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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夕当日,停了一段时间的大雪又纷纷而至,再度把这荒芜的郊野银装素裹起来。枝桠上挂了冰凌,一排排地挤在一块儿像雪狼牙。
阿香掰折一根下来,往嘴里搁,化了冰水润喉,回头跟姜黎说话:“今年这里太平些,也能像样子过个年。伙房里已经忙活半日了,晚上吃的喝的都齐全。估摸着沈将军这会儿能找你,叫你过去服侍,咱们说不准,还不定往哪边儿去。”
姜黎把自己浑身上下都包裹得严实,跟着阿香走在斜斜的山路上。脚下还没积起雪来,倒也不艰难。她不想往伙房凑热闹去,便跟阿香来了山上捡柴火。这会儿捡了不少,两人各背了几捆在背上,正下山。
她把手往袖子里缩缩,伸到自己腋下暖着,“多少日子都不见了,不定找我。我也是乐意自己呆着,不想凑那热闹去。我若不去,你也别去,在帐里陪我。”
阿香把嘴里化了几口的冰凌吐掉,“我不见得能得这闲儿,翠娥大姐怕是有这时间。”
自打那回姜黎从秦泰帐里出来,他们就再没见过。包括沈翼,也没有再让她去帐里服侍过。相安无事的这些日子,姜黎偶觉心里空落,会想起秦泰,但大体上过得很是踏实。在满是女人的帐里,从来是不缺说话的人的。又是要搭手干些活的,自然没有伤春悲秋的时间和心境。人若连温饱都成问题,其他的烦恼便就少了很多。
姜黎和阿香走到山脚下时,身上已经覆起了一层薄薄的雪渣儿。没空去掸,仍是往营地里去。阿香絮絮叨叨地说话,说沈翼和秦泰,“原是顶好的哥俩儿,没事儿一起练武吃酒,自打那回后,他俩也没再好过。听说格外生分,除了谈正事儿,其他一概不谈。”
姜黎吸口气,裹在脸上的围巾也要吸进嘴里,道一句:“你跟我说这些做什么?”
阿香托托身上的柴火捆,“你莫要往心里去,我就是感慨一下。旁的咱不怕,就怕因为这事儿,把你迁怒了。你说原本好好的,非出这事儿,闹得现在这样,怪难受。就这么干晾着你,谁知道往后会怎么着?”
阿香这么说,然细论起来,姜黎并不后悔发生了那件事。不能说,时间倒回去她还会选择和秦泰去爬山,但至少现在发生了,她也不想着时间能倒回去让她再选一遍。
脚下的雪厚起来,走在上面生出了咯咯吱吱的响声,姜黎抿了一下唇,“听天由命吧。”
阿香最不喜这话,头先她就是追着姜黎屁股让她伺候好沈将军的人,因她转头,看着姜黎,“你也想想法子,让沈将军不计较那事来才好。还把你往帐里要,以后才有保障。你这会儿这样子,跟翠娥有什么分别?翠娥那是将死的人了,你也要做将死的人?”
姜黎身上的柴火往下滑,便转了身凑去阿香面前,“你帮我托托。”又背着她说话,“你别这么说翠娥姐姐,怪瘆人的。人好好儿的,怎么就是将死的人了。人等着回京呢,不能死在这里。”
阿香冷笑一声,“你不看看她多大了,好些日子了,有人找过她没?你是来得巧了,来后咱帐里就没少过人。有那阵子,一日折三五个的,都是常有的事儿。还想回京,咱们这帐里,轮着谁,也不能轮到她。带她回去做什么?捣衣缝补的活儿,谁不会?缺她这一个么?”
