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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太太,老太太。”
两亲家正聊得亲热,老牛快步走过来,一脑门子的汗。看见张氏母女,老牛显得很意外,急忙施了一礼:“不想亲家主母也在,小老儿失礼了!”
张氏对宁家的老仆,当然很客气,谦和笑道:“老总管不必多礼,都是一家人,今后也别见外!”
李氏这才问道:“什么事?”
“方才二郎听说老太太出来礼佛,看看天阴得厉害,怕是要下雨,故而赶紧要送雨伞过来。”
张氏和李氏不约而同抬头看看天色,虽说不是很晴朗,可也没啥要下雨的迹象。李氏笑道:“这孩子,孝心恁多。便是下雨,哪里就淋着了,伞呢?”
张氏和柳清思这才注意到老牛两手空空,什么也没带。
“哦,二郎亲自送来的,远远看见老太太身边还有女眷,便不敢过来,伞在那边,要不,我去拿?”
张氏母女心中雪亮,这小子是订了婚,等不及想接近接近柳清思,假意送伞,过来凑热闹。张氏侧头看看一脸羞涩的女儿,不禁哑然失笑。
李氏笑道:“这孩子,装神弄鬼的。亲家,要不,让他亲自送过来。也要拜见亲家,总不能失了礼数去。”
张氏为人处世,可比柳大洪痛快得多,爽朗笑道:“好啊。马上就是一家人了,还这么拘束也不是个话,总管,去请你们二郎过来。昨日宴席上他给我磕头,人太多,实在没瞧清楚,倒要仔细见见。”
“见过岳母大人!”宁泽一手夹着两把伞走过来递给老牛,整理衣领,从容作揖。
“呵呵,这孩子真是,还没正是成亲呢,岳母便叫上了,也不怕你岳母生气!”李氏笑着责怪他。
张氏一点都没生气,却也没答应,只是微笑点头,仔细端详。俗话说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有趣。这孩子小时候她也还见过,那时就粉雕玉琢的一个。所以才念念不忘两家曾商议过亲事。现在更长得玉树临风,又有本事。虽比不上那些秀才举人老爷们有功名来得荣耀,但大宋开明,商风吹遍天下,也不差到哪里去。
有此佳婿,便是那陈文锦家拿十万贯来,我也不换!张氏心里暗暗得意地想。
“二郎好,二郎进来可忙坏了吧,生意还好?”张氏见女儿扭过身子躲在一旁,心里好笑,自己搭话。
谁知宁泽惯是个会抓话头顺杆爬的,平平常常一句话,便被他逮住了机会。一副人畜无害的笑容,很诚恳地回答:“回岳母话,生意倒也过得去。只是一个人忙里忙外,恁是辛苦。每日工料、人工、花式、商谈都已经忙得头昏脑涨。柜上虽有牛伯帮衬,奈何牛伯不能识字,为此颇为辛苦。”
“哦,这不识字,怎生算账法?”张氏倒是很奇怪,她家也做生意,却没听说过让个没文化的当掌柜。
“可不正是么,小婿正为此事犯难呢。每天卖一把伞,牛伯画一个圈。卖十把伞,画十个圈。卖一百把,便是一百个圈。小婿每日跟牛伯对账,光是数圈都头昏眼花,实在苦不堪言!”说罢摇头皱眉做痛苦状。
笑得张氏前仰后合:“你家这个做法啊,我倒是头一回听见,真是笑死人。成天画圈,那得多少账本才够用啊?”
老牛配合得很好,呵呵憨笑道:“好叫亲家主母得知,二郎辛苦,小可更加辛苦。生怕圈画不圆,二郎以为只卖了半把,找我麻烦。也是硬着头皮成天战战兢兢不敢大意!”
“那为何不请个记账的先生?”
“创业艰难,小婿岂能当那甩手掌柜随便败家?只好自己认了。其实倒是也想啊,可到哪里去寻?”一边说话,一边不经意地观察张氏身后那个窈窕身影的反应。
这孩子果然是个有志气的。张氏心想,只是他这么苦撑,听说伞行生意越来越好,这么下去终究不是个事。不如~~~~~~~
想到这里,张氏回头对女儿低声耳语:“你看二郎恁是辛苦,咱们要不要帮他一把?”
柳清思句句听在心里,早就默默盘算,要是能帮上忙就好了。正好母亲居然主动开口,柳清思哪有意见,碍着需要矜持,不能反应太快,略略等了一瞬,才微微点头:“母亲做主。”声如蚊蝇,几不可闻。
张氏这才回头笑道:“既如此,那我倒有个主意。清儿在家,生意上、内务上都赖她帮衬。我跟他爹才得些许轻快。你要是真忙不过来,就让她帮帮你。不过~~~~~~~~”沉吟道:“到底怎么个帮法,我也拿不准。”
这话也对,两家铺子虽近,总不能还没过门就一步跨过去当那边的掌柜吧?岂不让人笑死?
