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秀姑和张硕压根不知这一幕,前者正跟丽娘传授怀胎生子的诸般经验和注意事项,后者则细问江玉堂关于县城里市井中的情况。
张硕前几次进城没有卖活的牲畜家禽,此时听江玉堂说此时样样都有,可巧次日逢集,他便驾着装了江家马车车厢的骡车进城,只见集市之中略复繁华,行人却远较昔日为少,卖得最红火的并非牲畜家禽等,而是油盐酱醋等家常所需之物。
张硕逛了一圈,花了三吊钱买下两对活鸡、两对活鸭、两对活鹅,草绳拴着腿脚,倒拎在手里,正欲返回铺子把鸡鸭鹅放下再回来买东西,忽然听到瑞儿在背后道:“大哥!”
张硕转身就到瑞儿和祥儿以及他们身后的小厮,不觉一笑,“大雪天,你们怎么在这?”
“这句话该问大哥才是,大雪天怎么进城了?我们素来住在附近,哪天不出来逛一逛采买些府里需要的物事。倒是大哥,”瑞儿瞅着他两只手里拎着的鸡鸭鹅,忙接了几只鸡拎着,笑嘻嘻地道:“大哥来买这些?莫非是嫂子要的?”
祥儿同时接了鸭子,张硕手里登时大为松快,笑道:“昨日听说城里有人卖,就来买些回去喂养。”他家胖小子才长牙,等着吃蛋羹,林家送的鸡蛋也就只能坚持到年底年初。
“大哥还要买什么?正好我和祥儿在,帮大哥拿东西。”两人把手里拎着的鸡鸭转手递给小厮,又把张硕手里拎着的四只鹅也递给两个小厮拎着。
“你们每天都得管着采买,竟有空?”
祥儿嘻嘻一笑,“张大哥,你恐怕还不知道,这一场天灾我们府里死了好些人,原先的大管事也死了,瑞儿升了采买的总管事,我在他手底下管着厨房的采买,底下琐事都交给小管事,他只需要管总账就行了。”
张硕闻言,喜道:“这是好事,恭喜恭喜,瑞儿,你怎么不说?”
瑞儿如今三十多岁,只比张硕小一岁,早就不是毛头小子了,莞尔道:“这不是没来得及跟大哥说吗?大哥,咱先买东西,等到了大哥的住处,有话跟大哥商量。我原本打算等雪停了去大青山村里找大哥,谁知今天就碰见了大哥。”
“是好事。”祥儿添了一句。
瑞儿既然成了李家的大管事,又管着最有油水的采买,可见在李家十分体面,不用祥儿提醒,张硕也猜到了必定是好事。
有人帮忙拎东西,张硕自然不再折返。
瑞儿中途低声吩咐身边跟着的小厮回去一趟,见张硕正欲买城外山民卖的蜂蜜,忙拉住他,笑道:“大哥,快年底了,我们家的年货吃都吃不完,正想请大哥帮我解决一些,其中就有蜂蜜,哪里用得着买?红枣桂圆猪肉都有。”
张硕想了想,“那好,我想买的东西差不多买齐了,陪我去一趟布庄就回铺子。”深秋时他们家的冬衣就准备好了,可惜那时候城里没有卖布匹棉花的,皆是旧衣裳,壮壮虽做了一身新的棉袄棉裤,里头的棉花却是旧棉花。
瑞儿听了,直接拉他回张家铺子的后宅。
鸡鸭鹅等装入张硕拿来的笼子,已有小厮送了许多东西过来。
先是棉布四匹、棉花二十斤、白米一石、蜂蜜两罐、白糖十斤、红枣桂圆葡萄干各五斤,接着是五百斤木柴、四篓炭、半扇家腊猪、半扇羊、一条火腿和两篮子鸡蛋并一篮鹌鹑蛋、鸽子蛋等。
“瑞儿,这是哪来的?我可不能收。”居然这么多。
瑞儿挥退小厮,厅中只留祥儿,笑道:“自从我升了采买的总管事,底下的人常常送礼,只为了让我派采买的活计给他们,管着采买的管事怕被别人顶下去,手里又有油水,孝敬就更多了。这些啊,都是他们送的礼,只占十之一二,我们一家子五口,上头又没有爹娘,能吃多少?白放着可惜了,卖又卖不了几两银子,反倒让人说我们小气,因而都是送了人,送给别人哪有送给大哥来得舒坦?大哥只管带回去,叫我大爷和嫂子侄子们过个好年,我也送二哥三哥四哥他们一些,只是没有大哥的多。”
李家财大气粗,吃穿用度都用最好的,寻常菜蔬报价便宜了他们反而责怪下头管事没买好东西,若是下面以肉价报之,他们就觉得自己吃的东西是最好的。
因此,采买的油水极多。
昔日祥儿买张家的猪,让张硕净赚五百文,自己所赚更多,别说瑞儿作为一府之总管事了,得的自然是大头。
张硕啼笑皆非,“竟有这样的人?头一回听说。难道你们府上不是做生意的?做生意的人焉能不知市价之高低?能叫你们蒙了?”
