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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葵躺在床上,始终只是哭着,但君黎的话,她也已听见,所有的惧怕之下,她终究还有颗一贯能迅速冷静的心,知道君黎的话大概是最后救自己的办法,当下也压了压恐惧,扶被坐起来,方道:“是……我……我是……”
朱雀看见她吞吞吐吐的样子,忽然冷笑道:“可笑!若她是我女儿,为何她自己又不说!”
“她为什么不说,我不知道!”君黎大声道。“但我知道她的的确确是你女儿没错,否则你以为她为什么要来宫中?你以为她为什么也精通音律?你以为魔音是谁传授给她的?你看看她,她……她和她母亲,有好多地方……很相似的吧!”
朱雀竟一沉默,忽然立起便向君黎行去,伸手向他一指,道:“你究竟是何人?你知道些什么!”
君黎昂然道:“我知道很多,我还知道你对她母亲很不好,秋葵不肯认你多半也是因此!等你真的对她做了禽兽之事,倒要看看你会有多后悔,先对不起她母亲,后又对她……”
朱雀震怒,手掌已抬,便要向君黎击去。秋葵远远见得,心神俱寒,和身扑至,喊道:“爹,你……你不要伤他,不要伤他,女儿求你!”
朱雀这一手掌抬起,身体却竟微微颤着,回身道:“你……你说什么……?”
秋葵连忙挡到了君黎身前,本也在哭,更是哭泣起来道:“你当年害死了娘,有本事你也打死我,反正你从来都不晓得有我,就当今日也没见过我就好了!”
君黎没料一贯不屑小伎俩的秋葵也会演得入戏。他可不知人当此境,哪还有什么法子不肯用的,见她如此,心中不知为何倒轻了一下,竟想着若日后逃了性命,定要以此取笑她,但回过神来,两人现在还在九死一生之境,他不知自己怎会突然就想到了那么远。
朱雀手掌放低,喃喃道:“怎可能,她若有了你,我怎可能不知!”
君黎便抢话道:“你那时哪里关心过她,便好几个月未见到她,你都未曾在意!”
这话却是生生编造的了,但朱雀听了,似也若有所思。随后又皱眉,转向秋葵道:“我记得选妃时送过来你的生辰是……”
君黎又忙道:“送的是绍兴十六年三月的,就是属虎的。”
这生辰是他当时送递八字时虚拟的,恐怕秋葵自己都没记清。秋葵本生在绍兴十三年九月,是为癸亥年秋天;拟的却是丙寅年。既然朱雀问起,他先说“送的是”这时辰,万一朱雀觉得不太对,他便打算说白霜死得早,秋葵的生辰其实不甚清楚,大致拟了一个吉时之类。
幸好,朱雀回想之下,似乎并无对这时间有所质疑。君黎见朱雀似乎对此事信了有七八分,料想这也足够他不会再对秋葵如何了,心中这一口气还没来得及松,却见朱雀已回转头来,道:“好,看在你送她来的份上,给你个痛快。”
秋葵大惊,又待抬手拦他,朱雀这次早有所料,伸足将她轻轻一踢,这一发力却巧,秋葵只觉身体一轻飞起,落下时已恰在床尾。想要起身再拦,忽觉身体酸痛,那一踢,足尖将她腰上穴道贯力,两刻钟里,恐难动弹。
