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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时我们远远地看着一个小小的身影消失在东大河河岸,江生和赵大海边跑边喊着小五的名字。
他们将书包扔到岸边,跳进河里将小五拖到岸上,小五呛了水,趴在地上咳了半天。
赵大海哭着说道:“小五,你怎么还跳河咧,咱以后还敢不敢来这洗澡了?”
江生也吓得脸色苍白,见小五失魂落魄的样子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小五把脸转到一边,眼睛通红地说道:“真想死了算了,一点儿都不想活了。”
小五跳河的消息很快传遍三里屯,村长拉着小五教育半天,见小五赌气不说话,站了半晌,将村里所有的村户都集中起来,商讨小五的收养问题。
村长说道:“乡亲们,爱国一家横遭劫难,只剩下小五一个孩子,如今大家也都看到,孩子已经没饭吃,我觉得咱三里屯的孩子还是要三里屯的人来养,送不得外人,有谁家愿意将小五这孩子收养,家家户户都会捐点余粮!”
“村长,不是乡亲们心狠,您也看到了今年收成不好,这瘟疫刚过没多久收成就败了,家家户户这点粮食还要纳一半的公粮,就算想要这孩子也只是让他跟着一家老少饿死啊!”
“对,咱谁都知道小五的力气大,养大了能干活,可问题是现在已经活不下去了,您看家里那小半仓粮食,上哪够吃的,天天刨野菜根将就着也过不了冬。”
村长听着村民们七嘴八舌地说着,突然有一个人说道:“赵富贵家这么有钱,为什么他不能收留小五?”
“嘘!”立马有村民示意噤声,一些村民们看向站在不远处的赵大海。
村长召集村民们前来,家家户户的当家人都会前来开会,可赵富贵是地主,就算是村长也管不了他,一般的村里会议他懒得参加,再加上他知道村长召集大家就是为了商议小五的收养问题,他就更不会参加了。
再者说,地主拥有千亩田,承包给农户每年也要收不知多少钱,就算地主家天天大鱼大肉也吃不穷,这样的家庭谁不想去,只怕穷人家的孩子高攀不起。
村长对于赵富贵收养小五的问题也是只口不提,对于赵富贵来讲,别说收留一个孩子,就算收留十个他也养得起,但问题是人家根本不想再养孩子,家里本身就有个赵大海,现在沈阿娘又怀了身孕,谁都是看着自家孩子亲,养了别人家的孩子多少总会出点问题。
这时候,赵树根说道:“要不小五跟我吧,我省吃俭用养着他不难。”
“树根儿你就算了吧,你养活自己都难,还养孩子?”有村民说道。
赵树根养个赵壮都出了大问题,谁也不放心小五放在他家养,赵树根在村里面算不得老实巴交,人虽然不错,但还是有些好吃懒惰的,村长也看在眼里,最终问了问小五的意见,见小五没同意,他也就婉言拒绝了赵树根。
赵树根一个单身老汉,妻子死得早,儿子又被枪毙了,平常一个人过得都困难,家里懒得收拾,衣服随意往床上一扔,生活一团糟乱,屋里和身上都有股霉味,小五要是到了他家,还不知道要被折腾成什么样。
村长见商议了半天还是没有哪家能将小五领走,最后他叹了口气说道:“那就按照祖上的规矩来,吃百家饭,任何一户都不得有异议,有异议的现在就提出来,不要等到明天早上磕了头再说不愿意!”
村民们小声议论,村长再次扬声说道:“还有哪家有异议提出来,没有异议的话现在就可以解散了,从明天开始,小五先在我家吃住一天,依次按照顺序往下排,谁家要是有事儿不在家,下回轮到了就是吃住两天,咱三里屯向来一家,大家都拿出点责任来,天灾人祸这年头谁也指不准哪天就降临到自己头上了,到时候自家孩子和子孙后代有了困难,我三里屯的人依然秉承老祖宗的遗训,不会让孩子活活饿死!”
