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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老爷张顺徽在朝中任吏部侍郎,正忙于繁琐的科举考试,有两个多月未曾归家。听闻安乐公的噩耗,被特许回府搭理丧事。
皇上又拟了旨,宣了安乐公府二老爷张顺中父子火速回京。
张顺徽请了天隆寺的袆决大师选了吉日送灵发丧。发丧那日,王公贵族都来送殡,彰显了安乐公平日里的积德积善。
送丧队伍走不多远,就见前面素棚高立,鼓乐齐鸣,原来是各家不约而同地设棚路祭。其中东岳王府、西山郡王、南宁郡王、北孙郡王都在路旁设立祭棚。
四王中南宁王功爵最高,南宁王赵霖想到与安乐公平日以兄弟相称,因此不以王位自居,不仅曾去安乐公府亲自吊唁,还命人在路旁郑重设棚,自己刚下了朝便换了素服前来吊丧。其他人本就是唯马首是瞻,则更不必说了。
送丧队伍走走停停,磨了有两个时辰才到了灵山天隆寺门口。天隆寺得了皇帝的口谕,众道长早早就候着迎接灵柩。众道长虔心做完功课,祭奠完毕,方才把安乐公的棺柩埋葬于灵山后的松林里,与皇族的墓园紧紧相邻,枕尽贵气。
丧事拖拖拉拉办了半月有余,府里的气氛始终是热络不起来,冷冷清清没有了昔日的喧声笑语。
俗话说,病来如山倒。太夫人这厢本来就小病小恙地多,这次的丧子之痛更是形同抽去了她的半条命。气喘病又气势汹汹地犯开了,夜里咳嗽不断,太医来了几拨也不见效。张顺中、张顺徽两人也是大孝子,衣不解带不分昼夜地伺候在榻前。两人小心翼翼地端着,唯恐这太夫人万一受不住也……
约莫着又是半个月的光景,太夫人这精神头儿好了许多,脸上也有了些许红光。整日里喝着润嗓的药膏,这气喘渐渐地平复了下来。府里人的脸上方显了轻松之色。
这日,太夫人精心收拾了一番,穿着褐色底子橘色蝙蝠双夀花样的对襟衫,发丝抿得一丝不苟,油光泛亮,额上戴了一套葡萄紫的抹额。看上去,整个人都焕发着英姿勃勃的精力劲儿。
太夫人端坐厅中大敞椅上,神冷气请,威严内敛。
下面两排密密麻麻的晚辈们,个个也是危襟正坐,目不斜视。
整个厅堂肃静得让人敛手敛脚地拘谨。
太夫人绷着脸,默了半晌,方开了金口,打破了这严肃的沉默。
“今日喊了儿们聚首一堂,是老身有事宣布。”顿了一顿,两眼扫过人群一圈,“老太太我这当家作主也有将近四十年了。从前也风雨飘摇过,如今看着儿孙个个出人头地,我这心里也算得了安慰。”
厅堂里回荡着太夫人响亮的话语,众人更是屏住一口气,都在暗暗揣摩太夫人话里的意思。心思敏捷的人心里便活跃开了,一些深藏不露的念想如水泡般浮出水面,蠢蠢欲动。
太夫人似乎是故意要留给他们一个思考的时间,慢慢呷了几口茶,缓缓道,“年岁不饶人。老身纵是心有余而力不足,所以我想另立当家人。”
说到这儿,太夫人目光炯炯,望定下面依次坐开的人,一字一顿道,“儿们可否同意?”
