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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天刚亮,岷帮总舵的后宅里突然爆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尖叫声,众人抢进帮主卧室,却见那妓女赤身裸体坐在床头,脸孔惊惧得变了形,她指着床上一个劲尖叫不止,众人这才发现,他们的帮主眼睛瞪得如铜铃大,向上翻白,浑身乌紫,胸前钉着一把匕首,血已经凝固,杨善清早已死去多时。
“怎么回事?说!”
杨善清的堂弟眼睛都要暴出血来,一把揪住那女人的头发将她甩下地来,脚踩着她的脸,明晃晃刀子已经拔了出来,指着她的脖子嘶吼:“说!是谁干的,不说老子剥你的皮!”
那女人宛如一条被钉住头的白鱼,身子在地上扳动,恐惧到了极点。
“放开她!”一个低沉雄壮的声音传来,门口的帮众纷纷让路,副帮主来了。
“你踩住她的脸让她怎么说!”
杨善清的堂弟见是副帮主进来,也慢慢收了脚,帮主死了,副帮主便是老大,他冷冷地瞟了副帮主一眼,此人外相粗鲁,但心计极深,帮主突死,极可能就是他下的手。
副帮主身量极高,长得如黑熊一般,黑面髯须,两只胳膊竟比寻常壮汉的小腿还粗,他武艺高强,是岷帮的第一高手,若李清此时见他,定会大吃一惊,此人不是别人,就是在阆中因买雪泥发生过争执,后来又得李清恩惠的南诏人王兵各(参见卷一第三十二章),他来成都后,加入岷帮,凭一身高强的武功,渐渐出头,很快便坐上副帮主的位子。
“你把衣服先穿上!”
那妇人浑身颤抖着爬起,摸着衣服穿了,方结结巴巴哭道:“大爷,我也不知,我一醒来,他、他就这样了。”说到一半,她忽然见刀子朝自己脖子劈来,两腿一软,竟吓晕过去。
‘刷’地一声,一条软鞭绕住砍向女人刀,一抖,刀应声飞起,直钉在屋顶横梁之上,刀把还在巍巍颤动。
“副帮主,你这是做甚?”杨善清的堂弟霍然回头,愤恨地盯着王兵各,“帮主因这女人而死,焉能不杀!”
王兵各冷笑一声,一脚将那女人踹到门口,“把她先关起来!”
又回头对他冷笑道:“她只是个婊子,帮主英雄一世,怎会因她而死,但帮主夜亡,只有她在场,若仓促杀了,细节之事问谁去?”
王兵各是个精细之人,早估出此事的后果,最大的嫌疑人只有两个,一个是宿敌峨眉堂,最近海家和石家的商战中,岷帮和峨眉堂都插手过,峨眉堂吃了亏,另一个嫌疑人就是他自己了,帮主死掉,他是最大的得益者。
杨善清的堂弟名叫杨二,仗着大哥的权势,在帮中飞扬跋扈,更自视为下任帮主,如今大哥一死,他便起了异心,只是他自知在帮中不服众,惟有先将王兵各扳倒了,他才有机会。
“副帮主,此事蹊跷之处甚多,你要给弟兄们一个交代了,否则,弟兄们心可不服!”
“杨二,你这是什么意思,你是说帮主是我杀的吗?”
王兵各一把上前揪住他衣领,恶狠狠道:“你有何根据就敢妄下结论,说!你今天不给我说清楚,休怪我不讲兄弟情义了。”
那杨二素见王兵各凶狠,也知此时绝不能服软,他心一横,反手揪住王兵各的胳膊,亦撕破脸皮吼道:“这难道不明显吗?我岷帮开山几十年来从未发生过这种事,你去年才来,帮主便死了,你就成了老大,这不是你干的,还会是谁?哼!恐怕不会如你的意,弟兄们的眼睛可亮着呢!”
王兵各眼睛微眯,笑意越来越浓,这是他杀人的前兆,他缓缓转身,拖着杨二走到门口,对执法堂堂主冷笑道:“严堂主,我岷帮帮规的第二条是什么?麻烦你给这位老弟兄讲讲。”
那执法堂堂主心中凛然,知道王兵各是要杀人立威了,便立刻躬身道:“帮规第二条,以下犯上者,死!”
王兵各猛地将杨二摔到地上,用他刚才踩那女人同样的手段,一脚踩住他的嘴,防止他狗急乱吠,“那严堂主说,他该如何处置?”
严堂主深深盯了王兵各一眼,见他双瞳中杀意已现,便不再犹豫,返身大喊:“杨二以下犯上,污蔑副帮主,按帮规当杀,来人!将他拖下去砍了。”
早抢过来几名彪壮大汉,一拳将杨二的嘴先打哑,随即象拖死狗一般,将他拖了下去,杨二愤怒之极,却只能啊啊大叫,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王兵各用冰冷的目光扫了一眼杨二的手下,目光所过,皆缩头噤声,没人再敢说一个不字,他点了点头,缓缓地走到床前,顺着匕首的来处朝上望去,突然,他发现了一条亮线,是一块瓦被人揭了去,没盖好,露出的一条缝。
“你们看那里,匕首定是从那里射入。”
众人纷纷顺着王兵各的手指方向看去,目力好的果然看见隐隐有一条亮光,但大部分人什么都没看到,但口里却跟着叫嚷:“是!一定是有人夜里潜进来,暗害了帮主。”都一致认为帮主必然是被外人所杀,主动替王兵各撇清了干系。
王兵各拔出匕首,仔细地观察,他也发现了匕首把上的‘试剑’二字,嘴角露出一丝冷笑,海家的兵器,这明显是栽赃给峨眉堂,不过这又有什么关系,他也正需找一个借口确立他在帮中地位。
“弟兄们!大家看看这刀,海家试剑堂的匕首,这就是说,我们帮主是被峨眉堂的狗贼暗害。”王兵各猛地振臂一呼:“荡平峨眉堂,给帮主报仇!”
