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扬州城比苏州还要繁华百倍,双林带着崔妙娘到了扬州分镖局,马不停蹄处理了生意的事,又顺便查了查帐,呆了第三天才有空带了崔妙娘上街去闲逛。
扬州治安一向好,双林和肖冈兄妹身有秘密,凡事又都能自理,早已习惯不用贴身丫鬟小厮,因此也并没有带人,两兄妹优哉游哉在大街上想吃什么便吃什么,想买什么便买什么的逛了一早上,崔妙娘嚷嚷着要看那传说中十里秦淮的繁盛之景,双林心里暗笑那些寻欢作乐的画舫都是晚上出来的,却仍是顺着她,带着她闲走到运河边逛了逛。
河边杨柳拂面,水上画舫众多,有音乐和歌声远远传来,果然是*之地,双林正沉思着是否去租一艘画舫,难得出来,索性带着崔妙娘在水上吃个晚饭,好好逛一逛,手腕上忽然一紧,仿佛被力道极大的钳子桎梏住,他吃了一惊抬头去看,却看到了一张久违的脸。
楚昭咬着牙,脸色铁青,冷冷的从牙缝里吐出字:“傅,霜,林。”他一身便装,虽然低调却仍能看出气势不凡,旁边已有人注目,却被楚昭身后跟着的侍卫瞪视而知趣的避开。
双林挣了挣没挣开手,不敢再直视那盛满怒气的双眸,垂下睫毛,旁边的崔妙儿早喊道:“你是谁啊,怎么抓着人不放啊。”
双林心中叹了口气,和崔妙儿道:“妙儿你先回去……我遇上了我的主人,要回去了,你和大哥他们说一声,我就不回去了。”一边给她使眼色,示意她别纠缠。
楚昭面如寒霜,身后跟着数个随从,崔妙儿也一眼看出这些人气势凛然,非富即贵,满口想要讨不平的声口也弱了些,她是亲眼见过家里被抄的,十岁被肖冈救出来,却也知道自己本是罪奴身份,如今看着这些仿佛官兵一样的人,到底心虚,也不敢再争执纠缠,白着一张脸眼睁睁的看着楚昭扼着双林的手腕往侍卫那边一推冷冷道:“带回去。”
两名侍卫连忙上去,一人反剪了双林手,另外一人拿了绳索要捆,楚昭看到双林被按低了头,长眉忽然蹙了下想是被扭疼了手,忽然觉得有点烦躁,瞪了眼侍卫冷冷道:“不必捆。”
两名侍卫有些无所适从地对视了一眼,松开了双林,一左一右看着双林跟着楚昭回了下处,却是一只停驻在码头的大船,想必楚昭这次出京,走的是水路。
到了船上,双林也不用侍卫押送,自己默默地跪下了。楚昭看他跪在大红地毯上垂头不语,来回踱步,心下有些烦躁,冷冷道:“孤还以为你深陷匪窝,四处知会临近府县寻访,结果杳无音信,孤只道你已小命不保,还命人赏了你家里,谁知道你居然好端端的在大街上和女人闲逛!你好自在啊?”
最后那几个字简直是从牙缝里挤出来,他这三年来一想到失踪的傅双林,就心里难过,想到他舍命引开匪徒,不免为自己从前的苛待觉得愧疚,谁想到这人诡计多端,早脱了身在外头逍遥!他恶狠狠的吐了口气道:“说!为什么不回宫?为什么不遣人送信报个平安?你不知道孤有多……”他截了口,又恼怒地看向地上一直跪着不说话的傅双林道:“你可知道你在外若是被人发现了内侍身份,无旨出京,任何府县衙门都可不必上报将你就地正法?你可知道宫中逃奴被缉捕回来是什么下场?”