君黎没料他翻脸又要动手,见他抬掌说来就来,连忙就地一滚翻开去,却也被掌劲扫到了些,寒意入体,痛得冰冷。想来也是。朱雀固然不会为难自己女儿,但旁的人于他来说便如草芥了,何况君黎私退朝议在先,引发内城混乱在后,加上闯入朱雀这连皇亲国戚都非请不得进入的“禁地”,任一样就足够要他的命。
这一滚滚开,君黎勉强贴墙站起,只听秋葵远远哀求道:“爹,求你,放过他,别要伤他!”可是朱雀蓄劲要发,身周寒气已然凛冽,哪里还管秋葵的哀声,第二掌已至。
君黎咬牙闭目抬掌去迎——当时闯来,只求能救秋葵,自己的性命早在度外。如今救得她平安,哪能这么贪心,又想自己活命?可是真到了生死关头,终究也不想就这么死了,就算面对的是朱雀,也要拼上一拼。
二人功力本有天壤之别,双掌相击,秋葵惊叫了一声,泣目不忍卒看,朱雀也觉掌力吐处,君黎似根本无力相抗。却不料击实刹那,这年轻道士受激而啸,体内忽有股气息涌出,虽称不上丰沛无伦,也足以令朱雀吃了一惊。他忽然想到件事情,掌力方吐,便忙收劲。
已是“蓬”的一声,君黎还是吃了他掌劲——朱雀的掌劲何等厉害,便这一发即收,寒劲已自掌臂侵入,足以击穿知觉,搅乱肺腑。加上先前诸般伤势,君黎是真的撑持不住,一口逆血涌上,倚墙而倒。
秋葵不知端的,远远见君黎这样倒去,只觉浑身都如被抽空般,像做一场恶梦,想哭,却竟然哭不出来,狠狠骂道:“恶贼!你……你杀了他,我……我……我……”
她抽泣到话都说不出来,朱雀却先矮身,去搭君黎的脉。看了他脉象,他神色又转惑,转头道:“这道士练的是哪家的内功,你可晓得?”
秋葵憋了浑身力气要冲腰上穴道,哪里还顾得上回答。朱雀这一下点得不实,她全力之下,豁然已破,手在床沿一撑,飞身而来,捡起地下一截适才被朱雀劲力搅断的剑身,向他便刺。
朱雀二指一捻,轻易便捏住剑身,却见秋葵指掌已被利刃割得皮开肉绽,一用力逼她松手,道:“我问你他习的哪家内功,你干什么?”
秋葵满脸皆泪,道:“你杀了他,我便要杀了你;杀不了你,我便陪他一起去死!”
“别……我……还没死……”倚在墙角的君黎却竟漫漫睁眼,开口说了句话。秋葵一时不知该惊还是该喜,愣了一下,见他这回似是真的要软倒下去,顾不得什么,扑身过去抱他道:“你不要死,不要死,不要死,不要死!……”
连说了不知多少个“不要死”,可惜,君黎这次好像真的听不到了,只是仍微微起伏的胸膛,证实着他的呼吸还在。
“爹,你……你别杀他,你……你救救他,好不好?”秋葵哭着,回身乞求。
朱雀见她适才为冲破穴道气阻,连耳里都渗出了血来,未料她对这个道士关心至此,沉默一晌,道:“我先头问你,他习的是哪家内功,你若告诉我,我便不杀他。”
秋葵不无些茫然,抬头道:“他应该……应该没习过内功。”
朱雀似乎想了一想,抬手道:“人给我。”
秋葵仍死死抱着君黎,未肯交给他。朱雀无奈:“你不是要我救他?”