瑞儿笑道:“我自小长在府里,见惯了府中主子们的行事作风,想是手里有钱了就更想着最好的东西,比这更稀奇古怪的多着呢。我们家有位姑奶奶,吃鱼只吃鱼眼睛,吃鸡只吃鸡爪子,吃鸭只吃鸭舌头,然后将肉赏给下人和院子里养的猫狗,单只姑奶奶一人的小厨房里,哪天不杀十几条鱼和十几只鸡鸭鹅?不要大厨房里弄下来的鸡爪鹅掌鸭信,你算算这得多少钱?一年也就年底才交租子,平时不都得采买?这位姑奶啊你便是吃菜蔬,也得挑几十个钱一斤的萝卜白菜,更别提其他的东西了,报价越贵她越觉得和身份匹配。”
张硕咋舌不已,“你们家姑奶奶,这么豪奢?”
祥儿接口道:“张大哥有所不知,我们这位三姑奶奶是太太生的,守寡后回了娘家,也就是旧年年底的事儿,锅碗瓢盆得用金的银的玉的,金锅玉碗银铫子,洗澡得用牛乳,连猫窝狗窝都是用绸缎丝绵堆砌,主子们都差不多,跟京城里的权贵人家一般做派。”
张硕失笑,跟京城权贵之家一般做派?哪家权贵胆敢这么做?恐怕只会被人笑话是暴发之户。再说,金锅玉碗明显逾制了。
“所以,大哥你就安心收下这些东西,我媳妇现今就是这位姑奶奶院子里的管事媳妇,总管一切大小事务,我们家天天肥鸡大鸭子地吃着,都吃腻歪了。”瑞儿日子过得红红火火,忍不住提醒张硕道:“大哥,我们三姑奶奶住下不走了,嫂子绣花的手艺好,赶明儿你叫嫂子绣些精致的物件儿,让我媳妇递到三姑奶奶跟前,好处多着呢!”
张硕摇头笑道:“绣花太累了,又累又费眼睛,你嫂子手里活计忙了快一年半,还得忙活一年半载,我不想让你嫂子接活了。”
瑞儿哈哈大笑,“大哥你真疼嫂子。我说的这事儿,大哥知道就行,回去跟嫂子说说,嫂子有空就绣,不管绣什么东西,只管拿来,就算不是最精致的,只要我们三姑奶奶知道是权贵称赞过的绣艺,她就必定会买下来,价钱绝对不低。对了,还有一事求大哥。”
“什么事?”
“不知道大哥家里有没有咸菜盐豆萝卜干和各色干菜腌菜、蒜黄韭黄萝卜白菜?”
“有倒是有,不过各色干菜腌菜都是去年之物,只有咸菜盐豆萝卜干是今年做的,家中地窖里也种了些韭黄蒜黄。”今年雨水下得勤,后来又洪水泛滥,早就把菜地冲得七零八落,洪灾前菜地里的黄瓜豆角就不好,往年的腌黄瓜、糖蒜、干豆角等物今年都没做成。
瑞儿抚掌笑道:“有就好,劳烦大哥明天再进城一趟,各样给我弄些来,如了三姑奶奶的意,价钱上绝对不会亏待大哥。”
张硕皱眉道:“你们府上今年收租没有这些东西?”
大青山村许多村民就是佃户,大户人家每年收的年租里有些什么东西,张硕一清二楚,活的牲畜家禽野味和风干的历年都有,柴米煤炭杂谷干菜干果无不齐备。李家在桐城又有庄子和佃农,想吃什么吩咐一声就得了,压根不用买。
瑞儿叹道:“哪能没有?活的鸡鸭鹅和野鸡野兔子就有几百只,干菜干果好几车呢。我们这位姑奶奶手里有钱有庄子,又是寡妇之身,平时恣意妄为,连老爷太太和大爷大奶奶都管不得,近几日突发奇想,要吃庄稼人种的瓜果菜蔬。其实,各地庄子里送来的年租哪一样不是庄稼人弄出来的东西?偏偏姑奶奶就嫌弃了,说什么千篇一律好生没趣。”
张硕瞠目结舌,不知以什么话来应对。
“若不是因这件事,我今天就不会特地出来了。”瑞儿说完,接着笑道:“见了大哥,这事何必便宜别人?嫂子极爱干净,手艺又好,以往嫂子让大哥给我们捎的各样干菜腌菜我们全家上下都爱吃,大哥就给我弄一点子。另外大哥把铺子理一理,杀猪刀磨一磨,过两日我把府里杀猪宰羊的活计交给大哥做,哪怕一天杀一头猪一只羊,也能保管大哥赚个千儿八百的工钱。年前年后一天得宰杀好几头猪羊,我只能叫祥儿分一头猪一头羊给大哥宰杀,厨房里到底有专管着宰杀的下人,也得叫他们有事情做。不过,他们可没有工钱拿,大哥的工钱是另算的。就是不知道大哥如今做了里长,又得县太爷看重,还愿不愿意做杀猪的营生。”
瑞儿以前不管这事,现在他管着,厨房的管事又是祥儿,好事自然先紧着自家人。
