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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接上章剧情:
第三篇此意纠结开彼岸
第二章梦幻其二
也许是由于幼年时女儿寻死的经历给了母亲太大的震撼,宋相思简直堪称被母亲完全地捧在了手心。对待她,母亲比对待最易碎的珍宝还小心,凡事咨询她的心意,她一有不如意之处就急急忙忙地进行调整,万事替她考虑周全,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上怕摔了,抱在怀里怕碰了,呵护她就如同她是世间最稀有最珍贵的收藏。
尤其是,这感情不是出于宋相思天生的魅力,而只是出于一个母亲的爱。
从来没有一世,宋相思经历过这样的感情。
在她的第一世,现代教育塑造了她,然而她从出生起就不加掩饰的惊人魅力扭曲了本该纯粹的亲情,几乎彻底毁灭了她;
在她的第二世,父母重男轻女,虽然对她也不差,但最终为了家庭、也为了“对女儿好”这样的理由,无视她的意愿,将她送入了汉宫;
在她的第三世,父母身份显贵,几乎从来都是让下人照料她,虽然宠爱她,但最终为了守护封地,无视她的意愿,将她送上朝歌。
而她最恨的,就是无视她的意愿,而扭曲她的命运。
她知道这一世的母爱很不健康,简直比最严重的溺爱还要溺爱,母亲把她的意愿视作最高的旨意,整个人都在围着她转。
在外人看来,这样的亲情,几乎扭曲到恐怖的地步了,连他父亲都对这样的感情敬之畏之,敬而远之;
然而在宋相思看来,她从未遇到过这样的感情:纯粹真挚、热烈如火、近似永恒。
这样的感情,极大地抚慰了她伤痕累累的心灵,让她重新鼓起勇气,去面对这个世界,去面对可能的、扭曲的命运。
在宋相思初生此世、积极寻死的那几年,母亲实在为了她耗费了太多心血。那时她睡眠不足、不断夜惊、憔悴苍老。哪怕之后宋相思不再寻死,母亲的精神状态也没有太多好转;她几乎把自己的女儿视作唯一的生活重心,心态都有可明显感知的偏差。而且那段与女儿斗智斗勇、惊心动魄的时光,也确实给她落下了很多毛病,她经常性地失眠,会突然半夜惊醒,爱喃喃自语,受不了女儿离开她的视线。
在这样的精神状态中,母亲衰弱得非常快,她的皮肤慢慢变得蜡黄,她的皱纹慢慢在眼角滋生。父亲还是一派年轻的富商模样,而母亲看上去完全比父亲老好几岁。
不安在宋相思的心中滋生,她不想让母亲离去,她不愿意失去这样的感情。她死死握住母亲的手,用稚嫩的童声问她:“母亲,您不会离开我的,是吗?”
她的母亲几乎溺死在她碧色的眼眸中了,温柔从这位夫人的眼角里弥漫开来。
母亲回握住她的手,郑重承诺:“是的,我不会。”
“永远不会离开我,是吗?”
“是的,永远不会。”
母亲竭尽全力做到她所承诺的这一点,虽然她在此后总是缠绵病榻,一副即将死亡的衰弱样子,但她坚持着一直没有死去,坚持到连她的丈夫都看不过去了。
但世界上哪有什么是永恒的呢?
母亲最终还是死去了。
她死去时,紧紧握着女儿的手,不舍、难过和绝望几乎要充斥整个房间。
她对她说:“我……我会在九泉之下守护你、保佑你的。”
“答应我,好好活着。”
“好吗?”
宋相思注视着她的母亲。母亲脆弱而坚强,近乎哀求似的不肯咽气,等着她的回复。
宋相思终于缓缓、缓缓地点头,答应了她的母亲:
“好的。”
她被葬在了花园里,这片花园风景秀丽,很适合她美丽而脆弱的母亲。
宋相思其实并没有什么好好活着的渴望,也许在第一世、第二世、第三世的时候,她还会为未来积极谋划,立志改变世界,但现实一次又一次地给了她巨大的打击。
活着,永远充满痛苦。
活着,终究会走向下一个轮回。
既然如此,何必好好活着呢?
但她毕竟答应了自己的母亲要好好活着,于是她只是行尸走肉一般,每天去拜祭她的母亲,然后浑浑噩噩地度完这一天。
有一天,父亲通知他,他要续娶了。
父亲和母亲的感情,其实在她出生时就有了阴影,而在母亲一次又一次维护她、围着她转、扭曲地溺爱她的时候,终于渐渐走向了尽头。
更何况,那时的父亲还是金钱丰裕、长得也不丑的中年富商一个,而母亲已经是缠绵病榻、苍白憔悴的老妇人了,两人看起来完全不搭。
宋相思有的时候,几乎能从父亲的眼中看到他对母亲的恶意,看到他对母亲的诅咒:你怎么还不死呢?
