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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渐渐破晓,淡青色的天空镶嵌着几颗残星,大地朦朦胧胧的,如同笼罩着银灰色的轻纱。
整个世界万籁俱寂,空气里弥漫着破晓时的寒气。
刘老三长长地打了一个哈欠,揉了揉睡眼惺忪的眼睛,他是官庄镇上硕果仅存的一名更夫,他已经在这个古镇上生活了整整70年,做了整整50年的更夫。
“咚!咚!咚!咚!咚!咚!天干物燥,小心火烛。”刘老三振作了精神,扯着喉咙嘶喊,打完这趟,今天的工作算是完成了,等会儿回家后便可以好好地睡上一觉,下午再找张老四他们搓麻将,把昨天输的全都赢回来。
官庄镇是湘西的东大门,原本是一个千年古镇,近年来军阀混战,小镇上大多数青壮年都被抓去做了壮丁,使得这个原本人丁不旺的小镇显得更为萧然。一夜宿雨,使得平日里尘土飞扬的道路看上去格外洁净。
忽然,一只原本垂着耳朵睡着了的黑狗猛地站了起来,吠了几声,神色不安地开始原地打转,然后撒腿向前跑去。
“你个背时砍脑壳的,”刘老三被斜刺里蹦出来的黑狗吓了一条,一脚踢在黑狗身上,黑狗负痛。闷哼了一声,跑开了。
忽然远处传来一阵清脆的铃声,刘老三忙侧耳倾听,神色越来越严肃,喃喃道,“娘的,这个声音将近四五十年没有出现了,难道,难道又有人开始做那个勾当?”
“呸呸呸,大吉大利,大吉大利。”刘老三啐道。他顾不得没有敲完梆子,裹了裹大衣,快步消失在深秋的薄雾中。
铃声越来越近,伴随着一个苍老的声音响起:“喜神过境,人鬼退散。”
薄雾中渐渐现出三个身影,领头的是一个老者,穿着青布葛衣,腰间系着一根黑色腰带,皮肤黝黑,后面留着还未剪去的不过脖颈、清代遗老遗少才会留下的稀疏小辫,但是前额已经开始蓄发,看上去有些不伦不类,加上面露凶恶之色,让人十分不喜,虽然秋深露重,但是却依然只穿着一双草鞋。中间一人戴着一斗笠,用轻纱遮面。全身穿着白衣白裤,仿佛死人穿的寿衣,走路的样子也十分特别,手脚僵直,跟在老者身后。最后一人却是一个十一二岁的小孩,穿着打补丁的粗布衣衫,只是腰间同样系着一根黑色腰带,身后背着一个脏兮兮的包裹。
奇怪的是,那小孩手中捧着一个白色的大碗,碗中似乎盛满清水,他小心翼翼地走在二人后面,似乎很怕手中清水洒落。
老者手中拿着一叠厚厚的黄纸,上面用铜钱状的利器刺出一串串铜钱般的细孔,这正是湘西特有的冥币,老者手握冥币洒向天空,喝道:“喜神过境,买路借过,凡夫俗子,切勿靠近,急急返乡,入土为安!”
老者在一间小木屋前停了下来,怔怔地看着,“没有想到,这么多年没见,已经破落到这等地步。”
这间木屋已经破败到看不出年代了,用几根竹子胡乱地撑起,防止它倒塌,两扇大门紧闭,屋前挂着一盏积满了灰尘的灯笼,亮着阴惨惨的光。门楣上隐隐刻着四个字“喜神客栈”。
“喜神客栈,爷爷,是这里吗?”
“就是这里,这就是我们赶脚要住的赶尸客栈,不过,对外还是要叫喜神客栈呦。”
“这么多年了,也不知道那老兄弟还在不在——宁儿,去敲门,记得我教你的方法。”
小孩应了一声,将手中的瓷碗小心翼翼地递给老者。走上前去,挺直腰板清清嗓子,脆生生地道:“天不收,地不留,东来西去又还东,今日借过你家店,金砖收入你柜中。”
屋内无声响,小孩望向老者,又喊了一遍,只是声音比刚才大了几分。连续叫了三遍,屋内依然没有人应答,老者黯然道:“果然没有人了。
我们走吧。”
说完,老者将小阴罗一敲,正要离开,这时,屋内一个声音慢条斯理地道:“天要收,地要留,东来西去又还东,亡人化作金砖一块,金砖收入我柜中。”
老者顿时神色一喜,小孩更是高兴地直拍手,连忙道:“爷爷,有人,有人。”
这时里屋的人又道:“来的可是牙先生?”
