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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四五月份的时候, 那身子恢复了之前的轻便。身上无有累感,除了肚子开始显怀,倒也没有别的什么不痛快的。那肚子里又生出胎儿拳打脚踢的感觉, 甚是叫人欣喜。青菀便一门心思都在自己的肚子上, 更是没有多余心力去管其他个。
她开始拿了针线做肚兜, 做些虎头软底儿花鞋, 并许多小衣衫小帽子,都是初生婴儿能够用得上的。那前朝有什么事, 后宫有什么纷争,她都不是十分清楚。只是这慈宁宫里发生的事情, 她尚瞧得出端倪来。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那魏皇后来慈宁宫的次数变少了。
她也没多打听, 还是皇太后自个儿午后找她闲坐, 在她面前说:“哀家最近这头疼的毛病越发严重了, 不想见人。就是皇上,也不大想见。”
青菀坐在炕上, 身后靠了许多软枕,手里拿着些针线活计搁在大腿上,看向她:“皇上又气您了?”
皇太后低头用手按太阳穴, “打小气到大的, 寻常事。这事儿他不明白我的苦心,早晚有苦头吃。”
青菀又问:“什么事呢?”
皇太后搁下手抬起头来, 看向青菀:“你没有身孕的时候有人伺候他, 倒也说得过去。眼下你已经怀了五个月的孩子了, 他愣是一次别的嫔妃那都没去过。这事儿迟早是要叫人挑刺儿的,可瞧着吧。”
青菀抿抿唇,不知如何接她这话。若立个旁观者的身份,她也觉得皇上专宠哪一嫔妃这事儿不好。自古帝王三宫六院,都是用来绵延子嗣的。作为皇上,在女人身上多花心思,尤其在唯一的一个女人身上多花心思,较真儿起来,都是不合道理的。可她不是个旁观者,感受着肚子里有脚踢到肚皮上,心里也不自禁生出许多私心。如果许礴一直没有对她专一也就罢了,专一了这么久,她都习惯了,还能做到劝他去别的女人那睡觉?
她低头拿起手里的东西开始绣花,半晌道:“太后多劝劝他就是了。”
皇太后还是看着她,“他晚上来找你,你也帮哀家劝劝。”
话明说到这份上,青菀也不好再说什么其他的,只得低声应一句:“嗯。”
等晚上许礴过来,青菀便不时就要拿眼都看他。到底是心里微微冒出些酸味,细细品味起来,滋味并不好受。这人是皇上,有许多嫔妃,还有个事事关心的生母皇太后,她早知道与他在一起烦心的事会多。那时心弦一松从了他,后来心弦越来越松,有些事便越发在乎了。可这在乎还说不出口,只是碰到事的时候在心里默默膨胀。
许礴当然能感受到她在偷看自己,逮着了一回,问她:“看的什么?今儿朕长得不一样?”
青菀这就收回了目光,一本正经与他说话。心里的酸味压着,语气听着还是寻常的,与他说:“你既做了皇上,就要做皇上该做的事。不该把心思都放在我这里,也该去瞧瞧别人。”
许礴目光探究地看她,她好久也不曾说这种话了。前一回说生分的话,还是在要位分之前,让他去临幸其他嫔妃,给宫里生个皇子。这一回的话,与那一回是一个意思。
他想了想,问一句:“皇太后找你说的?”