村长说完,走到小五身边,拍了拍小五的肩膀说道:“明儿个早起别忘了。”
小五擦着眼泪点头,想要活下去,这就是规矩。
在三里屯的遗训中,吃百家饭,就要先磕百家头,男儿跪天跪地跪父母,给自己一口饭吃的即为衣食父母,磕个头并不算什么。
那天晚上小五是在我家睡的,第二天打早的时候,天才蒙蒙亮小五就起了床,他在院子里坐了很久,等到东方的红霞铺满屯子才走出院子。
那时候有些孩子已经起床,远远地跟在小五后面,小五从村头的第一家开始磕头,那时候沈阿娘站在门口,挺着大肚子,她流着眼泪想要把小五扶起来,说道:“孩子,苦着你了,不用给阿娘磕头。”
小五砰砰砰地磕了三个响头,说道:“阿娘,以后到你家我就多住两天,你多做点好吃的给我吃哦。”
沈阿娘点着头,看着小五向下一家走去,第二家是村长的家,他平静地接受小五的磕头,然后嘱咐了小五几句话。那时家家户户的大人都已经起床,准备接受小五这个百家儿的跪拜。
小五从村头磕到村尾,直到到我家门口的时候,母亲并没有出现在门口。
小五皱着眉头,看向院子里的江生,江生看向堂屋内端坐的母亲,喊了一声:“妈。”
母亲起身,走到家门口,小五说道:“婶婶,小五给您磕头了。”
小五还没跪下,母亲就扶起小五说道:“咱不吃百家饭,这百家饭不是人人都吃得起的,你这性子,遭不得别人白眼。”
母亲站在门口,拉着小五的手,对其余望向我家方向的村民们说道:“从今以后,小五就是我儿子。”
“秀梅,你家里都两个了,再多个小五,你养得起吗?”村长问道。
母亲说道:“养得起,我三个孩子将来都会是从三里屯走出的状元。”
母亲将小五领进院子,她看向小五说道:“我虽然与你母亲不和,但却也没什么大矛盾,认你做儿子就像对江生和江绒一样,你若是愿意就给我磕个头,叫我一声妈。”
小五转头,看向一旁的江生,江生自然是欣喜,他们从兄弟变成了亲兄弟,而我却板着脸。
小五见我不高兴,看向母亲说道:“婶婶,江绒不喜欢我。”
母亲瞪着我,我说道:“我和江生叫妈妈,你要叫娘,不然听着不舒服。”
母亲也点头,说道:“那就叫娘吧。”
小五听见我和母亲都这么说,当下跪下来给母亲磕头,喊道:“娘,儿子小五给您磕头了。”
母亲点头,说道:“起来吧,以后你跟江绒和江生一起上学放学,你力气大又学了武,要保护好他们,他们吃什么你就吃什么,他们穿什么你就穿什么。”
于是小五从此就成了我的家人,他比我大半岁,是江生的弟弟,我的哥哥。
起初小五是和江生住在一张床上的,后来母亲找屯子里的王木匠给小五打了一张床,偏屋容得下三张床,小五就和我们睡在一间屋里。
小五自从和我们成了一家,脾气就收敛了不少,他在学校依然会打架,但很少是为自己打的,有时路上有小混混拦着我们要钱都会被小五打得鼻青眼肿。
小五从来不会违逆我的小脾气,他也不像之前那样喜欢在我面前脱裤子耍流氓。
最关键的是,他的成绩直线上升,从倒数第一,到班上的中等生,再到前三名,我们兄妹三人就真如母亲说的那样,将来都会成为状元郎。
母亲是个执拗的人,她跟村里的人保证说养得起三个孩子,那就一定养得起,除了简单的家务,母亲从来不舍得我们三人下地干活,她唯一要求我们的,就只有我们的学习成绩,要我们好好读书。
学校有个很小的图书屋,一共两个书架的书,我们兄妹三人除了课本上的内容要背得滚瓜烂熟,其余时间多数都泡在图书屋里,张先生看不起小五,可后来的一次测验发现小五的成绩到了全班第三也就没多说什么。
那时候学生读书从民国初年起就是壬子癸丑学制,主要精神是废止读经尊孔,但张先生是一代儒生,这学校是他开的,他尊崇儒家文化,依旧让我们读经背诗,教学理念自己掌控,不上报北平教育总部,只有考大试的时候才是和北平城其他城区的学校是统一试卷。
浅塘镇小学是按照五年制教育,并没有中学,要上中学只得到外镇,或者考上北平一中,北平一中是北平城最好的中学,能进去的人都是出类拔萃的尖子生。
那时的北平一中每年只招收几个班,分散到各个城区后,每个学校能有一个考上的就不错了。
母亲一个人在外面找了份苦力活,供我们读书和平常的生活费。
那时的日子虽然苦,但是我们一家相依为命,从一九四七年到一九四八年,母亲从未让我们三人饿过肚子。
而这一年来我却时而被噩梦惊醒,我看见小五就想起牛爱花,母亲以为我能忘掉,说牛爱花的死和我无关。
我想起那天早上,小五从家里去镇上找吴青云和吴耀,母亲则到牛爱花家里帮小五收拾家务,将前一天我们家的汤碗拿回家,牛爱花看见了,就说母亲偷她家的东西。
母亲晓得牛爱花头脑不清醒,就把汤碗给了牛爱花,可牛爱花却不依不挠地追出来打母亲,那时候我刚好看见,就上前打牛爱花,牛爱花和我撕扯起来,母亲将我拉开,让我不要跟一个疯子计较。
牛爱花像是想起了什么,说马爱国是母亲害死的,她说要不是我们家借给马爱国那么多钱,马爱国不会死的时候也不会死不瞑目,嘴里还念叨着要还钱。
我护着母亲,和牛爱花吵了起来,我说道:“说到底还不是你自己把马爱国害死的,没看现在小五整天也因为你萎靡不振早晚被你作死,你要是真爱他们,不如跟着马爱国一起去死,去上吊。”
我只是一时气话,没想到牛爱花转头就进了堂屋吊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