也是从宋国掳掠来的。
王君华率领着一众使女正张灯结彩地布置,末了,拿了一套崭新的马装进去找金兀术,是他在“射柳节”上要穿的。
刚穿上,只听得宗望来访。金兀术赶紧亲迎出去,宗望见他一身崭新的马装,好不威武,大声赞道:“四弟,你这一身,真有个新郎官的架势。恭喜恭喜……”
金兀术客气几句,二人坐定,宗望道:“这次射柳节,狼主会亲自坐镇,你可要好好表现一番。”
“那是自然。”
宗望忽然压低了声音:“狼主其实身子很不好,日前才得了一种怪病……”
现在的狼主跟老狼主是兄弟,虽是虎狼之年继位,但由于多年中征战,身上染伤,日前一感染风寒,就得了一种奇怪的“心口疼”的怪病。
他登基不久,根基不稳,生怕外人知道,是以一直秘而不宣,只在心腹中召集名医,却一直没有效果。
金兀术知道宗望的意思,生怕宗翰这次趁机作难。忽道:“其实,不妨先下手为强,拿下宗翰……”
“不行。宗翰那方现在有谷神等主力大将,而且,他除了骄横,并无其他拿得出的谋逆罪名,狼主之意,也是担心各部族不服。这次‘射柳节’,他有意给我们一个下马威,你一定得挫挫他的锐气……”
宗翰手下也是强将如云,要挫他锐气并不容易,金兀术皱皱眉,宗望道:“你的定亲准备得如何了?”
“这有什么值得准备的?娶进来也就是了。”
宗望见他满不在乎的样子,忽然想起他曾经迷恋的那个宋女,正要问,又想起金兀术自海上惨败归来后,心情一直不好,便不再问,起身告辞了。
宗望一走,就听得武乞迈回来,立刻通传武乞迈。
武乞迈把宇文虚中等人的情况简单讲述了一遍,金兀术听得没有任何有用的情报,情不自禁地长叹一声。
近日,心里总是有种很奇怪的感觉,抱着一种不切实际的幻想,总想在这个使者团中发现一点“她”的线索。
其实,她又怎会跟使者团有什么关系?
他还是不甘心:“就这些人,再也没有其他的了?”
“只有三个随从不曾见得,谅也没有什么大碍。”
三个随从?此行中并无女子?如果没有女子,她自然不在其中。
“嗯,如此也罢,你们只注意密切留意大太子的动静。”
“是。”
明日就是“射柳节”了。
燕京的大街小巷眼看人越来越多,大小客栈都是人满为患,大家谈笑风生,都等着明日的大型娱乐。
花溶看人多,更是加紧了巡查,无奈,燕京城虽然不大,一时三刻要找出一个人,其实并不容易,尤其,金国方面对太后的下落保密,一点也不肯透露给宋使方面。
这一日,花溶盘算一阵后,不再茫无头绪地乱找,而是独自外出,去燕京当地的“洗衣院”寻找。
上这种地方,自然要小心行事,她连张弦等人都没带,只和店主的侄子扎合,也是一个现役的金军一起前去“寻欢”。
扎合多年在金军中服役,曾是攻打辽国的先锋,但从未去过宋国,如今,不得出兵,赋闲在家,又不喜放牧,便整日地游手好闲。他今年已经二十七八岁了,身材高大壮健,因为父母早亡,穷困潦倒,无钱娶妻。
店主的妻子是女真人,扎合是他妻子那边的侄子,是正宗金人,他经常到姨父家蹭吃蹭喝,认识花溶后,花溶出钱请吃请喝,又帮他还了几笔赌债,因此,对花溶很是热情。
花溶先请他喝一壶酒,扎合醉醺醺的,语气很是炫耀:“小哥儿,你慷慨大方,今日我就带你去一个好地方……”
花溶故意道:“什么地方?”
“城北洗衣院,那里的宋国公主王妃是最多的……”
花溶心里一喜:“都有哪些美女?”
“去年最多,宋国著名的第一美人天香公主、几个王妃都在里面,甚至,还有当今宋国皇帝的生母韦太后,哈哈哈……”
花溶心里一惊,却顺着他的话:“哦?有这等事?太后岂不是很大年龄了,有什么乐趣?”
“徐娘半老才是滋味,再说,能够玩太后,多刺激啊,谁管她年龄是不是太大?哈哈哈,上了太后,赵德基也得叫我们一声‘阿爹’……”
花溶厌恶地暗自皱眉,这些该死的金军,真不知那个可怜的太后已经在金人的妓院里受了多少罪。
她装着不在意的样子:“我对老女人没有兴趣……”
“你有兴趣也没用了,现在,太后已经嫁人了。”
“啊?”
“太后年老色衰,嫁给了我的一名远亲,哈哈哈,小哥儿,你是没机会了……”
真是得来全不费功夫,原来,太后为了脱离洗衣院的非人生活,不得不嫁给了当地一位退役后的金军百夫长。
花溶暗思,如此,要接近韦氏总要方便一些,正要设法叫扎合带路,却听得他又醉醺醺地道:“太后玩不成,没关系,还有皇后,赵德基的皇后还在洗衣院呢……”
她心里一沉,邢王妃她是见过的,赵德基登基后,遥册邢王妃为皇后,可是,谁想到尊贵如“皇后”,却在这异乡受着最沉重的苦难?