傅双林眼观鼻鼻观心,一言不发……外头的日子太自在舒心,他确实一点都不想回到那令人窒息的牢笼,但是如今也只能先回宫,再请王皇后想办法安排他出宫了。
楚昭又问了几句当初怎么逃走的事,双林只是说被山匪带走后来扔在路边被农户救了,再问细的比如为何不回宫就开始不说话了。楚昭看他一副油盐不进的死狗样子,全无适才立在水边那份灵动,气得有些牙痒痒。
他带着侍卫闲逛,远远看去见一对少年在水边笑谈,形貌皆佳,十分引人注目,仔细一看才发现居然是双林,他一身青裳淡雅如水,微风动衣,笑容虽浅,却是从来没见过的开怀,看着比在宫里要胖许多,脸色也红润得很,一看就知道在外头过得甚好,当时他吃惊之后,居然胸中气涌翻腾,本该高兴的,却偏偏恼怒起来。明明之前一直想着找到他要好好奖赏他,谁知道人家根本不稀罕!人家在外头自在逍遥得很……这人,根本就不想回宫吧。一有机会就逃了……根本不稀罕伺候他,更不稀罕他的奖赏。
楚昭紧握手,只觉得又是一股发不出的郁闷之气在胸中乱撞,最终还是没有想出办法来教训双林,打板子?这路上缺医少药的,万一变成大病,倒会直接要了他的命,小惩又有什么用?他总不能直接将人流放去做苦役,到最后也不过是让他在花厅里跪了一个时辰后让雾松带着他下去换了衣服跟着服侍。
雾松一边拿了自己的袍服来给傅双林穿,一边念叨:“你不知道太子为了找你托了多少人,整日的遣人去京兆府问有没有下落,逮住了几个匪徒,被活生生剐了,但是剩下的匪徒怎么都没找到,太子当时一连数日都去京兆尹衙门那里坐着督办此案,就为了要把你给寻回来,后来还是大婚开始了,娘娘训斥了他一番,才没再去,饶是这样,还是三不五时的遣人去问进度,如今京里京郊莫说山匪了,连偷儿都没一个……”忽然惊呼道:“手腕这里怎么青了,我找找有没有带上药油。”
傅双林知道被抓的那几个倒霉鬼就是当时想要欺负雪石的那个老吴那一伙了,太子肯定要整死他们的,不过他也并不问,只问:“这次太子出来是办什么差使?”
雾松道:“领了陛下的命,巡视河工,如今已是看了要看的点,明儿就启程回京了,说是今天上街逛逛看看扬州府的民生,偏偏这么巧就遇见了你。”
傅双林只能自认倒霉,心里沉吟,河工一贯是亏空的大户,太子这眼里揉不进沙子的个性……再看他今日黑口黑脸的,显然心情不好,想必这一路巡防,受了不少气吧……但是河工亏空后头,多是牵连朝中千丝万缕,以太子现在的地位,还动不了……陛下派他出来巡视,又是有何意义?
傅双林问:“听说殿下喜得了贵子?”
雾松笑道:“可不是么,陛下喜欢得很。”一边又低声道:“原本这些日子陛下对殿下有些冷落,得了皇孙后,又给殿下派了差使。”
傅双林不说话,心中一边暗自思忖,一边问雾松:“冰原雪石都怎么样了?”
雾松迟疑了一下道:“冰原还是老样子,去岁殿下大婚后,我和他贴身伺候的,都提了一个品级,只是雪石就说来话长了……”
双林问:“那次殿下遇劫,雪石回去没被怎么样吧?”
雾松道:“那次殿下回去便发了热,好在一贯身子健壮,调养了几日也调养好了,只是雪石也是病歪歪的,娘娘原本是要惩治他的,只殿下说了雪石也是为了保护他挨了鞭子,替他说了情,娘娘还是动了大气,将雪石贬为无品的内侍了,虽然还在东宫伺候,却不许在殿下跟前伺候。殿下不敢维逆娘娘,毕竟这还是娘娘先处置了,否则若是陛下动问,恐怕就直接杖毙了。虽然没了品级,安排的差使却也轻省,殿下又叫我看着,他也并没怎么辛苦的,只是那次以后,他就整个人都失了光彩,时时木木呆呆的。殿下有时候担心要去看他,他却也不肯见殿下,只避着殿下,不知是怎么了。后来殿下忙着大婚迎太子妃的事,也没时间顾上他,只是叮嘱着我们好好照应他不让他吃亏罢了。”
双林心下暗叹,又问道:“太子妃可好伺候?”