现在母亲终于死了,他终于恢复了单身,终于可以续娶。
这一次,他一定想娶一位精神正常,也能为他生下一个正常的孩子的妻子吧。
——你想得真的好美啊。
——母亲都死了,你还想好好活着?
宋相思知道自己不应该那么想,但恶意就是源源不断地冒出,鼓动着她折磨她亲身的父亲,报复他对自己的畏惧和漠视,报复他对妻子的冷暴力和无视。
不,我要好、好、活、着。
正常一点啊,母亲一定不会希望自己坠入深渊。
在宋相思不断对自己的告诫中,父亲续娶的妻子终于进了门。
出乎宋相思的意料,这位继母居然还带着两位年长的女儿,还是两个长得非常不错的姐姐。更出乎意料之外的是,这三位虽然长得都挺好看,但行为和言语简直堪称恶毒,想把她从自己原来的房间赶走,还想拿走母亲给她买的漂亮衣服,甚至还想让她去做女佣该干的活!
宋相思是什么人?她玩弄过盖世英雄,掌控过天下英豪,甚至整整送断了一整个王朝,她怎么会败在这种小伎俩的手下。她心不在焉,连消带打,就驳回了这两位姐姐和继母的恶意。
然而,这种场景,总给她有一种熟悉的感觉,好像什么时候曾经看到过一样。
只是错觉吗?
有一次,父亲要到集市去,他问他的三个女儿,要他给她们带什么回来。
第一个女儿说:“我要漂亮的衣裳。”
第二个叫道:“我要珍珠和钻石。”
父亲同意了她们的要求,转向自己从来不喜欢、甚至有些畏惧的前妻的女儿:“你呢,辛德瑞拉?你想要什么?”
“我想你一定不会喜欢那些珍珠和衣服,”顿了一顿,父亲终于克制不住言语中的讽刺,“对了,要不我就像你的母亲以前要求过我的一样,将我回家路上碰着帽子的第一根树枝折给你吧。”
重复的即视感,熟悉的场景,真相好像就在眼前,只等她揭开面前的薄纱。
死亡的母亲,续娶的父亲,恶毒的继母带着两个美丽却邪恶的女儿,父亲出门要给小女儿带来碰着帽子的第一根树枝……
而我此世的大名,不就是辛德瑞拉吗?
哦,
原来如此,
原来是灰姑娘啊!
黑色的火焰突然从心中席卷而上,熊熊燃烧。
又是这种注定的命运!
又是这种注定纠缠于权势的感觉!
真是,多么,可笑啊!
宋相思几乎要控制不住心中的恶意,要放手施为,要像前世一样,将整个世界都拖入战乱中,让自己的痛苦感染全天下——
然而,那些前世窥见的故事,那些自己造就的恶业,突然就浮现在眼前:妻离子散、家破人亡、战争中哭号的平民、无辜死去的孩童,鲜血染红了黄河,尸体铺遍了原野。那些屈魂怨鬼蓬头披发、赤身**,咽咽哽哽,悲悲泣泣,哭声绕梁,三日不绝。
那些她一直不敢面对的、与她的价值底线绝不相符的惨状,牵动着她内心深处的歉意。摘星楼上美人的眼泪,绝不仅仅为自己而流。而她此世最初不断寻求死亡的举动,也不仅仅出于对命运的厌恶。
再让她重新做一次,她还会把整个世界都拖入战乱吗?
这纠结一直萦绕心头,交杂恶意与歉意,几乎要让她错乱了。
“辛德瑞拉……?”
父亲的询问声打断了宋相思混乱的思绪。她抬起头,发现父亲、姐姐、继母,都已经离她有几步远了。她刚刚那缭绕全身的恶意实在太浓重,几乎背负上一整个世界的诅咒,吓得她的家人们远远离开。
“你……”父亲犹豫了一下,还是开了口,“你还好吧?要不要叫医生?”
“不用了,”宋相思垂下眼眸,说,“随便您给我带些什么当礼物吧。再见。”
几乎是毫不客气地落下了话,宋相思没有理会父亲的反应,径直走回她自己的房间。
再试一次吧,这次我绝不主动出现在王子面前,这次我会拒绝礼服和鞋子的馈赠。
我就不信,这样一直灰头土脸的我,还会卷进命运的恶意中。
然而,要是命运还是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