秋葵才肯松了手。虽不晓得朱雀究竟在想些什么,但此刻也只能相信他了。
“对了,替我到门口说一声。”朱雀声音仍显淡漠。“一是说,这道士我处置了,叫他们都散了,不要在此吵闹;二是说,剩下那十五个女人,我今日没兴趣见了,让恭王府随意吧。”
秋葵哦了一声,似有犹豫。朱雀见她眼睛哭得红肿,又兼衣衫都已不整,也一顿,道,“算了,我自己去。你把这道士扶去床上。”
秋葵点头答应,见朱雀绕了屏风去外面,才意识到,细听之下,外面围着的人应该仍不在少,只不过这里似乎无人敢进,也没人敢大声说话,这才未曾多闻。
刚扶了君黎过去,朱雀便即回来,果真运功给君黎疗治起内伤。秋葵心神仍是未宁,只觉朱雀心意叵测,也不敢言语。
疗伤毕,君黎愈发昏沉未醒。房间虽大,可秋葵一人与朱雀相对,虽他已无半分杀意流露,气氛之中,仍好似写着“可怕”二字。
外面门处忽有人跪禀,说是朱雀先时要的东西已经备好。朱雀便示意秋葵去取。
那人只敢将东西放在屏风外面,便退去了。秋葵只见是件干净外衣披挂,也不顾不问,便忙掀起来,自己披上了。另有一些伤药,便拿了回来。
“你也坐。”朱雀指指身前不远。“给你疗伤。”
秋葵仍有些害怕,也只能在他身前不远坐了。她方才被魔音之力反击,连着了好几道,内伤也是不轻。忽觉朱雀的双手伸至自己耳畔,她浑身一悚,屏息紧张之下,他却以少见的温柔之触,轻抚去她耳边浅血。
她才感觉到耳鼓早是剧痛。朱雀运起阴寒之力,一双手显得有些苍冷,便这样抵住秋葵双耳。掌心透来的丝丝凉意原是令人有些难受,但时间久了,竟然也有些舒服,令秋葵不自觉昏沉欲眠。
过了许久,她才一惊,逼自己清醒过来。好在,此刻的朱雀似乎并没恶意,觉她忽然一个激灵,只道:“别动。”
身体的不适已经消退下去了。朱雀显然对魔音十分了解,否则不可能这么轻易对症用功。
这——也是因为白霜吗?秋葵在心里想。
运功完毕,她想了想,还是谢了他,以作气氛的稍稍缓和。
朱雀看着她,却忽道:“前天晚上在码头边窥伺的人,是不是你?”
秋葵心内一跳,不动声色道:“前天晚上?”
朱雀微微一笑。“你不用装。那晚我先觉到的人,决计不是沈凤鸣。我原不知道是谁,问了他两天,他没肯说——不过今日一见你,我便想多半是你了。”
秋葵微一咬唇,“是,是我,又怎样?”
“你算是胆大包天。”朱雀淡淡地道。“……倒忘了。你替我去说一声,沈凤鸣可以放出来了。”
秋葵心念却微动,脱口道:“不行,这个人不能放。”
“怎么说?”
“他……他羞辱过女儿。”秋葵大着胆子道。
“什么?”朱雀眉心微皱。
秋葵心道,既然自己始终没法对付得了沈凤鸣,如今若能依靠朱雀报仇,未尝不是个办法。当下便将那日在客栈为他所辱之事道来。
却不料朱雀听了大笑,“这就算羞辱?”
秋葵一怔。刚被他疗了伤,她自然以为这世上若是父亲,必会将女儿捧在手心里,却忘了也许朱雀这样心肝的人,并不在此列。
只听朱雀反道:“他这般所谓‘羞辱’,比我方才又如何?”
秋葵心头又一跳,暗道方才若非君黎急中生智扯那一谎,自己所受,恐怕就不止是“羞辱”二字可形容了。
她便有些后悔与朱雀说起此事。在他这般好色之人眼里,沈凤鸣所为,大概再正常不过。心头不觉又想起白霜,忍不住冷冷道:“是啊,你对自己女儿,尚可说得如此冷血,也难怪当年你对我娘,一点也不放在心上。想来你这样的人对女人只知索取,却不知女人也有高傲,也有自尊。人家说我娘是你害死的,如今我是信了。”
“没错,我是对不起白霜。”朱雀坦然道。“但如今你要怎样?”
秋葵咬唇。若自己真是他女儿倒好了,大概现在便可有无数的质疑;可是也知言多必失,又没有与君黎事先对过谎话细节,当此情形,又不敢多言了。
朱雀见她不语,伸手将她下巴一捏一抬,细细盯着她瞧。秋葵齿间一抽,向他直视,却听外面有人再来禀,道:“朱大人,夏铮大人在外求见。”
朱雀全没理会,只将秋葵看了半晌,冷笑道:“女儿?你也便只这眼神似她。”
说完才松手,人站起,不留片语,便即走出。
秋葵惊魂未定。他说我只有眼神似“她”——他是看穿了我并不是白师姐的女儿吗?但如今他人暂时离开,她顾不上许多,先去床边看君黎,见他倒像是睡得安稳,只是——身下榻上,已红了一整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