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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日头西下,夕阳如血,半面天际火烧似的红…;…;
小院儿里有人念经,大声背诵《道德经》,我咬牙撑了撑身子,心有余怵念叨刚才的梦,梦里惊出的一身汗,从后背直到掌心,心里空荡荡的酸,总想找点什么忘掉梦中情形。
撕心裂肺部的讼经声,吸引了我的注意力,透过白净的窗户寻找讼经人,瞧见胖子裹着大衣跪树下,他大病初愈脸色刷白,念不了几句便剧烈咳嗦,身子轻颤如同风中残叶。
雪梅姐站在一旁,心疼得不行,不停揪自已衣襟,好几次想掺起胖子,都被胖子倔强的挣开,我不清楚他想做啥,但为虔诚的态度动容。
许久,李师叔推门走了出来,慢慢踱到树下,围着胖子溜了一圈,思量半晌站定在他跟前。
李师叔沉声问胖子:“经念的顺遛没用,这次你捡回一条命,但下次难保还有此运气,干这一行朝不保夕,失去的会比得到的多,你可知道?”
胖子仰起头,斩钉截铁道:“怕个球!反正老子贱命一条,没啥玩意儿好失去!!”
李师叔长长吸口气,又指着雪梅姐:“你想明白了,这行会牵累其它人,你亲近或不亲近的,都可能因为你而受难,你怕不怕?”
胖子吃了一惊,扭头瞪大眼睛瞅雪梅姐,忽地又转过头:“怕!但还是要干!我不干,会有更多人遭罪!”
李师叔扯把裤管,半蹲下身子,歪起头脸贴近胖子:“那你最信、最要好的人去做坏事呢?做杀人放火丧尽天良的事呢?你饶不饶?”
这次师叔没指谁,但胖子无端扭头瞅向里屋,我知道他在瞧我,闪身偏头避了避。
“我不会放弃兄弟!我要揍醒他!揍到他认识自已错了为止。”胖子捏紧拳头,毫不犹豫说。
李师叔戏谑般拍拍他脸,直起身大声问:“道是什么?”
“揍坏人,保护好人!”胖子坚定道。
李师叔点点头,嘴角勾起笑,凝视胖子良久,一言不发转身回屋。
远远听着他说:“小胖娃,以后跟着我李松,有你的苦吃喽,哈哈哈哈…;…;”
听这意思,胖子煞费苦心的拜师算是成功咯,两年前,他们曾有念熟经文再入门的约定,而今看来,胖子终于得偿所愿。
“醒了哇?”陈浪不知何时进了卧房,笑嬉嬉瞅着我,落日余晖洒在脏兮兮的运动服上,泛起光粼粼的油光。
我点点头回报一笑:“醒咯,谢谢你。”
是真醒了,谢也谢得真心实意。
陈浪让我瞧清了自已,知道自已的‘道’有多空泛,师父曾问过我相同的问题,道是什么?我当时回答海纳百川,有容乃大。
相比之下,胖子的“道”更加具体——惩恶扬善。
我先入的门,读经学艺然后上路,在世事历练中凭心而为,心有束缚所以迷茫,甚至如陈浪所讲,羁绊让我自私而不自察。
而胖子则不同,李师叔逼迫胖子先去懂,懂了再回来学艺,两年的经历,胖子所成的“道”,是他对世事切身感悟,他知道自已想要什么,这种感受坚定而清晰。
而我,还需要去找。
陈浪笑了笑:“谢啥子哟,我总不能白吃白住嘛。”
说罢,他示意我瞧窗外,雪梅姐正掺胖子回屋,他指着二人:“你们讲道心,无心不成道,胖娃有咯,你找得没有喃?”