雾松道:“陛下和娘娘亲自选的,自然是温柔贵重知大体,知书达理的大家闺秀,和殿下那是夫妻和顺,待我们这些殿下的身边人也很是和气,只一条,这识大体,也太识大体了些,有时候真的是……”
双林好奇道:“怎么了?”
雾松看了看没人,低声道:“这事也就我们贴身伺候的宫人知道,如今说与你知,让你心里有个数,你也莫要宣扬出去……这事娘娘亲自下了禁口令,连太子妃身边伺候的都拉出去处死了一个。”
双林脸上微微变色,雾松低低道:“殿下一贯是敬重太子妃的,亲迎太子妃大婚后,之前皇后娘娘指派过来的两个选侍都封了昭训。但是殿下一次都没去过别的房,除了自己书房,只在太子妃房中歇宿,果然没多久太子妃就有喜了,宫里上上下下都高兴极了。按说太子妃有孕,无法侍奉殿下,是该安排妾室伺候殿下的,那两个昭训,因为殿下当时遇劫回来生病,根本没伺候过太子,还以为能有出头之日了,那段时日给我们都递了不少话,我们没敢接,毕竟上头还有皇后娘娘和太子妃做主呢,况且殿下一心扑在国事上,哪有心思。结果太子妃不知道哪里听了什么流言蜚语,居然悄悄命人接了雪石到了太子寝殿里,教了规矩,让他给殿下侍寝……”
双林吃了一惊:“怎会糊涂如此?”
雾松道:“可不是!正好那天是我伺候值夜的……那天殿下一掀帐子,便看到雪石……光了身子伏在床里头等着侍寝,他脸都青了,摔了帐子就走,回了书房把东西全摔了……又冲去太子妃寝殿找太子妃。我从小伺候殿下,你也知道的,一贯稳重尊贵得很,几时动过这样大的气。也不知太子对太子妃说了什么,总之太子妃那天都动了胎气传了太医。惊动了皇后娘娘来,又把殿下好一阵说,最后殿下还反过来给太子妃道了不是——不过皇后娘娘应该也说了太子妃的,太子妃身边一个宫女还被直接被杖毙了,听说就是她挑唆的太子妃娘娘,太子妃年纪小不懂分寸……”
“连我们都替太子殿下憋屈,殿下一贯最是尊贵稳重不过的,是那等宠着娈童胡来的人吗?雪石虽然长得好看些,便是得殿下念着幼时情分多看顾些,那也一直是和我们一样正正经经在殿下伺候的,何曾有过什么腌臜事?他心气一向高的,却不敢维逆太子妃,但是白白受了这一番侮辱折腾,当天回去立刻就病倒了,病了几天吐起血来,太医来看居然是得了痨病,你是知道宫里规矩的,这等会过人的病哪里能留在宫里,娘娘便吩咐按规矩将他挪了出去养病,殿下念着旧情,也没放到安乐堂,命庆安侯在宫外悄悄置了宅子配了丫鬟小厮让他住着养病。捱了这些时日,仍是不见好,前儿殿下出京前,还命我去看过他,一张脸黄得都不成人形了……唉!你说这都是什么事儿。”
“咱们本来四个人在殿下身边伺候得好好的,你失踪了,雪石挪出去了,只剩下我和冰原两个,娘娘原要补齐的,殿下却坚持不许,一直留着缺儿……要说殿下就是个长情的……你也真是的,在外头既然平安怎的不回宫,莫非是怕陛下娘娘责罚?”
双林听着雾松唠唠叨叨着,鼻尖却微微酸楚,也不知是为了什么,细想起来,雪石其实和自己是同类人,都喜欢男人,只是他偏偏喜欢上了一个绝对不可能对他有回应的人,想必被太子妃接去为楚昭侍寝的时候,他心里还是抱着一线是楚昭之意的期待吧?最终太子盛怒拂袖而去的时候,大概他心里的最后一丝希望也完全成了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