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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犯人之间的互掐并没闹出什么大乱子,这间临时囚牢的守门军卒也就没有试图阻止,反而乐得看戏,权当打发时间的消遣了。
刘屠狗不再理会沈大公子和武痴南天竹,他挨着陈老头坐下,也摊开手掌端详起来,心中却是在默默运转屠灭观想法。
如今盘踞在他丹田气海里的心刀已经完全稳固,尤其在他灵而感之成就宗师之后,更是渐渐生出了神奇的变化。
原本平凡无奇的刀柄上纹路天生,暗红色的线条交织成一头仰天咆哮的下山猛虎,一只虎爪向前伸出,爪锋径直探入了刀身之中,与之前观想出的斑驳血痕浑然一体,不分彼此。
刘屠狗初时有些摸不着头脑,屠灭观想法里可从没这么一出啊。
惊讶之余他反复体察,赫然发现这头红纹虎既是病虎三式所孕生出的神意,也是因天人交感而成的宗师气象在他心湖中的投影。
至于下山猛虎脚踏之山,并非病虎山,倒与当日灵感交锋中被屠灭斩断的那座天柱极其神似。
非但如此,万古刀意也莫名其妙地融汇进那只前伸的虎爪之中,注入了刀身之内,使得这柄心刀的意蕴发生了极其微妙的变化。
“吃穿皆自屠刀取,不教红尘染赤心”的屠灭刀意为主干,病虎神意与万古刀意为枝叶。
刘屠狗不知道这种变化是好是坏,毕竟纯粹如一和融汇百家是南辕北辙的两条路。
本来以二爷的脾气,自然是哪条路威力大能杀人就选哪条路,可惜不知是哪里出了问题,他始终无法做到让这柄心刀如《乙木诀卷一》中所描述的心根那样具现于体外,也就无从知晓和比较心刀的真正威能。
好在并非一无所获,多少也给他摸索出一些应用之法,抓破沈、南二人小腿时所用的爪法就是。
那一爪看似寻常,直来直去缺少变化,实际上是将上述诸般功法、神意融汇于一炉,自悟的病虎按爪式为形、大杂烩的屠灭心刀气为里,还掺杂了当日与谷神灵气对抗时领悟的灵气操控手法,只在手指表层覆上一层稀薄至肉眼难见的刀气,才最终造成了那样匪夷所思的效果。
也因如此,在一众囚犯和诏狱军卒的眼里,二爷露的这一手固然诡异难防,也只是胜在出其不意、灵气锋锐,并没有超脱出练气境的层次。
十几岁的“练气境高手”堪称惊艳,在高门大阀里却也算不得太稀奇,奇功秘法多的是,堆出个所谓的天才并不难,唯有宗师这道坎儿才是天骄与庸才的真正分水岭。
若非有了这样错误的判断,南天竹也不敢那般不知死活地强硬“拜师”,妄图窥探刘屠狗锻体纳气的秘法,毕竟人家只是武痴,又不是傻子。
诏狱的押送队伍在明面上只有许逊一个宗师高手,若是知道这方小池塘里混进了一条翻江倒海的大鱼,只怕也要焦头烂额,可不会像现在这样悠闲地看戏。
对于刘屠狗来说,这样的误会再好不过,等他这只黄雀暴起绞杀螳螂时,若有人想出头做那只弹弓,二爷定要给他一个大大的惊喜。
功法好练,境界难求。不成宗师,终是凡俗汉,难登大雅之堂。
刘二爷不说话,一众囚犯无人敢作声。
沈大公子扯掉裤腿,给鲜血淋漓的小腿做了简单包扎,缩在墙角小声哼哼,打定了主意要离二爷远远的。
站在土炕边缘的南天竹则原地蹲下,一动不动地盯着刘屠狗,一副不达目的不罢休的模样,脚下的席子已经被鲜血染红了一大片。
长时间被人这么盯着是件很不让人愉快的事儿,不少囚犯都在心里暗暗期待,等着要看暴怒的麻衣少年再次使出那门犀利无比的爪功,把这个脑子不正常的异族人撕成碎片。
可这位小爷的耐性竟是出奇的好,始终不动神色,浑没有之前谈笑出手的狠辣劲儿,惹得陈老头也几次抬头,仔细观察刘屠狗的神情。
天光渐渐暗淡,驿站大堂内亮起了烛光。
五名军卒抬了两个木桶进来,一桶米粥、一桶馒头、每人一套木制碗筷。驿站太小,只有一个伙夫,好不容易伺候完诏狱的诸位凶神恶煞,终于轮到临时牢房里这些倒霉蛋儿了。
所有人都看向刘屠狗,无论任何族群势力,分配大权理所当然地归属于最强者。
刘屠狗做惯了切肉的屠子,见状洒然一笑,对陈老头道:“这里您老最年长,就劳烦您老给大家分分吧。”
陈老头深深看了刘屠狗一眼,也不推辞,自嘲道:“自打穿上这身衣服,德高望重、忠厚长者这些词儿就再也用不到老头子身上,别的不敢说,陈洪玉必定尽量公平。”
于是,一众匪徒头一回能消消停停地吃顿饭,没有破口对骂,更没有头破血流,秩序井然。
刘屠狗并没能比别人多分到半个馒头,要说陈洪玉这个性子,果然是敢跟当朝权相打擂台的主儿。
二爷一边儿腹诽一边儿又对这个不开窍的倔老头有些佩服,他嘴里大嚼,凑到正在细嚼慢咽的陈洪玉身边,笑道:“犯了啥事儿,一大把年纪给发配北边?”