我沉思了一阵,说:“还在找,不过眼下有事求你,想请你送二姐走,让她安息。”
话说完,我心头泛起一阵酸楚,别头望向窗外。
吃罢晚饭。
陈浪在院儿里摆家什,说是家什,其实特寒颤,小半袋白米、一双筷子一碗水。
他说二姐行的路,会遇着许多可怜人,到时候施舍米能积些阴德,至于水碗,原本应当敲磬,眼下找不到姑且替着用。
陈浪让所有人进屋,我不肯,执意要送二姐一程,他也不强求,叮嘱说无论见着啥都别说话,免得勾起亡人伤心。
紧跟着,他盘坐树下讼经,讼的依然是《地藏经》,我静静站在院儿当中,四面寂寥冷月清空。
经讼到一半,一阵冷风忽然拂面而来。
院儿隐绰响起歌声。
“小花花,背三娃,红兜兜,带回家…;…;”
二姐!我心头一颤,正要开口喊,一声清透脆亮的“叮”响起。
陈浪在用筷子敲碗,让我瞬间回过神来,我想起他的嘱咐,低下头到嘴的话咽回肚子。
“小花花,背三娃,红兜兜,带回家…;…;”
歌声越来越清晰,四面八方空洞飘忽,我的心乱了,抬起头四面张望。
二姐站在树下。
两年不见,还是那身喜服,披着血样鲜红的盖头,单薄的肩头瑟瑟颤抖。
“叮…;…;”又是一声碗响,二姐身子抖得十分厉害,我的心突然揪着般痛,情不自禁往前走了两步。
“叮!”碗声再响,短凑锐利,既像警告又像提醒,我顿下脚步,咬紧嘴唇捏紧拳头,却是再不敢往前一步。
“小壹,走,小壹,走…;…;”
二姐说话了,如同以往危难之际,她提醒我逃命一般。
但这次,该走的人不是我。
“二姐,你走。”我平静道,闭上眼睛长吸一口气,再开口时,已经哽咽得语不成调:“二姐,你,你走啊!走!”
二姐哭了。
我瞧不见她哭,但能感受到,我还感受到她不甘心,迈开步子想朝我来,可不知为什么,她动不了,也过不来。
我缓缓睁开眼,眼前蒙起一层红影。
鬼眼里,陈浪身上笼罩淡淡金芒,而二姐脚下的地面,也有一道“卍”字,二姐被困在“卍”字当中,无论如何努力,难以挪动半步。
二姐不肯放弃,一面急促喊我走,一面想尽办法摆脱。
我不忍瞧她受苦,咬牙背转身,仰天讼道:“致虚极,守静笃;万物并作,吾以观复。夫物芸芸,各复归其根。归根曰静,静曰复命…;…;…;”
这是《道德经》中的文句,大致讲生老病死周而复始,一切皆为规律皆为自然,人当以静心观世界,这才合乎常理。
可我的心,却一点无法静,声嘶力竭的讼念,心却痛得喘不上气。
我一直念,反复念,直念到嗓子出不了声,念到想哭却泪已干。
…;…;…;…;
许久,背后有人轻轻摁肩头。
我扭过头瞧,是陈浪,他双手合十淡淡说:“别念了,走了。”
走了??我恍恍惚惚望向树下,二姐站过的地方,只剩下一片随风翻卷的枯叶。
二姐走了,可心疼的感受却半点未减,那种疼感从内向外扩散,连胸膛都变得灼热。
我下意识扯开衣襟,胸口上的太上清平枭,居然变成血红色,原本浑圆的双鱼图案,也染上许许炎状的红斑,仿似一团熊熊燃烧的烈火。
我抬起头,沙哑嗓子问:“这是啥?为什么会这样?!”
陈浪蹲下身子瞧了许久,拍拍我肩头摇头:“她留给你的,她把这一世的执念,全留在你最重要的印记上,从今往后,这印记便是你的眼睛。”
“一双能辨阴阳,观三界的鬼眼。”他加重语气。
照陈浪的意思,二姐走了但留下鬼眼,以后能借太上枭看瞧不见的东西。
我没半点欣喜,相反,血红的枭,成为一生揪心的印记。
看到它,我会想起二姐。
不过,逝者已矣,生者还当前行,杜家的事未解决,顺子生死未卜,富川县迟早得去一趟。
但这回,可不能打没把握的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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