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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行进城,眼前豁然开朗,气象截然不同。
和桐城的格局差不多,就是道路宽了几倍,仍是泥土路,两侧都是民居,张硕向旁边打听,穿过两条街才抵达商铺林立的街道,十字路都是青石板铺就,宽阔齐整,彭城七成的店铺都在这两条相交的街道上,其他三成分布在官道两旁。
行走的路人衣着打扮比桐城百姓为好,有不少穿着绫罗绸缎之人,寻常百姓也有穿一两件绸缎衣裳,但也不乏打着补丁的穷苦人,倒是人多显得街上格外热闹。
秀姑坐在车上细细打量目光看到的一切,感慨道:“不愧是府城,瞧这鳞次栉比的店铺,看这来往匆匆的行人,十个县城都不如一府之城的数目。”这还是黄河决堤瘟疫结束一年后的景象,在灾祸之前呢?彭城恐怕更加热闹而繁华吧?
张硕驾车沿着路边走,笑道:“那是当然了,府城下头有十几二十个县城。”
秀姑挪到他身后,紧紧抱着不断挣扎的小野猪,问道:“阿硕,你以前去江南迎三叔的灵柩,那边怎么样?比咱们彭城如何?”
“江南?”张硕一愣,随即一笑,“咱们彭城就跟江南的大县差不多吧,比穷县好些。”
秀姑呆了呆,“那江南的府城得多热闹?”
“满目绮绣,遍地金粉,战乱亦未减其风流气象。”张硕回思当日所见,话题一转,“然而无论是彭城还是江南的府城县城,依然有乞丐横行,穷人贫苦。”
秀姑默然,这是永远无法改变的景象。
“娘,娘!要!要!糖糖!”小野猪不住地蹦跶着,胖乎乎的小手指着路边小贩插在靶子上的冰糖葫芦,或者插在架子上的糖人儿、面人儿,鲜红的冰糖葫芦和栩栩如生的糖人儿分外夺目,在县城中偶尔尝过味道的小野猪深深地记住了,口水直流。
秀姑握着他的小胖手,哄道:“咱们先去给你哥哥买东西,回来给你买啊。”
“不啊,不啊,吃糖糖!”小野猪急得不得了。
“没有糖糖。”这么一会子车走远了,早已不见了冰糖葫芦和糖人儿面人儿。
没有?小野猪扭头,果然不见了。
他哇的一声大哭,不住跺脚,“糖糖,吃糖糖!”
他的脚丫跺在秀姑大腿上,秀姑连连呼痛,赶紧把他放在车上,以手圈之,柔声道:“小野猪乖啊,回来买,娘回来给你买。”
“不啊,不啊!”小野猪哭得声嘶力竭,嘴巴大张,小脸通红。
秀姑就是狠心地不同意,要是他一哭就给他买,以后他想要什么东西岂不是就经常以哭泣来威胁父母了?孩子不能惯着,哭着哭着就不哭了。
张硕心疼地道:“媳妇,你就给他拿块糖吧,看他哭得。”他们随身带了东西。
秀姑无奈,她不想让胖儿子吃太多糖,免得他记住了甜甜的味道,天天嚷着吃糖,谁家孩子天天吃糖啊?等小野猪发觉自己哭了也没用,渐渐不哭了,她才翻开包袱,拿出一个家里的石榴,红艳艳的石榴举到小野猪跟前,“小野猪快看,看娘给你带什么好吃的了。”
剥开石榴皮,露出里头鲜红的石榴籽儿,小野猪瞬间破涕为笑。
秀姑拍了拍他的肩背顺气,等他气顺了给他擦擦脸,认命地抠石榴籽儿喂给他吃,一岁零八个月的小野猪牙齿长得差不多了,嚼了嚼石榴籽儿,呸呸呸往外吐核,汁水留在口里。
秀姑连忙拿了个竹筐放在他跟前接他吐出来的石榴籽核。
到最后,小野猪自己抠石榴籽儿往嘴里塞。
张硕驾车到了乐器行门口,寻大门一侧单管顾客车马的伙计照看,伙计接了他递来的十个铜板,笑嘻嘻地递了个木牌给他,另一个相同的木牌挂在骡车上,“如今学了京城传出来的法儿,怕人冒领车马,所以弄两个一模一样的木牌,客官出来时拿着木牌给我,我就知道挂着相同木牌的车马是客官的。”
张硕觉得新鲜,秀姑倒是一笑,可能又是太、祖皇帝传下来的寄存方式。
乐器行里面的顾客不多,各样乐器却摆满了架子。
见他们夫妻二人粗衣布鞋,一副庄稼人打扮,粗犷大汉怀里抱着一个啃石榴蹭了满脸汁水的胖娃娃,不像是能买得起乐器的人,伙计招呼得并不热络,“两位客官想买些什么?咱们这里是府城里最大的乐器行,天底下该有的乐器咱们这里都有。”
张硕不以为意,低头问了秀姑的意见,抬头道:“有没有上好的洞箫?”
