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秀木成林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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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2章

    绘了笔墨山水的竹帘一幅幅放下,隔开喧嚣,外头很热闹,里头却很安静。

    袅袅清茶,姜萱裴文舒相对而坐。

    如兰似竹的贵公子,修长的手提起小白瓷壶,将茶汤注入寸许的小盏中。

    临时取用的瓷壶杯盏白的粗糙,落在他的手里,却平白添了一种行云流水的写意。

    百年世家底蕴深厚,居移酝养,非寒门可比拟。

    姜萱移开视线。

    裴文舒,她十五及笄时,姜琨给她定下的未婚夫。

    这世道,世家贵女基本及笄定亲,她自然也不会例外。作为临淄姜氏的嫡长女,联姻的价值非常之大,很早之前,姜琨就开始左筛右选,最后选中徐州裴氏。

    徐州不但和青州接壤,还是兵家必争之地,北军伐南的重要跳板,而裴文舒则是裴氏这一代嫡长子,年貌相当能力卓绝,下一任家主必是他。

    两家很愉快地定下婚盟。

    其时的姜萱,并没有异议,毕竟作为姜氏嫡长女,联姻是跑不掉的命运。

    裴文舒是各家公子中条件最优秀的几人之一,俊美温和人品端方,两人也打小认识的,只要用心经营,日子不会差的。

    另外一个,裴家和姜家实力相当,她嫁过去后,日后就是母亲胞弟身后一大有力支撑,既都是嫁,何乐而不为?

    于是在两家有意向后,她虽没什么花前月下之类的言行,但亲手做的荷包香囊也很是送了不少,作为联络感情的方式。

    裴文舒每次收到都很高兴,特特给她捎带回许多别致新颖的玩意。

    那时候她挺满意的,他人不错,这样就可以的。

    六礼走了四礼,曾今她以为她肯定会嫁他,曾经他也以为肯定会娶她。

    但谁知一别经年,人事全非。

    再见面,情爱是没有的,遗憾也没有,惆怅倒有一些。

    世事幻迁,全无定数。

    想起去世的母亲,心脏一阵锥痛。

    姜萱微微阖目,缓呼了一口气,让自己平静下来。

    再睁开眼睛。

    “阿萱!”只相较起她的平静,裴文舒情绪激动多了,一待伙计脚步声离去,“啪”一声小壶一放,他急声问:“阿萱,你怎么会……?”

    “姜伯父不是传信……,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你……?”

    两年前,临淄来了一封信函,姜琨亲笔,可怜一双嫡出儿女兖州遭祸,嫡妻受不住刺激追随而去,悲泣痛苦,泪洒信笺。

    晴天霹雳,裴文舒接讯飞马昼夜不歇,急赶到临淄,等待他的却是一府缟素,白皤漫天。他在临淄守了一个多月,亲自送她和她的母弟入土为安。

    谁料到今日,竟,裴文舒急喜,又不解:“你怎么在此?你为何不回青州?”

    青州那是衣冠冢他知道,可既然脱险了,那为何不回家啊?

    “不过无妨,我这趟结束了就东去回家,正好送你……”

    “裴大哥!”

    姜萱突然打断了他,淡淡,断然:“我已非昔日那个阳信侯府的姜大女郎了。”

    戛然而止,对视片刻,裴文舒怔怔:“我以为……”

    世家诸侯苦心栽培的继承人,掌职理事多时,又岂会不知人心复杂表里不一?方才不过骤见激动罢了,如今被一喝回神。

    隐有猜测,震撼惊诧,心下一片沁凉。

    他喃喃:“怎么会这样……”

    事实上就是这样。

    姜萱目光淡淡,很平静,实际在姜大女郎“死讯”一出的时候,她就不再是裴文舒的未婚妻了。

    和裴文舒定亲的,是临淄阳信侯姜氏嫡长女,姜氏嫡长女死了,婚约也就没了。

    就是这么简单且现实。

    “裴大哥,你能答应我一件事吗?”

    “你说,”裴文舒抬头,勉力定了定神:“当尽我所能。”

    “今日相见,请裴大哥莫要透露与第三人知晓。”

    这才是姜萱坐在这个雅间的唯一目的。

    和裴文舒的再见,实在太骤不及防,避无可避,她见他霍地站起,不等他开口,当机立断闪进身边一雅间。

    果然,他没开口喊,立即独身过来了。

    姜萱:“不知可否?”

    裴文舒肃容:“阿萱妹妹放心,此事绝不会从我口泄于第二人之耳。”

    “感激之至。”

    得到答案,姜萱很快起身走,微微一福:“不必相送。”

    她转身撩起竹帘离去。

    “阿萱!”裴文舒站起,急步跟出,他追着出了驿舍大门,看她登上一辆普通的蓝帷马车,汇入人流车流,很快不见。

    “裴表兄,这位是……”

    裴家和河东周氏有些许姻亲关系,这二年间因各取所需往来频繁,问话的正是周公子。

    裴文舒回神,勉强笑笑:“故人罢了。”

    姜萱让立即离去。

    不过,她没让直奔郡守府,而是吩咐陈小四先去东城南城几个闹市转一圈。

    她吩咐随卫及暗卫,沿途小心注意,慎防尾巴。

    幸好,她为了方便观察换上了普通装束,浑身上下没丁点暴露身份的东西。且来了定阳以后,她也从不以真名示人。并州姜姓不多也不少,应不会这么不幸运吧?