陈洪玉眼皮低垂,不咸不淡地答道:“这支队伍上上下下几十号人,不知道老头子得罪了敖莽的,恐怕还真没有。”
刘屠狗难为情地咧嘴一笑,讪讪道:“见笑见笑,学艺不精,叫您老给看出来了。”
他的脸色猛地一变,压低声音森然道:“敖相要你死!”
这回陈洪玉却呵呵一笑,笑得连眼角的皱纹都舒展开了,干枯的脸上也彷佛有了光泽,他看着二爷道:“敖莽不会杀我,所以你不是敖莽的人。”
刘屠狗诧异道:“这是什么道理?”
“敖莽其人,实乃不世出的枭雄,有天大野心亦有经世雄才。说他沽名钓誉也好,宰相度量也罢,总之,他……不屑杀我。”
陈洪玉的话中既有激赏赞叹,也有苦涩自嘲,偏偏听不出半分对敖莽的仇视愤恨。
看到刘屠狗眼中流露出的惊讶,陈洪玉摆摆手道:“若有一天你能见到敖莽,自然明白我为何这样说。老头子得罪人不少,即便他不杀我,未必没有别家,你随时都可动手。只是老头子自认相人极准,却有些看不透你,总觉得你一举一动均有深意,又似乎只是毫无机心的率性而为。”
刘屠狗大言不惭道:“陈老头你果然有些门道,不错,二爷行事,向来是不违本心、暗合天道!”
陈老头闻言一愣,脸上忽然露出缅怀的的神情。
“老头子当年得中进士后,曾有幸聆听上代天子师孟夫子的教诲,有两句话印象最是深刻。其中一句是……大人者,不失其赤子之心者也。”
他看着刘屠狗道:“若有赤子之心,自然一言一行皆合天道,可是这万丈红尘,谁能做到丝毫都不沾惹?佛主尚惧业力因果,又何况我等凡人。”
刘屠狗浑不在意陈洪玉的感慨,他没心没肺地笑道:“好一个赤子之心暗合天道,只冲这八个字,二爷定保你一路平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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驿站大堂烛火通明,除去四名当值的看守军卒,只有高子玉在独自饮酒。
他对面另外摆放了一套碗筷,显然在等人。
不知过了多久,一壶酒已少了半壶,驿站大堂正门突然被人一把推开,一人大步流星地走了进来,坐在了高子玉对面。
那人身量不高,方脸浓眉,看面容不过中年,两鬓却已染上白霜,让人无法确定他的真实年龄。
他解下腰间挂着的一根铁笛,放在桌上触手可及的地方,然后看着高子玉道:“我不在的时候上面又送来个人?哪位勾录送来的,什么来路,修为如何?”
他径直问出一连串的问题,语气咄咄逼人,显得极为强势。
高子玉笑道:“许逊,我不会问你为何擅离职守,自然也不会打听新来囚犯背后是谁。”
押解正使许逊面色一沉,寒声道:“高子玉,诏狱不养废物和闲人,这一点你要记清楚!”
高子玉身材精瘦颀长,坐下要比许逊高出一头,他伸了个懒腰,看上去宛如一只长臂猿猴。
“诏狱什么德性我比你清楚,既然你敢抛下弟兄们失踪这半天,定是有上峰要向你面授机宜,说罢,什么事情要出动凶名赫赫的‘铁笛吹云’外加我这个半吊子宗师?”
许逊目光闪动,起身道:“你背后是哪位大人,大家心知肚明,就不要装模作样故作不知了,我只有一个章程,到了地头大家携手办差,个人恩怨事后再论!”
高子玉抬头看着站起身的许逊,笑道:“正该如此。你这个人,总喜欢高别人一头,这可不好,活不长的……”
许逊冷哼一声,却没有反驳:“少喝点酒,办砸了差事,大家一起死!我先歇了,下半夜换你。”
他说罢就往后堂走去,丝毫没碰桌上的酒菜。
高子玉瞟了一眼守门的几名军卒,仍是开口轻声道:“今天来的新人似是为陈洪玉而来,朝中巨擘斗法,咱们还是别搀和的好。一个炼气境,在你我手里翻不起什么大浪。”
许逊脚步不停,仿佛没有听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