宁泽大喜,果然上道啊这岳母,将来须好好孝敬孝敬。嘴里急忙说:“若得岳母和~~~~呃成全,小婿自然感激不尽。这样可好,每日伞行买卖,每凑足五把,小婿便差人到对面告知;若有客商上门接洽,随时叨扰告知。两边都近,十分方便。不知可否?”
“嗯,这个主意不错,就这么办。”
“只是这买卖有实账和虚账之分,如何区别,一时也难以说清~~~~~”
张氏哪里懂得买卖?听他要说专业,忙道:“唉,总如此说来说去,我也不甚明白,不如你们两个当面说说。”回身对女儿说“你自己去和二郎分说明白。”
“这、这如何使得?”柳清思又羞又喜,还要继续矜持一下。
“嗨,当着咱们二老都在,你们说说话儿又怎么了?我跟你婆母只在这亭子里说话,你们到那边分说。不许躲开我们就是了。这孩子,平日里也是走街窜巷的,如今订了亲,一发更扭捏起来,横竖守着大规矩便是。去吧。”
话说此时大宋的民风开放,男女之间说说话甚是平常。否则也没有朱淑真的“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这等佳话。男女之防虽从程氏兄弟已经开始有所提及,但真正发扬光大,要等到朱熹集理学之大成以后的事。
在母亲的同意下,柳清思这才半推半就向李氏和母亲行了个礼,低头走过宁泽面前,去到亭外两丈处空地站定。宁泽也匆匆行礼,缓步走到柳清思跟前。
“唉,想跟你说会儿话,真是不容易!”宁泽开口第一句就长叹一声。
“嗯?”柳清思鼻腔里轻轻回应,低头看着脚尖。
“知道吗,我听说有个遥远的国度,那里的人婚配都是自己做主,可以在婚前跟自己心爱的人痛痛快快在一起,没人干涉,也没人阻止。”他微笑着,神往地回忆自己已经回不去的那个年代。
柳清思瞬间抬头看了他一眼,双眸光闪闪的,旋即又垂下去:“奴家不信。”嘴角却是笑意。这郎君真好玩,故意说些耸人听闻的事逗自己开心。
“真的,我可没骗你。他们还天天写歌唱给自己心上人听。唱的都跟咱们自己说话一般,不用制调填词的!”
他想弄个语不惊人死不休,让柳清思佩服自己。谁知这女孩却噗嗤一笑:“那是嘌唱,尽是些俗俚小调,如何上的桌面?”
宁泽一窘,还真忘了有这个茬。勾栏瓦厮,不都是说唱、评话、嘌唱等等的好去处?湖阳县也有瓦子,只是他一直忙着,没工夫去逛逛而已。那是人人都可以去的地方。
不过他鸭子死了嘴硬:“你不信,那我唱两句你听听,且看是不是嘌唱!”
“~~~~~嗯!”柳清思不忍扫了他的兴,只要捏着鼻子准备受罪。
“我初初见你,人群中独自美丽。你仿佛有一种魔力,那一刻我竟然不言不语~~~~~~”
只唱了四句,柳清思蓦然呆住。这果然不是嘌唱那种低俗的言语,又透着跟大宋说话有些区别。可区别在哪儿,一时又说不清楚。只低头细细咀嚼回味,但觉言语虽然平淡无奇,却好似字字都从宁泽心底对自己吐出,一种缠绵油然而生。
“你、你从哪里听来的?”
“不知道,好像是梦中听过。唉,你知道的,前些时日我发过癔症嘛,杂七杂八,好多事情都说不清楚。你爱听,咱们寻个机会,我多唱些给你听!”宁泽咧开嘴轻轻笑道。
柳清思转过头去,半天默然。宁泽心头发慌,难道自己很轻佻?却听见她又轻轻嗯了一声。
这一声简直如同仙音,这是对方真正开始认同自己了!
他心花怒放,但已不敢过分放肆挑逗,呵呵笑道:“那就这么说好了。对了,这相帮账目的事,你有没有什么困难?”
柳清思摇头道:“没有,明日便开始吧。奴家看你挺操劳的,自己注意些儿!”
“嗨,这有什么操劳的?不过早些开始也好,这家早晚都是你来管,熟悉熟悉,免得将来手忙脚乱。”
“你这人,怎地恁不正经!”一句话说得柳清思满脸通后,羞涩嗔道。
“我不正经吗?”宁泽愕然,才反应过来,自己今天这步子是有些大。挠挠头道:“那是我错了,给你赔罪。不过今后你也别再奴家奴家的,听起来好不爽快。咱们既然是一体,便以你我相称就是。在我心里,只会疼你、敬你、爱你,却不会把你为奴为婢。”
这是他最正经的一句话,脸色严肃,眼神坚定。
柳清思禁不住抬头凝视他半晌,心头感动,真是难以描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