“给帮主报仇!”怒吼声响彻九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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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清一早便去了南溪县,昨天王宝记传来请柬,今天南溪县分店开张,请他去捧场,资金流对李清的生意极为重要,就仿佛现在的银行一般,唐朝虽然银子已经在使用,但毕竟量少,而铜钱沉重,一贯是六斤四两,若拿上万贯去做生意,压也要将船压沉了,所以柜坊的出现对于商业的发展极其重要,一般大的柜坊在各大城市都有分号,比如在成都王宝记存钱,指明长安取钱,拿着柜票和信物便可轻松上路,到长安后,再由长安的王宝记将钱取出,同样,南溪县开了王宝记分号,李清在成都的钱就可以汇到南溪县。
南溪县在义宾县南约五十里,山多坡陡,仅有一条狭窄的官道相连,一般民众皆走水路,但这一个月的南诏战事,南溪县码头已被军方征用,官道成了唯一的通道。
这是天宝三年的四月初十,清晨,初春的阳光已将暖意给远方葱郁的山林抹上,官道早已经繁忙起来,人人想趁天不亮赶路,可上了路,才知道自己的想法并不明智,路上马车一辆接一辆,南来北往,拥挤不堪,密密麻麻延绵十数里,马车夫高高站在车顶,焦急地搭手帘向前方眺望,拄杖步行的人在马车间穿行,反而比马车走得快,李清的马车也混夹在其中,虽然他是官老爷,但就算有现代交警来,此情形也无法帮他开道。
“公子,照这样走下去,我们恐怕中午才能赶到南溪县。”
帘儿眉头微皱,四月的阳光虽然温暖,但长时间的直晒下,在等待的煎熬中,空气变得异常灼热,她的鼻尖已经微微见汗。
李清将书放下,取出手绢替她擦去脸上的汗珠笑道:“你不要这么急,去王宝记只是应个景,他们刚刚开张,钱不一定运得过来,你且放下心,心静自然凉。”
“估计今晚是回不了来,你晚上可要陪我去买东西。”帘儿俏眼眨了眨,到后车厢寻粉匣儿补妆去了,李清暗暗摇头,女人的变化真是在瞬息之间,帘儿居然也会化妆了。
他心情轻松,昨夜高展刀从成都赶回,大事已济,现在要等的,就是两大黑帮间的火并,照他的推测,岷峨两帮已势同水火,只需一颗小小的火星,就可点起熊熊烈火,况且是帮主被杀这种大事,岷帮找不到真凶,又岂会轻易放过峨眉堂?此番战势汹汹,峨眉堂必会把各地的帮众调回成都应战,义宾县的帮众想来也不例外,等唐胜的爪牙被调走,他的下一步计划便可实施。
就在这时,车后传来一阵吵嚷声,是挑夫和客人间的争执,官道行走艰难,有许多步行的客商大包小包携带不便,挑夫们便从中寻到了商机,替人挑担,一天来回数次,每天少则几百文,多则上贯,但其中却有一个问题,那就是挑夫脚快,客人得跟上,有些客人跟不上的,只好中途放弃挑夫,这一来二去,便容易发生矛盾。
李清身后的吵嚷声就是这样的情况,客人肥胖难行,挑夫赚钱心急,不忿之下难免恶语相加,两人便发生了争吵。
挑夫喉咙粗大,神情凶恶,一只黑亮亮的老拳在胖商人面前晃动,“不挑就不挑,老子还不想干了,只是老子从义宾县帮你挑到现在,少说也有二十里,难道只值三百文吗?”
商人怒道:“你不讲理么?我们讲好五百文的价钱,你现在挑了一半路程不到,我给你三百文,已经不错了,你还想要多少?”
“要不是你这死猪走得慢,老子已经走了一个来回,这损失自然要你承担,拿五百文来,少一文老子就不干。”
“明明是你找上我的,现在又说我走得慢,还恶语中伤,我就偏不给你。”
挑夫耍横,挑着担迈开大步便走,嘴里笑道:“嘿嘿!你不给我,就以为老子没办法了吗?”
胖客商大惊,不知哪来的力气,冲上来将行李死死拉住,“强盗!你把我东西放下!”
这时,又有几个挑夫赶来,围着胖客商吵吵嚷嚷,显然和这挑夫是一伙的,其中的挑夫头子甚至还动了手,胖客商倒也倔强,死活抱着自己的行李不放,拼着身上挨老拳,就是不肯软言求饶。
“住手!”李清眉毛倒竖,忿然走下马车,胆敢在堂堂的大唐九品官面前放肆,挑战他的官威,是可忍,孰不可忍。
几个挑夫被李清的话吓了一跳,纷纷放开手转过身来,自古以来,官为天,民为地,民是不敢与官斗,但几个挑夫见李清只穿一身便服,身上又无半点堂皇官气,更没有随从帮衬,哪里肯相信,遂不理他,撸起袖子叫吼吼又将胖客商围住。
但那挑夫的头却慢慢站起身来,不可置信地望着李清,“李东主,是你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