柴火托好了,阿香带着她又往前走。秦泰答应要带翠娥回京的话,只有姜黎、秦泰和翠娥三个人知道,这话自然不好在阿香面前说。便是阿香心宽不在乎的,这会儿姜黎也说不出了。她和秦泰以及沈翼,三人间弄成了现在的样子,她是谁也挨不上靠不上,还能再指着秦泰带翠娥回家?这话说出来,还得招人笑话,不说罢了。
姜黎深深吸了口气,越发觉得脚下雪厚,难走起来。
两人风雪里回到营地,去伙房放下身上的柴火。这会儿肚子也饿了,便琢磨着问赵大疤要点吃的。今儿赵大疤阔气些,让姜黎和阿香一人拿了一个大肉包子。等两人吃罢了,忽又递个食篮过来,操着一贯的粗沉声线跟姜黎说:“阿离姑娘,今儿咱们这忙,人手不够,劳烦你跑一趟,给沈将军送个饭去。”
姜黎接下篮子,应声是。携了阿香出去,便把那食篮往阿香手里塞,说:“你替我送了罢,谁送都一样的。”
阿香这活可不接,把食篮往外推,“你又跟我犯傻,这是送上门的机会。刚好你送去了,软和地和沈将军说几句话。他又瞧出你的好来,惦记起你,晚上把你往帐里要,这就不愁了。就怕现在这样子,真把你忘脑后了,你跟谁去?”
阿香一面说着话,一面推着姜黎往前走。一直将她领去沈翼帐前,小声与她:“快进去吧。”
姜黎站在帐外踟蹰片刻,才抬脚往帐里去。阿香便站在原地,瞧着她进了帐篷,又自顾叹了口气,自言自语道:“要是沈将军和秦都尉的身份调个个儿,就好了。”说罢还是叹气,一面叹气一面转身离了去。
那厢姜黎进了帐篷,也不抬头看沈翼,直接去到案边把食篮里的饭菜端出来,一碟碟摆去案面上。摆好了,自要默声退出来。然刚走出两步,便听得身后的人说:“晚上过来伺候。”
听得这毫无预兆的话,姜黎愣站片刻,没法儿,只得应声“是”。而后再往外去,心里无有什么波动。但在打起帐门看到外头站着的秦泰时,她脸上的表情明显换了色彩。然不过片刻,她便立马低下了头,从秦泰旁边绕过,稳着步子去了。
那边秦泰还愣在帐外,回头瞧了她一眼,看着她背影消失在帐篷的缝隙里,自己才转回头来。他也端的什么都没发生过的样子,往帐篷里去,先与沈翼抱拳行礼,而后说:“顺着那些出没的可疑的人查下来,发现不是北齐士兵,只是些流寇和山匪。原是一伙的,扎寨在玻琉城南面的树林深处。时常会换地方,没个准。近来越发猖獗,到了不得不管的地步。”
沈翼低头吃着饭,嚼碎嘴里的东西咽下去,“县官府官呢?怎么不管?”
秦泰回话,“他们兵力不足,不敢贸然出手,希望咱们从旁协助。据听说,那些流寇山匪的人数不少。不知从哪里过来的,这会儿怕是把玻琉城附近地形地貌都摸了透。这还得调查数日,才能出手。”
沈翼还是低头吃饭,简单明了地说一句:“要多少人自己去领,这事就交给你办了。”
“是。”余下再无多余的话,秦泰拱手行礼出帐篷。他抬手挡一下风雪,走进雪地里。脚下是踩进深雪的咯吱声,一步一步在身后留下一连串脚印。有雪下下来,再一点点儿给盖住。
他没有回自己帐里,等他抬头看的时候,已经不知不觉到了女人们的帐篷处。隔了十来米的距离,那座比别的帐篷大很多的破帐篷,这会儿像个白色大坟头。
他没再动步子,站了约莫一刻钟的时间。那帐里忽而出来个身着紫裙的女人,泼了一盆脏水,直起身子来便与他四目相对。原来轻松简单的氛围已然不在两人之间,这会儿姜黎站在他十米外,却好像站在另一个世界里。风雪在前面打转,把人隔得越发远。
姜黎手里端着陶盆,眯了眯眼,想起沈翼叫她今晚过去服侍的话,又想起那一日秦泰说以后再不要去找他的话,而后便再无其他什么别的念想。她敛目回身,进门撂下手里的帐帘,把秦泰隔在帐篷外。
风又大起来,扫起地上的雪花,砸在帐门上,发出簌簌的声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