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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原本都不是生长于这里的灵魂,他们需要一片繁花盛开的土地,来连结关于相遇的一场宿命。
方柯一边跑近器材室,一边迅速观察起火点周围的情况。
他发现火是从几个点同时点燃的,而且辅助了汽油等助燃物,加上体育器材室本来就是用的学校最老的教学楼一角的房间,老房子烧起来火势很快。
他直觉这事不像是顾念乔一个人做的。
但现在不是思考这个的时候。
正门是火势最强的点之一,从正门进去几乎不可能了,而且刚才照顾念乔的说法,正门肯定被她另加了锁,而且钥匙丢了还打不开。
那最快的方法就是翻那唯一的气窗进去救人。
方柯就近找了个浇花的龙头,把自己全身上下淋了个透湿,撕下一片衬衣系在脸上掩住口鼻,然后深吸一口气,一个助跑起跃钩住了三米高的窗沿。
魏南玄似乎听见了方柯在叫她的名字。
他的声音很好听,就像清冽干净的钢琴曲,她其实非常非常喜欢听他的声音,但他真的很不爱说话。
他的眼睛也特别好看,比她见过的任何人的眼睛都好看。
其实,她一直都记得,那一年老师要他坐到她身边的座位的那一刻,窗外吹进来的风是微暖的,树上的绿叶间开着白色的花,上午九点的阳光照在他的背后,而他低着头慢慢走过来,黑色的发碎碎地遮在苍白的脸上,像一个美好的童话。
她的心跳,一瞬间变得很急很急。
他,其实一直是她不敢靠近不敢面对甚至连对自己也要撒谎的秘密。
现在,她已经快死了,那么,可以任性一次,在这谁也看不见她的表情的地方,做回那个会哭会笑会撒娇妈妈还在身边时的魏南玄吗?
“方柯。”她轻轻地喊出他的名字。
那个名字,在舌尖轻轻地跳跃,原来是这样的美妙感觉。
“方柯,方柯……”她一遍一遍地叫着这个名字,任性的,孩子气的。
“方柯,我要死了,对不起……”
少年坚硬而宽阔的胸怀与有力的手臂圈住了她,把缩成一团的她紧紧地抱在了怀里,他身上有着温暖而好闻的味道。
“你不会死的。”他沉声安慰她。
“我要死了……”她固执地嘟囔,分不清这是现实还是幻觉。
但是,这一次,她终于敢张开双手,也紧紧地回抱住了他。
像上次想做却没敢做的那样。
他的腰身劲瘦,身体上传来炽热的温度,充满了让她安心的力量。
真好。
她的脸上露出了满足的笑容。
方柯静静地看着她,她所有的表情与心思都尽收眼底,在这样气氛里,格外真实生动。他的心有些难耐地飘浮起来,明知不合时宜,却仍忍不住俯身在她耳边说:“魏南玄,说你喜欢我。”
仍然是他一向强硬的语气,却多了一些不易察觉的喑哑。
“方柯,我喜欢你,一直一直都喜欢你。”她闭着眼睛,声音柔柔的,语速也不同往常,大概以为自己在梦里,她像个天真的小女孩儿一样把每个字都慢慢地吐出来,像含了一块糖,尾音拖得很长,简直温顺乖觉得不像话。
原来在这样的环境里,心中也会生出温柔的涟漪。
“喜欢我的人,怎么会死呢?”他低低地笑了起来。
他实在是很少很少会笑,笑起来的时候,有着刺目的嚣张美好。
魏南玄想,现在一定是做梦吧?要不,就是她已经死了。
不管是哪一种,都好过现实。
方柯又问她:“魏南玄,你想离开夏栖吗?”
他的脸轻轻贴在她的脸颊上,属于少年的陌生气息清楚可闻,她的心失了控般狂乱地跳动着,根本无法正常思考。
离开吗?
就像他白天问她,而她根本不敢正面回答的那样,这个问题,从来没有人与她探讨过,那是她心底的恐惧。
不是离开夏栖,而是离开让她屈辱让她害怕让她如浮萍般无所依的命运。
重新找一片土地生根活下去,而命运曾经从她这里夺走的一切希望,温情与安全感,都会像春天重新到来后的花朵,一点一点回到她的生活里。
她想的。
只是,连对自己,都不敢说出口。
“方柯,我想。”
她听到自己好像在回答他,她吓了一跳,随之而来的是海啸般的激动和情绪释放后想哭的潮涌。
“大声点。”
“我想,我想离开这里!”