“箫?有的,有的,这边请。”伙计忙引他们过去。
架子上摆满了长条匣子,里头是各式各样的洞箫,竹箫、铁箫、玉箫,无不齐备。
秀姑看过关于乐器方面的书,张硕则细细问过琴先生,浏览一遍后,二人选择了一支紫竹箫,紫竹箫是箫中上品,音色清亮柔和。
见他们的选择,伙计脸上的笑容真诚了几分,口沫横飞地道:“紫竹箫是最好的箫,咱们这里的紫竹箫选用的紫竹都是三年以上的老竹,客官选的这支却是五年半的老竹,二位仔细看,这上头的竹花多么均匀,多么好看!”
秀姑记忆力很好,她手里的这支紫褐色的紫竹箫直而沉重,竹质坚美,纹理细密,上下细看没有裂纹和虫蛀的痕迹,吹口和音孔竖直成线,孔亦完美,打磨光洁,确是上佳。
“媳妇,就选这个了?”张硕虽然问过琴先生,也不太了解。
秀姑摩挲片刻,又仔细检查一遍,按轻重试了一下音,看了一下其他的箫,无论是竹子的年数还是洞箫的音色,始终都不如自己手里的,颔首道:“就这支吧。”
伙计笑容满面地道:“承惠十八两银子!”
“一支竹箫竟然要十八两银子?”张硕脱口而出。
伙计见他们诚心想买东西,听了这话倒也不恼,笑道:“十八两银子一点都不贵,光等竹子就得等五年半呢,选在每年的冬至和春分之间砍伐,又是请好匠人做的。客官和娘子的眼光好,挑的这支竹箫是咱们店里紫竹箫中最好的一支,买回去用许多年都不坏。”他朝旁边匣子里装的一支紫竹箫努了努嘴,“那支是三年半老竹做的,价值十一两银子。”
秀姑笑道:“冲着你这番话,这支箫我们买了。”
伙计大喜,忙伸手拿着匣子和箫,往柜台走去,道:“两位这边请。”
“等等。”秀姑叫住他,“让我们看看七弦琴,若有中意的,就一块结账。”
竟然是大主顾!伙计把紫竹箫装进匣子里以手捧着,笑容可掬地恭维道:“您二位家中定有尊贵的读书人吧?孔圣人传下来的君子六艺中,七弦琴是每个读书人的必修之器,有林下之风,与洞箫最为匹配。咱们乐器行里的七弦琴卖得可好了,前些日子就有好些人来买。”
“哟,没想到你这么懂琴。”张硕暗暗吃惊,他只是个伙计呀!
伙计笑嘻嘻地道:“我们是卖乐器的,当然要懂一点子和乐器有关的东西了。七弦琴贵重,都摆放在里头,两位请跟我来。”
他们看七弦琴,竟然惊动了乐器行的掌柜,亲自过来招呼。
秀姑根据琴先生对张硕的嘱咐,经过一番讨价还价,花二百二十两银子买了一具上好的伏羲式七弦琴,起先要价两百五十两,又花五两银子买了相应的琴弦和保养七弦琴用的东西,这些东西每样都多买了几份,以免以后壮壮练习时琴弦崩断,一时半会无法配齐。
乐器行里甚至还有几把古琴,可惜动辄上千两,他们根本买不起,最终选择了当世制琴名家做的琴,琴先生曾告诉过张硕哪些名家制的琴比较好。
没想到七弦琴这么贵,张硕一边掏钱,一边感慨,怪不得寒门学子学不起乐器。
二百四十两,连同那支紫竹箫的钱算在里头,到最后结账时秀姑又砍掉了二两银子。
做成这笔大生意,掌柜和伙计脸上的笑容都十分灿烂,为了拉拢这两位回头客,掌柜的送了一张琴桌给他们,伙计殷勤地帮他们搬上车。
秀姑怕颠簸坏了,拿一块准备好的粗布包上琴盒和箫盒,张硕负在背上。
这可是两百多两银子哪!