青菀也不瞒他,冲他点头,“皇太后说得也没错,若一直这么下去,迟早要出问题。皇上么,对后宫嫔妃雨露均沾是理应的。”
她这些话说得都较为简单平淡,叫许礴听不出什么来。在他心里想着,不过还是人家拿他不是做知心人。但凡有什么事,都要把他往外推。他从没想过要她懂事,偶尔任性些才好呢。可她不,又说了这话来刺激他。
许礴大有些觉得坐不住,站起了身子下脚榻,与她说:“你好好养胎,朕回去了。”
青菀看出了他情绪不对,刚要站起来,他已经出门去了。留她一个人在屋内,忽而心下生出一片空落冰凉之感。她立马转头往窗外望去,看着他背影移出窗框,更是满心里觉得无力。这感觉便越发明晰了,忽而后悔自己刚才端得那般语气模样与他说那些话。
可已经说了,怎么办?再追过去解释,说自己的小心思是不愿意的?那也不合道理,并她也开不了这口。她攥了攥手里的肚兜红锦布,到底是把心里所有的冲动都压了下去。
接下来的两日,许礴都没有往慈宁宫来看她。清晨的请安是来的,都是到了太后的正殿说几句话就走。前朝许多大臣在大庆殿等着他,也没有那闲工夫逗留。青菀与他没有碰上过,也就明确明白了,自己那日劝的那些话,劝错了。
她原本就是被动的性子,本来觉得许礴皮赖子,怎么都会赖着她的。不管她说什么,他顶多不高兴一下,顷刻时间也就过去了。可没想到,这回却认真了。果然么,做了皇帝的人,是不一样的。
而许礴那厢,也确实不太愿意在这情绪头上再与青菀碰面。怕她再说些个把他往外推的话,自己心里分外难受。他现今的日子不好过,前朝要应付许多大臣,平日里还得顶着太后的压力。自己唯一心属的女人,心却一直不与自己在一处。他很累,忽而没有了支撑一般的那种累。
他晚上躺在文德殿,也会想这个事。如今青菀对他的态度实在算不得差,比以前不知亲近多少,还给他怀了孩子。照理说,他应该知足满足的。可到了如今,心里还有那一份执着。他其实一直在等她,情绪不好的时候,难免心凉觉得没有希望。
他的状态不对,祈安瞧得出来,皇太后也瞧得出来。那老婆娘最是会察言观色、揪细推理的,稍从中探问了几句就大概知道了情况。她又想着,借这把火,让许礴对那丫头绝了心思,也算是好事一桩了。他对这丫头死了心,自然会找别的女人排解。
她做什么呢,在许礴请安的时候,有意无意把当初青菀为什么要位分的事,给拿当闲话说了出来。说什么,“哀家哪里注意过她们那些人呢,就你调去了御前,哀家才知道卫采女的丫鬟到了我宫里。而后哀家就瞧啊,觉得那丫头甚好,便跟她说要将她许配给老十三。没成想,第二天皇上就封她做美人了。那就不成了,老十三没皇上这福分,哀家也白操心一场。”
许礴一听这话,那心里忽坠了个石头,心直掉冰窟里去了。他当然知道皇太后说这话的意图是什么,可心里也忽然恍然,当时青菀为什么突然要位分了。他原以为她是心里有他心甘情愿跟他了,才会要位分,结果到头来还是利用。他看着皇太后,目光放空片刻,而后聚起神来,笑得比哭的还难看,说一句:“马上早朝了,儿子先走了。”
皇太后看着他出正殿的背影,伸手去拿过茶杯,只觉得这事儿成了大半。只要皇上不再如之前那般认死理宠幸菀美人一个人,余下什么事都好说。在这皇宫里,绝不会有一生一世一双人这种话。他是皇上,就必须得承担起皇嗣的事情。
那边许礴一整个早朝都上得心思不宁,不得已只好早早下了朝。而后他也不往后宫里去,只在文德殿里闷着。折子也是看不下去的,便叫祈安弄了些酒来。自个儿喝大了,倒床上也就睡了。做皇上,能放肆的事情实在是太少了。他唯一坚持的一桩,结果到如今还是自己一个人自作多情,可怜不可怜?