扎合热情道:“走走走,小哥儿,今日有兴致,我们赶紧去看看……”
这是花溶第一次目睹金国的“洗衣院”,其格调完全如同宋国的官方妓院,只是里面环境不如江南的脂粉温柔乡,进出的都是粗俗的女真金军,袒露着手臂和多毛的胸口,来回飘荡着一股奇怪的羊骚味。而女子们也都是粗糙的女真衣服,一个个形容憔悴,完全看不出原本的娇艳容色了。
妓女的主体自然都是宋国的女俘,其他的,还有已经灭亡的辽国的女俘,以及金国本地的穷困女子。
在一座营房口,花溶见到两名多毛的金军挟着一个袒露上身的女子进去寻欢,女子盘着辫子,憔悴地经过,面容好生熟悉,正是邢王妃。
花溶不敢在这样的情况下跟她相见,心内十分凄楚,这时,在另一座营房的扎合也已经满足了出来。她低声道:“你不娶亲么?为什么不娶下那个宋国皇后?”
扎合哈哈大笑:“我穷,没钱。”
“我可以给你钱。”
扎合大喜:“果真?”
“果真。”
“可是,我……”
扎合还要说什么,花溶一惊,只见对面一群醉醺醺的金军迎面而来,为首者,正是金兀术的侍卫武乞迈。他正是从刚才那座邢王妃的营帐出来。想必是因为海上捉拿不住赵德基,是以回来就天天来“问候”他的妻子。
战争丑恶,本质如斯。
花溶虽然已经乔装一番,但仍旧不敢和武乞迈朝面,赶紧低声叫扎合离开。
可是,扎合偏偏认得武乞迈,赶紧跟他打招呼:“嗨……”
“嗨……”
武乞迈等时常到洗衣院寻欢作乐,拍拍扎合的肩膀,又看看他身边的花溶:“小子,你不是酒钱都没有了么?怎又来了?”
“哈哈,是我这位小哥儿慷慨……”
“哦?”武乞迈醉醺醺地看着他身边那个个子矮小的男人,唇上一缕髭须,面容也是黄黄的,仿佛一个得了黄疸病的人。
他轻蔑道:“滚吧滚吧,你们这些汉儿……”
扎合一把抓住他的衣领:“这小哥儿不是一般汉儿……”
武乞迈更是轻蔑:“汉儿还有什么不一般的?”
扎合正要发怒,花溶生怕出声被武乞迈听出声音,赶紧拉了扎合就走。
武乞迈醉醺醺地看着二人离开,啐一口,忽然自言自语道:“不对,这个汉儿的背影怎么这般熟悉?”
因为这一惊魂,花溶不敢再停留,一出去,立刻就要扎合带她去找太后。
扎合得她银子,又听得武乞迈对她出言不逊,很是有点惭愧,听她提出要求,立刻答应帮她去找。
二人骑马出城北,此时,已经是下午了,扎合唠唠叨叨的:“这几天大家都在忙‘射柳节’,也不知他们在不在家,小哥儿,你不是对老女人没兴趣的么?”
“哈哈哈,我也是好奇,毕竟是太后嘛。”
她见扎合还要啰嗦,又递给他一锭银子:“这是给你晚上喝酒的,辛苦啦。”
扎合见这一锭大银,立刻收在怀里,也不问她了。
这是城北郊外的一间帐篷,周围,很多这样的帐篷,跟所有游牧民族一样,触目所及都是牛羊,此时才开春,青草尚不茂密,看起来颇有几分凄凉。
扎合直接奔进一个帐篷,一看,却摇摇头跑出来,大声道:“没人。”
花溶很是失望,扎合见她扫兴,立刻道:“我们要不要在这里等等?”
“那就再等等吧。”
可是,二人等了快半个时辰,也没有一个人影。花溶见天色不早,驿馆还有其他事情,就对扎合道:“我们明天再来吧。”
“也行。”
二人原路返回,花溶其实是另有打算,既然找到了太后的驻地,姑且不论是否真假太后,如果是真的太后,就得自己一个人行事,不能再跟扎合一起。
她心里一动,忽道:“扎合,今日之事,请不要对任何人提起。”
扎合奇道:“为什么?”
“我是汉儿,太后毕竟是汉人,若让人知道我对她好奇,会遭人嗤笑……”
那时金人的下层普遍毫不知书,十分单纯粗野,扎合更是如此,听得花溶的话有道理,立刻点头:“好,我绝不跟人说。”
他见花溶还有些忧心,伸出手,按照金人的礼节,跟她轻击一掌:“小哥儿,你放心,我一定不说。”
花溶松一口气,也跟他一击掌。
在她收回手掌的一刹那,扎合只见她的手柔细白皙,触摸在自己手上那么奇怪的一种感觉。他看看她的黄黄的脸孔,又再看她的莹白的手,好生奇怪,又说不出什么滋味,只盯着花溶的手:“哈哈哈,你的手……小哥儿,你的手好像女人的手……”
花溶心里一凛,生怕他看穿自己的身份,哼一声。
扎合见她不悦,不敢再说,猛地拍拍头:“小哥儿,我开玩笑的,你可不要介意。”
她若无其事道一声没事,扎合不敢再问,一打马:“小哥儿,你放心,我绝不会跟人说你对太后有兴趣……”
花溶见他憨厚,情知他不曾看穿自己身份。可扎合仿佛生怕得罪了她似的,一路上不停地给她讲那个百夫长的各种情况,快回驿馆时,花溶已经将这名百夫长的祖宗三代都了解清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