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邱氏在两人进屋后便偷偷绕到后墙根下,耳朵紧贴墙面偷听。
虞思雨见她不肯承认,用帕子掩嘴轻笑,“妹妹不用跟我装傻,你的事我很久以前就知道。这么些年一直盼着你回来呢!可怜见的,去了那样的人家,也不知受了多少苦,快跟姐姐说说。”
她执起少女略微有些粗糙,还带着许多疤痕的手,轻轻拍抚。
虞妙琪用力将手抽-回,强笑道,“姐姐说什么胡话,我一直寄养在水月庵,哪里有什么别的家人。我与母亲许久未见,想念的很,这便回去陪伴她了。日后得了空再来拜访姐姐。”话落不顾虞思雨的百般挽留,迅速离开。
等她走远,邱氏这才蹑手蹑脚从后墙绕出来,推开房门规劝道,“大小姐,你真是糊涂啊!你知道那等隐秘也就算了,作甚要当着她的面提出来,怕她不惦记你是不是?熬过这段日子就能嫁人了,可千万别再节外生枝。”
“你这老狗,又偷听我说话,早晚让老天爷降一道神雷劈死你!你有本事跑到虞襄跟前,把她的身世抖落给她啊!你若是敢去,我就给你五百两银子!”虞思雨指着她鼻子怒骂。
邱氏低声下气的道,“莫说小姐给奴婢五百两银子,就是给奴婢五万两奴婢也不敢张这个口。事情闹出来,侯爷将奴婢扒皮拆骨剁成肉酱那都算是轻的,没准儿还会拿奴婢一家老小开刀。小姐何必让奴婢白白跑去送死。”
想到大哥对虞襄的千般呵护,万般宠溺,虞思雨不做声了,用力撕扯手帕以发泄心头郁气。
邱氏继续苦口婆心的劝说,“小姐你今儿这出真的失策了。你当你说破二小姐身份是给自己拉个知根知底心思贴近的同盟,实则恰恰相反,你不说还好,一说她准得把你记恨上。你想啊,叫那商家来人把襄儿小姐带走,她以前的经历不也曝光了吗?在商家长到十四岁和在侯府长到十四岁完全不能相提并论。这事闹出来,最难以立足的不是襄儿小姐,却是她,往后她哪里还有脸见人。你贸然在她跟前说破,你想她怕不怕,恨不恨?日后指不定怎么对付你呢。”
虞思雨细细咀嚼她的话,越想越觉得忧心,面上偏要强撑,讥笑道,“你可别危言耸听了。妹妹看着就是个和顺人儿,跟虞襄那等泼辣货可不一样。再者,她要是恨我,又能拿我如何?她与林氏在侯府里的地位还不如我呢。”
正说着话,虞妙琪的大丫头宝生在门外禀报,“大小姐,二小姐让奴婢给您送东西来了,说是今次走得仓促,着实不好意思,让您日后多多去她那里走动。都是自家姐妹,合该一条心才是。”
虞思雨打开宝生送来的锦盒,发现里面摆着一套做工极其精致的八宝翡翠镶金头面,拿在手上沉甸甸的,很有些晃眼。
她欢欢喜喜遣走宝生,得意的朝邱氏看去,“瞅瞅,这便笼络我来了,果然是个性子软的,好拿捏。有她给我当枪使,日后有的虞襄受了。”
性子软?邱氏一边摇头一边掀帘子出去。那虞妙琪虽说面相温温柔柔十分干净,可一双眼睛却浑浊的很,透着一股子阴戾之气。若是跟她搅合在一块儿,大小姐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罢了,反正大小姐从不相信自己,自己少说几句也就是了。
虞妙琪行走在光线昏暗的小径上,两边都是参天大树。曾经的沈家也是一方巨贾,家中亭台楼阁处处耸立,放眼一片金碧辉煌。她本以为沈家除了身份低一些,比起别家不差什么,回了侯府才知道,两者何止不差什么,简直是天渊之别。
侯府没有造型精巧的雕梁画栋,全都是最刻板最正统的方形建筑,色彩不是富贵人家惯用的金绿红蓝,而是沉闷的青灰色,就连院子里种的植物也大多为巨木而非花树。
然而就是如此简单的构造却带给人吞噬一切的恢宏气势,身在其中便觉得自己格外渺小。虞妙琪走到林氏屋前,抬头去看廊上的兽形瓦,那大张的嘴好似要将她一口吞下。
她晃了晃神,既觉得心惊又觉得欢喜。原来这就是所谓的高门巨族、百年世家,而她从今以后就是这家的嫡小姐,有更远大更锦绣的前程。谁若是阻她,谁就是她的敌人,必须想尽一切办法除去。
定定站了半晌,她平复好心情,一面命宝生给虞思雨送东西,一面往林氏屋里走去。
“我的儿,你回来啦,这里有几匹布,你快过来看看,搭配好花色我便叫裁缝给你制几套春装。”见女儿回来了,林氏欢欢喜喜迎上前。
虞妙琪走过去查验布料,都是贵重的蜀锦,花色却有些老气,不免皱了皱眉。
林氏心有所感,连忙解释道,“这些是母亲前几年攒下的缎子,都是贡品,贵重的很,虽说花色不时新了,做几件褂子也使得。”话落冲金嬷嬷挥手,“去把锦绣阁的掌柜叫来,跟她说只管带上最贵重的首饰和布料,我女儿要挑。”
金嬷嬷领命而去,林氏扯开一匹布在女儿身上不停比划。
虞妙琪将屋里的丫鬟全都遣退,压低嗓音问道,“母亲,虞思雨怎么知道我身世?”