皇上喝大了,皇太后得知了消息,立马就派了个新晋的嫔妃到文德殿去伺候。青菀得到消息往文德殿去,到了那里的时候,祈安告诉她已经有人了。这下便把她心里冒出来的一把火给浇熄了,只应了一声就回去了慈宁宫。
青菀大约从来没这么难受过,一夜伏在窗边看外头的月色,没有合眼。还是后半夜画珠去请了皇太后来,才逼得她去床上躺着。这正月里,哪里是暖和的,便是寻常人也捱不住那样。
皇太后坐在她床沿上,不让她起来,跟她说话:“你帮哀家劝了皇上,你是个好孩子。他样样做得好,堵得住其他人的嘴,那才是好皇帝呢。这算什么事,谁家还没个三妻四妾的,更不谈他是皇上。你肚子里怀着孩子,可不能作践自己的身子。”
青菀不看她,声气无力道了句:“劳烦皇太后,您快回去睡吧,嫔妾没事的。与皇上无关,只是不大睡的着。”
皇太后又安抚了她一阵,便出了西庑。青菀躺在床上,合不上眼。那个男人大约就此就要与她生分了,自己也不知道到底该怪谁。或许只能怪自己,端得什么样子要的什么矜持。可她心里也有气恼,觉得许礴与别的男人并无不同。她不过违心地劝了两句,他就这个样子么?可见的,之前说的话,没一句可信的。
她闭上眼,外头亮起了微光。她想着,罢了,迟早都是要这样的,何苦为难自己。本来她就是在利用那个人对自己的好,从一开始就是,所以也不必装着伤情给谁看了。
接下来的几日,她不问前头的事,一派风轻云淡的模样。在慈宁宫呆的乏了,便带上画珠去御花园逛逛。御花园这会儿没什么,除了一些常青绿树,便是那片梅林。梅花随风零落,飘得斗篷发髻上到处都是。她站在枝桠中间,忽又想起来那回与许礴在这里温存被人撞见。脸上无有红意,只觉得那场景现在眼前,分外扎心,便与画珠说:“逛腻了,回去吧。”
画珠陪她出梅林,知道她这些日子心情不大好,也不敢多说话。她是在意皇上的,偏又装着不放在心上。皇上也是,也不来慈宁宫瞧她了。难道真的忽而就变心了?这就把菀美人撩开手了?她不敢问的,主子的事,也不能问。
待出得梅林的时候,忽而碰上了魏皇后。那魏皇后也不是自己一个人,除了几个宫女,还有个年纪与青菀相仿的妇人。她随着青菀给魏皇后请安,错开路让她们过去。只走了不几步,那妇人忽回身道:“你是玄音小师父?”
画珠不知这说的什么,青菀却知道。这人是魏皇后的妹妹,魏宝莲。小时候常一起玩的,之前在容家也见过不少回。她进宫前是个小尼姑不是秘密,自然应一声,“是了。”
那魏宝莲还要说什么,但张张嘴却没说,便与皇后一道儿走了。直等与青菀拉开一些距离,才小声与魏皇后说:“她怎么在这里?她师父不是死了嘛?她没跟着一起死?”
“你认得她?”魏皇后蹙蹙眉,看向魏宝莲。
魏宝莲道:“当时她和她师父在容家呆了不少时候,时常见的。”
魏皇后结舌一下,“那我叫父亲查她,你不跟我说?”
“我怎么知道呢?我早都是嫁出去的女儿了。”魏宝莲说着还回头看了一眼,“怎么?她又得了皇上的宠幸?”
“可不是么?”魏皇后拨开头边的花枝,“手段高明,宫里无人能比。独宠到现在,孩子也怀上了。也就前些时候,皇上才不往她那里去。”
魏宝莲对宫里的这些事情兴趣不大,但对青菀兴趣不小,又神神秘秘与魏皇后说:“娘娘您没瞧出来,她像极了一个人么?”
魏皇后一直觉得在哪里见过她,可一直想不起来。现魏宝莲提起来,她又起了好奇心,只道:“瞧着眼熟的很,却想不起来,你说像谁?”
“那个骆家。”提到骆家,魏宝莲的声音更小,“骆家的四姑娘,骆青菀,您不记得了?”
提到这个名字,魏皇后蹙眉又想起些许时候。印象实在模糊,但隐约好似记得有这么个小丫头,能对得起来。她盯着魏宝莲,半晌道:“是骆家的人?不是早入了奴籍了么,怎么会跟个僧人进宫来?”
魏宝莲摇头,“她们都说不是,你问她俗家的事,她也都说忘了。都过去那么多年的事了,谁也证实不了的。究竟是不是,谁也说不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