    只要不泄露身份,就算被知晓隐姓埋名,问题也不大。

    这才稍稍放心。

    走出半个时辰,随卫禀报,确定没有尾巴。

    姜萱点头:“绕西边,回府罢。”

    外头陈小四应了一声,细鞭一甩,转了个弯。

    车轮辘辘,滚在略有凹凸的长条青石板上,车窗帘子随车身颠簸着,一晃一晃外头的街景。

    姜萱倚在短榻上,盯着晃动的车帘,微微出神。

    两年过去,青州人事随着时间而渐渐变淡,这边事多且忙,除了母亲,她已很久未曾想起其他。

    骤见裴文舒,触动了这些被尘封的记忆。

    冷笑,愤恨,讥讽,郁懑,到了最后,一片黯然惆怅。

    母亲在世时,很希望她长大成人,而后十里红妆许嫁良人,和顺一生的。

    裴文舒,董夫人很满意的,左挑右选,她难得和姜琨这般同心同德畅怀一致。

    娘家,夫家。

    本来她会在母亲的期许中成一个家,生儿育女,一辈子,平庸,但也安乐。

    可惜,可惜没有如果。

    母亲死了,她没有了家,和弟弟两个仓惶飘零,辗转千里。

    眼眶一阵潮热,姜萱低头,手捂住阖上的眼,遮住湿意。

    只如今姐弟俩都好好的,阿钰也茁壮成长,复仇有望,若母亲在天有灵见了,必也会欣慰的。

    不负她舐犊慈心。

    潸然泪下,久久,姜萱才缓和过来,闭目躺了一阵,她起身倒了冷茶,沾湿帕子覆在双眼上。

    如此反复多次,待车驾入了郡守府停下时,她面上看着已如寻常无异。

    只情绪还是有些低迷,兴致不高。

    甘逊是个深谙人情眼色的,一句不问,一句不说,连车厢也没进,坐着车辕上就回来了。到地方一下车,他恭敬拱手告退。

    “劳文程了,去罢。”

    姜萱点了点头。甘逊走后,站了片刻,她也进了仪门。

    只处理公务的心思却没有了,淡声吩咐陈小四几句,她绕过外书房往小院行去。

    “阿姐!”姜钰远远就见了,蹬蹬蹬跑出来接人,姐弟连心,他一下子就察觉姐姐情绪不振,搂着姜萱手臂一叠声急:“阿姐,你怎么了?是不是不舒服?”

    “没。”姜萱笑笑,摸摸胞弟的发顶:“就是有些累了,便早些回来休憩。”

    姜钰打量一阵,信了,“那我们快回去。”

    他要扶着姐姐行。

    “哪里就要你扶了?”

    胞弟这般贴心,姜萱失笑,一时低落的情绪也回涨了些,拧了一记他的耳朵,“这一身汗的,还不赶紧去把衣裳换了,说过你多少次了?怎就不听?”

    姜钰吐吐舌头,飞快撒手:“我就去,我……”就去。

    “砰!”姜钰话未说完,就被一声骤响打断,后头不知撞翻还是跌翻了什么木箱之类的东西,姐弟两个一诧回头,却来不及问,便听急促的脚步声响起。

    “踏踏踏踏”,军靴落地的声音,有人在木质廊道上飞奔,极急极快。

    这脚步声却极熟悉。

    还未见人,姜萱先蹙了蹙眉。

    怎么这么急?什么事了?

    她急急一回头,卫桓已疾奔而至,他冲上廊道,几个大步就跨进小院的月洞门,急速拐弯,三人险些撞成一团。

    “阿寻!”他急速刹住,堪堪在姜萱跟前一寸停下,入目一张俏面,他看不见旁人,就连姜钰在场都没留意,一把抓住她的手,急问:“你见到裴文舒了?”

    一吓,姜萱又一愣,半晌才答:“是……”怎么了?

    是?

    她情绪明显比平时低落,隐有惆怅,抬眸望来,卫桓眼尖,却见精致杏目的眼尾边缘隐隐有些泛红。

    她哭过!

    心脏一拧,被强行压抑了一昼夜的情绪刹时就控制不住了,如大潮破闸瞬间汹涌而出,急,怒,焦虑,郁躁,难受,排山倒海,他呼吸一下子就重了。

    “你们不可能的,他要娶的,是信阳侯府姜氏嫡长女!”

    他厉声喝道。

    卫桓一把拽住她的腕子,往屋里急奔。

    “阿桓,阿桓你怎么了?”

    姜萱蹙眉,她当然知道啊,可这是怎么了?跑得太急,她不大受得了,跟不上跌跌撞撞。

    “你先停下来!怎么了?”

    “砰!”卫桓一把将房门重重掩上,反手拴上门拴,将后面追来的姜钰隔绝在门外。

    “你……”

    姜萱低头急促喘几下,才抬起头蹙眉喘问:“你,你这是怎么……”一回事?

    话到一半,戛然而止。

    卫桓转身反手,一把将她抱在怀里。

    力道极大,抱得极紧。

    昏暗的室内,天光从窗纱中滤进,外面姜钰还在焦急擂门高喊着,屋内却只听见沉重的呼吸声。

    姜萱懵了。

    她被卫桓正正抱了一个正着,一双结实的臂膀极有力,将她紧紧地箍在怀里,箍得生疼,她的脸撞在他的胸膛上,能听见急促鼓动的心跳声。

    良久,她才勉强找回自己的声音。

    这是干什么?

    耳边却忽一热。

    卫桓俯身下来,“阿寻,我欢喜你。”

    唇紧紧贴着,他蹙眉:“我心悦你,欢喜你,你知道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