深宅大院的人都晓得其中利害关系,都是一致的心思,以为左不过是从三房媳妇中选呗。大房常年卧病,剩下的也只有二房、三房了。
只见二老爷张顺中立起身来,杵在那儿身形彪悍,面膛紫红,声如洪钟,震得人耳膜嗡嗡作响,一看便知是久经沙场之将才。他道,“母亲已至晚年,本就应该坐拥天伦之乐,儿们也不希望母亲太过劳累,儿们定遵从母亲的意愿。”
“嗯。好,是老身的好儿子。”太夫人点头赞许。
二老爷张顺中坦坦然坐下,三老爷张顺徽性格与安乐公有几分相似,秉性儒雅,不让人感到张顺中排山倒海的压力,他站起身来,语气和缓恭谨道,“母亲年老体弱,儿等自当为母排忧解难,儿等愿遵从母亲意愿。”
“好。都不错,不愧是我们安乐侯家的儿郎,顶天立地,仁义孝道。”太夫人赞不绝口。
三老爷坐下后,太夫人脸上挂笑,道,“二夫人泼辣能干,是个顾家的人儿;三夫人心思慎密,是个懂得盘算的人儿。老身都很喜欢。”
二夫人温氏和三夫人费氏神色迥异,只见温氏虽是尽力地绷着脸,但眉梢、眼角、唇角的上翘,都透露出了她的沾沾自喜;费氏一张俏脸仍是下意识地紧着,神色如常,心里却早已开满了富贵的牡丹花。她甚至有十足的把握,太夫人会把当家的权利交给她手上。她漂亮的下巴颏得意忘形地扬了起来。她斜了温氏一眼,不屑道,就那根木头,好事到她手里,也会变成山芋,太夫人只夸了她两句,手脚就激动地不知该往哪儿搁了,丝毫没有安乐公府的风范儿。
妯娌俩暗自把对方腹诽了一遍,仿佛只有这样的对比才能提高了自己。
厅里出奇的静,静得都能数的清别人的呼吸。众人都捧紧了自己那颗经脉沸腾的小心脏,生怕一激动跳了出去。
太夫人似是看透了众人的鬼心思,她微微一笑,缓缓道,“老身决定由霞姐儿来当这个家。”说罢,便看向下面人
不会是幻觉吧?儿们孙们都以为是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不可置信地眨了眨眼,面面相觑。意外!绝对意外!
谁也没料到,老太太绕了半天,会扔出这么一个实实在在的炸药包。
良久,不知是谁倒吸凉气的嘶嘶声毫不遮掩地就发了出来,众人这才醒过神来,顿时都热血沸腾,群情激昂。如梭如织的厉目在张雨霞那张粉嫩的小脸上频频扫过,射得张雨霞心惊肉跳,不知所措。她一度以为是自己走了神,听错了话,可众人如火似炮的眼光又分明告诉她,这不是错觉!
太夫人为什么会放权给她?她很迷惑。
迷惑的不止是她,除了太夫人以外,恐怕没有一个人能解读得懂。
何为老谋深算?恐怕也就是这番境界吧。
“母亲,您确定是要让霞姐儿当家?”二老爷张顺中迫不得已再次奋勇而为,只是这次的神色生硬僵冷,全然没有了刚才的慷慨激昂。
三老爷张顺徽更是坐不住了,语气里带着深深的质疑又夹杂着若有若无的抱怨,“儿等本不该在母亲面前妄自菲薄,但霞姐儿不过是个还未开笈的小女娃,这实在不能服众吧?”
“是啊,日后还要嫁做人妇,母亲这又是何苦呢!”别看温氏、费氏平日里是水深火热的明争暗斗,见阵势风向不对,立马结盟成统一战线,两人异口同声附和着。言罢,还不解气地又恨恨剜了一眼张雨霞,无辜的张雨霞立时成了众矢之的,那颗小心脏早就被击打得坑坑洼洼,支离破碎。
“那依你们该如何安排才算妥当?”太夫人不疾不徐,呷了口茶道。
沉寂,如同暴风雨来临前短暂的蓄势待发的沉寂。
费氏悄悄拧了一下张顺徽的手背,张顺徽受了疼又不好发作,扭头见夫人一个劲儿地使眼色,这才后知后觉地会了意。张顺徽温声道,“母亲要选当家人自然是从长计议,大可从媳妇中选出一人代劳,咱们家的媳妇个个都是任劳任怨,量谁也不会推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