他们去棋社买围棋花的钱少些,花了三两银子买下价值三两半的一副围棋,包括一张质量不错的棋盘和两罐黑白棋子。
棋社的伙计似乎看出了张硕背后包袱里装的是琴盒,卖力地向他们推荐古今名家传下来的棋谱、残局等等,秀姑想到壮壮说书院的藏书楼里就包含了市面上所能买到的所有乐谱、棋谱等,就婉言拒绝了掌柜的好意。
接着他们又去东市花四十两买了一匹枣红色的小马和一捆牛筋、箭头,张硕会做弓箭。
“媳妇,走,咱们去逛逛府城里的珠宝铺子。”出了东市张硕就开口说道,给大儿子花了差不多三百两银子,他可没忘记辛苦相伴的媳妇和调皮的小儿子。
秀姑摇头道:“咱们家里你送我的那些珠宝首饰我都没戴过,还买干什么?白花钱。你陪我去一趟绣庄,买些上好的绣线和锦帛丝绢。等绣完手里的牡丹图,咱们家里的绣线就用得差不多了,我得给我从前的绣品配些丝线。”
她接活时雇主给准备的绣布绣线等都是一式两份或者三份,算下来倒也足够绣牡丹图所用,只是在佛经和百子衣之前她有一幅按照自己心意喜好绣的大图,缺了绣线。
云家绣庄改成布庄之后,白家败落,布庄转手,里头的绣布绣线参差不齐,她看不上。
“咱们逛过珠宝铺子就去,你看,绣庄就在珠宝铺子的对面,近得很。”张硕不由分说,拉着妻子抱着儿子进了府城最好的珍宝阁。
珍宝阁好像和桐城那家银楼同属一家,这间珍宝阁是分号,桐城却在其下。
里头的珠宝款式别致,工艺精巧,珠宝玉翠样样俱全,不像桐城银楼里首饰数目了了,多是金银首饰,玉翠珠宝少见,款式工艺都略显粗糙。
张硕当即就看中了一对镶嵌着珍珠并浮雕牡丹图案的金镯子,可惜媳妇不喜欢。
遗憾地看了金镯子一眼,张硕给秀姑挑了一对鲜红鲜红的玛瑙手串,以及配套的一对玛瑙滴珠耳坠子、一支垂着玛瑙流苏的金步摇、一只金镶玛瑙的戒指,又给小野猪挑了一套金饰,金项圈、金锁和金手镯、金脚镯一应俱全,就是没有给老张挑到合适的东西。
娘俩的东西总共花了一百五十余两,花得秀姑都心痛了。
买齐绣布绣线和桐城没有的一些东西后,秀姑急急地催促张硕回家。
张硕却没同意,而是带他们娘儿俩去小饭馆里吃了一顿饭,又去书肆买一些家中没有的书籍和上好的纸墨颜料,又去棺材铺子给老张选了一副上好杉木的棺材板,才满载而归。
“赚了钱就是用来花的,常年积存在家里又生不出钱。”张硕这么跟秀姑说。
自始至终,他都没想过给自己买东西。
这一趟他们花了将近五百两,卖房净赚的钱顿时去了大半。
张硕笑道:“我现在屠宰的活儿多得很,几个月就赚回来了。媳妇,等年底我再带你来府城,果然东西比咱们县里的齐全。”
“虽说你赚的钱多,但是也不能大手大脚地花,你有两个儿子要养活,上学最花钱了。”秀姑决定除非必要,一定不要再进县城,花钱真是太吓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