小孩连忙回答:“来的不是牙先生。”
里屋人又道:“来的可是脚先生?”
小孩应道:“来的不是脚先生。”
“来的可是船先生?”
“来的不是船先生。”
“来的可是车先生?”
“来的正是车先生。”
“可饮阴间忘魂汤?”
“只饮阳间一壶茶。”
里屋的人沉默了半晌,道:“没想到现在还有车先生光临,稍待片刻,我便迎喜神进柜。”
里屋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显然那人在收拾,不一会,一名头发花白的老者将两扇大木门打开,老者从怀中掏出一张黄纸做成的符咒,摘掉白衣人头上的斗篷,露出一张惨白惨白的脸,脸上没有丝毫血色,双目紧闭,嘴唇却鲜红如血,整个身上笼罩着一种恐怖的感觉,这果真是一具尸体。
老者把手中的那张黄纸贴在尸体的额头上,右手呈剑指在他脸上,边比划边喝道:“奉请喜神进柜。”
果然,尸体居然动了!
尸体双手直直地伸向前方,双目紧闭,就像常人梦游一般。但是动作却比人要僵直很多,缓缓地向前走,身体的骨骼摩擦发出一种奇特的声音,仿佛尖刀划过瓷盘一般刺耳,直挺挺地跳过门槛,径直在门后站立。
此时幸好周围除了三人之外并没有其他人,不然,见此情形,非得当场吓晕了不可。
原来此二人就是在湘西已经消声灭迹很久的赶尸匠,而那白衣人自然就是“喜神”。而此处自然是很多年很多年没有喜神光顾的“赶尸客栈”。
此时天刚刚破晓。
赶尸客栈和官庄大多数的农家并没有什么区别,只是此处的农家大多喜欢用门板关门,即由十几块木板一次插入门楣中,再用木棍拴住,很少有农家做两扇这么大的木门。屋中间摆着一张旧桌子,原本漆着黑漆,但是已经剥落得差不多了,上面油光发亮,四张长凳子也磨光了圆角,不知道用了多少年了。整个屋子黑漆漆的,透着一股说不出来的阴森感觉。
开门的老板秃头,也不知道是不是经常关在屋子里的缘故,脸色透着一种不健康的青色,嘴唇略微有些发紫,他看着喜神进屋,脸上先是闪过一丝惊讶的神色,随后镇静下来。他深深看了爷孙俩一眼,头也不回走进屋去。
小宁捧了一通宵的大碗,手臂早就疼得要死,连忙走向前去,刚要坐下,便被爷爷叫住了:“小宁,爷爷怎么教你的?”
小宁嘟了嘟嘴,从书包中拿出一盏样式古朴的油灯,来到客栈的东南角,这里从屋梁上吊着一个小竹篮般的东西,小宁将手中的油灯放在小竹篮中。接着,老者从怀中掏出一张黄纸,双手一撮,居然在手中燃了起来,小宁看得目瞪口呆,老者口中念念有词:“天命付我,我命负汝,汝若负吾,天命不许,点盏阴灯,照汝前程,汝不负吾,请勿吹灯。”
说完,用手中的黄纸将灯点燃,古灯亮出幽蓝的光芒,火苗任凭风吹,也丝毫不动。
“小宁,看好了,千万不能让灯熄灭了,要是熄灭了,可就坏了大事了。”
小宁嘟着小嘴道:“我都累了一晚了,早知道行脚这么累,我才不出来呢。”
老者慈祥地摸了摸小宁的头,笑道:“当时吵着要出来的是你,现在说不干了的也是你,乖,再过一晚,把喜神送到了,我们就回去,我答应你,回去后,把刚才那手不用火点燃油灯的方法教给你。”
小宁一蹦三尺高,拍手笑道:“爷爷说话算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