张硕大喜过望,笑道:“我就是个杀猪的屠夫,哪能做了里长抛了本行?里长一个月才有几个钱?还不够壮壮买纸笔!我今天就把整理铺子磨刀,明天给你送东西。”
祥儿笑道:“其实全交给张大哥宰杀不是难事,大哥宰杀的猪羊味道确实好几分,就是我们才升上来,太过分了难免让下面的小管事不服,工钱也是他们能得的油水。分出千儿八百钱出去,他们不是很在意,若是分出去的多了,纵然活计少了他们也不乐意。”
张硕笑道:“有一头猪交给我宰杀就不错了,我不贪心。”
他铺子闲了一年了,心里很着急,只是急也没办法,现在这世道根本收不到猪,没想到像林家这样的人家收租子都要风干的牲畜家禽,李家竟然和往年一样,依然有活物。
老张和秀姑闻之,亦极欢喜。
秀姑总算明白暴发户的行为方式了,金锅玉碗银铫子?牛乳洗澡?猫狗用绸缎?听着就觉得震惊。虽然李家大爷中了秀才算是改换了门庭,可他们家的所作所为也太出格了吧?管他们呢,自己家得了好处就行,她是俗之又俗的俗人。
瑞儿送的东西十分丰富,足够他们一家过个绰绰有余的好年,完全不用买年货,尤其是鹌鹑蛋鸽子蛋,对小野猪很有好处,比鸡蛋的好处还大。
朝中有人好做官,这句话真没说错。
李家有瑞儿,合适的好事瑞儿就没忘记过他们家,
张硕此次回来接受瑞儿的建议,特地买了一些工艺比较好的陶罐瓷坛,小小巧巧,堪比自己家的盐罐子,他们家平时用的是粗瓷,今儿买的却是细瓷,好看了不下十倍。
秀姑丢了个赞赏的眼神给张硕,按照瑞儿所需装了一罐咸菜、一罐盐豆、一坛萝卜豆,糖蒜、酸菜、腌黄瓜、腌辣椒、酸白菜等各装一小坛,坛中有半坛是原先腌制时用的老汤水浸泡,随后就是干豆角、葫芦条子、茄子干、干木耳等干菜,各装一小布袋。这些是给李家姑奶奶的,同时,她又用家里常用的陶罐瓷坛布袋子装了同等分量的东西,送与瑞儿夫妻。
张硕进城前割了半篮韭黄、半篮蒜黄,又扒了萝卜白菜各一篮。
瑞儿见了欢喜异常,“比厨房里在外头采买的新鲜,瞧这金韭菜、金蒜苗多鲜灵,一看萝卜上的泥就知道是刚从土里扒出来的。”
金韭菜?金蒜苗?他们家竟然这样称呼韭黄蒜黄?倒也新鲜。
张硕把瑞儿和东西送到李家后门,回来继续整理铺子,杀猪刀磨得闪闪发光,锋锐无比,晌午就着瑞儿昨日送的木柴,馏了秀姑给他带的大肉包子。
午后没多久瑞儿就满脸笑容地来了,后头跟着一辆青布马车,拉了半车东西。
“大哥,好消息。”瑞儿一进门就这么说道,“中午我媳妇就叫厨房里的女人就着新鲜的金韭菜金蒜苗和萝卜白菜做了菜送上去,三姑奶奶吃了果然喜欢,尤其喜欢那罐子咸菜,觉得比府里的咸菜做得香,当即就要给赏钱。”
瑞儿之妻银珠原是太太跟前的二等丫鬟,自来有见识,就对李家三姑奶奶说是瑞儿嫌外面人弄得不干净,跟结拜大哥家的嫂子说了一声,他嫂子特地孝敬三姑奶奶,不要赏钱。
银珠着重说结拜大哥家的嫂子极干净极清秀,心灵手巧,和寻常庄稼人不同。
李家三姑奶奶听了,更高兴了。
她向来挥金如土,不仅给了赏钱,还叫银珠给了回礼,挑他们家有的庄稼人没的东西给,买来的东西和别人孝敬的东西是两种说法,又叫他们家多送些咸菜。
瑞儿笑道:“我媳妇没弄那些华而不实的,给大哥嫂子的东西家里吃用得上,各样点心米谷和干货野味等,三姑奶奶在沿海有庄子,干货里有一点海货,外头等闲买不到。祥儿跟我说了,明天就叫小厮送一头猪和一只羊过来请大哥宰杀。”
对于张硕来说,后者最重要。
他们家的咸菜并不多,尤其是秀姑用小白菜烀的咸菜,这就是李家三姑奶奶说好吃的咸菜,秀姑留了一点自己家吃,其他的都叫张硕捎给瑞儿了。
一天杀一头猪和一只羊,张硕不到半个小时就能做完,每天午前就能回家。
猪下水和羊皮等李家都不要,猪下水卖掉,羊皮责备老张硝制后攒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