自己都不曾对自己承认的奢望,在那个人好像有着魔力蛊惑的声音里,说出来了。
她说出来了,她的渴望,她的不甘,她的挣扎,她的野心。
想离开这里,想不再仰人鼻息生活,想去寻找妈妈,亲口问一问她,为什么丢下了我……
想和你,在一起。
魏南玄,我们会一起离开这里。他撩开她薄薄的刘海儿,像蜻蜓点水一样轻轻地触碰了一下她的额头。
她的额头是冰冷的,也许是惊吓,也许是害怕。
他决定不告诉她,这一刻,他的心跳,也异常急。
浓浓的烟雾与冲天的火光里,生存与死亡仿佛只隔一线。
而这一刻,方柯终于明白命运让他来到夏栖的真正意义。
也许,这也是命运让魏南玄来到夏栖的真正意义。
两个原本都不是生长于这里的灵魂,他们需要一片繁花盛开的土地,来连接关于相遇的一场宿命。
南玄的意识渐渐模糊起来,很久以后,她回想起来,甚至不能清楚地确认,那一场对话和那一个落在额头上的冰冷的吻,是否真实发生过。
有人一直抱着她,一直温柔而周全地抱着她。她渐渐不再感到炽热,也不再感到寒冷。
她感到自己被举起,身体似乎脱离了地面,然后有个声音对她说:“魏南玄,你清醒一点!南玄,跳出去!”
她动不了,一丝一毫也动不了。
失去意识的最后一刻,她感到自己飞了起来,只飞了一秒,又重重地跌落。
无尽的黑暗。
最后的声音,是方柯。
他说:南玄,跳出去。
方柯庆幸在刚刚冲进来时已经把自己淋了个透湿,如果没有湿掉的衣服遮掩,他和魏南玄在这伸手不见五指的浓烟火场里可能都撑不住一分钟。
远远地,已经响起了消防车尖厉的警报声,他勉强睁开眼睛再辨了一下火势,估计被抛出气窗外的南玄很快会被发现,心里暗暗松下一口气。
刚才那一抛用尽了他全身的力气,加上左手臂被燃烧中掉落的木条击中受了点伤,现在要再自己翻过气窗有些困难。
但是,还不到放弃的时候。
虽然消防车已经开进了校园,但火却未必会立刻熄灭。
他咬紧牙关,伸出右手抓住气窗的窗沿,脚下垒着的一层层平时学生训练用的硬垫已经开始燃烧,摇摇欲坠。
心里默念着一二三,他把所有的力气集于右手,脚一蹬。
感觉到自己的上半身终于伸出了那破碎的窗,他已经再没有一丝多余的力气维持平衡,只得任自己滚出窗外。
随着本来就受伤的左手臂先着地,即使强硬如他,也免不了发出一声疼痛至极的闷哼。
但是,还有一种感觉,令他发觉异样。
他的胸口上,突如其来的一种更剧烈的痛感,令他痛得闷哼声,也瞬间断在喉咙。
眼皮上无法确知成分的液体流了下来,也许是汗,也许是血。
他被迫开始张嘴喘气,但是喘气带来的,却是惊天动地的呛咳与窒息感。
在这样极致的痛苦里,他的心反而平静了下来,他竟然再次强行张开眼睛,看了一眼站在他面前的人。
是张佳伟,他一只手用衣服掩着口鼻,一只手指着他,脸上露出的是被火光映得通红的疯狂而扭曲的笑意。
他指着的地方,是方柯的胸口,那里插着一把没柄的刀。
他很高兴,刚才终于做了一件扬眉吐气的事。
他亲手把刀捅进了方柯的胸口,仿佛杀掉了这个世界上,所有让他愤怒的命运安排。
而离他们一步之远的草地上,昏迷不醒的魏南玄,小小的苍白的面孔在包裹着她的方柯的衣物里,只露出一点淡淡的眉毛和紧闭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