“呀,你不说我竟把这茬给忘了!”林氏脸色大变,“当年我与你祖母商量着要把虞襄送走,恰恰叫她听了去。”
“母亲,她今儿还问我作甚不让沈家人把虞襄接走,真把我吓了一跳,一时间都找不出话来回她。母亲,她若是把我的事宣扬出去可怎么办?女儿日后还要不要见人?”虞妙琪掏出手绢抹泪。想了半天,她终究还是决定告诉林氏,让林氏来处理虞思雨。她刚回家,脚跟都没站稳,要想除掉虞思雨当真千难万难,不若林氏出手更为便宜。
她何尝不想把虞襄弄走,可前提是自己的身世不能曝光。现如今她拿虞襄毫无办法,心里的委屈和怨恨本就无处发泄,偏虞思雨要撞上来触她霉头!
林氏也气怒难平,低骂道,“那贱蹄子也不是个省油的灯,是想拿你当枪使好对付虞襄呢。你放心,母亲定然想个法子将她远远弄走!可恨你大哥和老祖宗都不同意让虞襄去庄子里单过。儿啊,你暂且忍耐几天,母亲另想办法。”
虞妙琪听了这话心尖微颤,慌忙开口,“母亲,你怎么对祖母和哥哥说的?”她生怕林氏将这事儿推到自己头上,令大哥和祖母对自己生厌。
“我就说留她在府里很是碍眼,不如送走清净。我的儿,我说话有分寸,你且放心。”林氏本就不傻,只是一直不愿意清醒罢了。如何做才能让女儿开心满意,她心里门清。
虞妙琪舒了一口气,扑进林氏怀里低低哭起来。虞府跟她想象中完全不同,本以为经年未见的家人会用最热烈的方式欢迎自己回家,可临到头却一个更比一个淡漠。唯独林氏待她全心全意,她就是心再冷,这会儿也被捂热乎些许。
林氏拍抚她脊背,再次保证道,“有母亲在呢,你且放心。那虞思雨母亲一定想办法把她弄的远远的,再也碍不着你。至于虞襄,咱们慢慢来吧,不是侯府的种还想占着侯府的地儿,她也不怕折寿!”
母女两抱着说了会儿体己话,金嬷嬷领着锦绣阁的掌柜来了,后面跟着许多拎箱笼的丫头。
将一水儿红漆箱笼打开,各种贵重珠宝布匹应有尽有,阳光一照,满屋子都是亮闪闪的彩光,直晃得人睁不开眼。
“夫人喜欢什么只管挑,这都是今年最时新的首饰和布料,压箱底儿的宝货。若是换了别家,我还舍不得拿出来呢。”掌柜笑得十分谄媚。
林氏牵着虞妙琪上前挑选,这个发簪戴一戴,那个薄纱披一披,简直爱不释手。挑了足有大半个时辰,林氏才指着几箱东西,曼声道,“这些值多少,你给算一算,我全要了。”
掌柜秉持多做事少说话的原则,虽然对虞妙琪的身份非常好奇,却也不多看一眼,拿起胸前悬挂的小金算盘噼里啪啦一阵儿拨弄,谄笑道,“回夫人,共计三千五百六十八两,您给我一个对牌,我好去账房支银子。”
“对牌,什么对牌?”林氏愣住了。
“这是府里的规矩,您竟然不知道?襄儿小姐说了,凡是用度在一百两以上的,都得打个条儿去她那里拿对牌,有了对牌账房才肯支钱。临到年底,襄儿小姐那里有一个账本子,民妇这里有一个账本子,账房先生那里有一个账本子,这三个账本子都是要会账的,一分一厘都错不了。”掌柜一边解释一遍咋舌。论起管家的功夫,放眼整个京城,襄儿小姐那是独一份。
人都道水至清则无鱼,当家主母对下人贪墨的现象大多睁只眼闭只眼,全当没看见。偏襄儿小姐眼里容不得沙子,制定出一套极其严格的管账方式,直叫人偷根针都难。
襄儿小姐有一句话说得好——你吃我的穿我的用我的,一家老小全靠我养着,你还背地里偷我东西,如此狼心狗肺贪婪无度,我作甚还纵着你?我又不是圣母!
这句话简直说进掌柜心里去了,悄悄跟襄儿小姐取了经,几家分店的账目全依照此列,打那以后风气果然清明了很多,她心里别提多舒坦。
掌柜对虞襄万般赞誉,林氏却气炸了,诘问道,“什么时候我买东西竟然还要向她禀报?她算什么东西……”意识到自己失言,林氏连忙用帕子捂嘴。
掌柜只当自己没听见,笑道,“襄儿小姐管了四年家,这规矩她早早就定下了,民妇也是无法。您不给民妇对牌,总不能让民妇去账房那里强抢吧?府中巡卫还不得把民妇剁了!夫人您派人去襄儿小姐那里问一句,也就半盏茶的功夫。”
林氏无法,只得遣金嬷嬷去拿对牌。
虞妙琪脸上本还带着心满意足的微笑,这会儿全被错愕所取代。虞襄管了四年家?怎么侯府不是母亲和祖母做主吗?什么时候轮到一个瘸子?四年前她才几岁,怎能撑起偌大一个府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