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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论如何,千机峰的第一次论剑大会总算是结束了。一班少年们第一次放开手脚相互比拼了一番,更见了许多远胜自己的精彩比斗,一时之间虽有些未得名次的失落,但更多的却还是对下次比武的殷勤期待。
徐无咎先是高声宣布了这次比武的头甲就是胡小花,然后便分别给前三甲的三人分发了虎力符。尽管众人都清清楚楚地看见胡小花最后那一下赤手空拳绝跟剑法扯不上什么关系,但此时却也没有人再站出来抗议反对了。徐无咎又让几个杂役在试剑台边缘处立了一块七尺见方的大石碑,凌空运起真气来用指剑先后写了三人的名字,直写地碎屑纷飞,碎石激射,留下了足足半寸深的字痕。这一招隔空御气却是众人还没有学过的,少年们不约而同地揣摩了一阵,不寒而栗地想到了这一下打在人身上的情景,便都猜测这是练气境极其高深的招式,一时之间又是喝彩又是憧憬。徐无咎有心激励一众弟子潜心修行,这时就宣布下月起将虎力符的奖励条件放宽到了前八名,而前三甲的奖励则是翻倍。众人便又是一阵欢呼。
当然也有人失落,谢广陵没能拿到头甲,连十连胜的第一步都没能达成,而唐妃玉和顾冲虚都是有着前十的实力,却也没能通过第一轮的比试。这三人平日里形影不离,这回也都同样有些空落落的失望。三人望着被众人包围的胡小花,心中充满了一股不知是苦涩还是嫉恨的别样感情,他们相互对视了一眼,迎上好友同样黯淡的目光,于是又更添了几分悲伤,呆了半响便默默地肩并着肩退出拥挤的人潮了。
这一晚上,顾冲虚都在回想白天比武的细节。他本以为自己凝气最早,天赋又高,再加上有虎力符傍身,即便头甲无望,可进前三名还是相当有把握的,嘿,没想到自己竟连第一轮都过不了。这时他不禁又想起了自己当时的傲慢与轻敌,便又是一阵阵的懊恼。
他在床上翻来覆去足足磨了小半个时辰,不但睡意全无,反而倒还觉得更加清醒了。这时他忽然想起高寒枫知耻而后勇,一夜之间凝气筑基的事迹,索性便也不睡了。他披起衣服翻身下床,正看见一片月光透过窗门间的细缝,在地上拖出一道长长地白光,倒是像极了白天胡小花迎面劈来的那一道棍影,看得顾冲虚心中又是羞又是气。
他有点气恼这该死的月光竟然也敢来欺负自己,便愤怒地重重一拳打在了窗户上。嘿,这竹窗上只糊了薄薄的一层窗纸,哪里禁得起他这下巨力。顿时一声脆响破了个大窟窿。这下可好,棍影倒是不见了,可五月初夏时节最是毒辣的蚊子却被引来了不少,嗡嗡嗡地发出一阵如饥似渴的声音,只等顾冲虚稍不留神便一拥而上,插上吸管饮个痛快。
顾冲虚来不及后悔,只得赤着脚胡乱套了两只布鞋便拎着竹剑破门而出了。一时之间他也不知道该去哪儿,满脑子只想着“知耻而后勇”这五个大字。直到眼前豁然开朗,脸上迎来了阵阵凉风时他才回过神来,这时才惊讶地发现原来这一路不知不觉地居然跑到了云崖来。
今天是五月十五,一只又白又圆的月亮正低垂在半空中,他这会儿看到这一幕又不禁想起了谢广陵跟他说过的在青楼里偷看那些个当红花魁洗澡的香艳经历,只觉得浑身上下都有一股莫名的躁动,又是浑不自知地脸红了许久。他有心奋发图强,便就着月光在云崖边上练起了无量剑法。练地累了便盘腿坐下,一边默念《道经》,一边就暗暗修炼起了归气决。
顾冲虚白天受了一番打击,但胡小花那一棍不但没有打破他的自信心,反而倒更激起了他的争强好胜之欲。他此刻正是最勤勉精进的时候,练了两三个时辰居然也毫不疲倦。这时天色将明未明,眼见得就快到卯时了,忽然远处传来了一阵破空急响。顾冲虚刚一抬起头来,就立马看到东边天际有一道白色亮芒直直地朝他飞来,把后面一片红彤彤的壮丽鸿光都映地仿佛黯淡了几分。
当…当...当...,玉都峰上的晨钟又准时地响起,阵阵钟声中,那道犀利的剑芒就已经到了顾冲虚的面前。他仔细一看,嘿,竟然是徐无咎。
原来徐无咎本性逍遥,每日里最爱看的就是这天地之间的日出日落。他辰时才去殿里授课,每日卯时前后便提前来这又高又阔的云崖独自观赏日出。他方才醉心御剑没有细看,这时才发现顾冲虚,“咦”了一声便道:“顾师弟,这会儿卯时正是做功修炼的好机会,你不在房里练归气决却又跑到这儿来做什么?”
顾冲虚嫩脸一红,他也不好意思说昨日自己落败了以后辗转反侧,只把自己不小心弄破窗纸被蚊子闹得彻夜难眠这才索性来这儿练剑的事情又细细地说了一遍。这倒让徐无咎有点刮目相看了,他早知道顾冲虚悟性甚高,是众多弟子中最早凝气的,这十二三岁的年纪又是少年最最贪睡的时候,想不到他竟还有这等毅力来云崖彻夜练剑,如此天分再加上这般勤奋刻苦,只怕日后的成就比起谢广陵来也不遑多让了。
这会儿功夫,远处东方云天交界处已经是红光大作。二人也不再说话了,肩并肩便站到了一处,均都闭气凝神静静地欣赏这天地间最为自然壮美的奇景。
只见遥远的东方越来越红,越来越亮,突然便有一道耀眼的鸿光窜了出来,先是瞬间染红了周围的云彩,接着就像是背负着整个苍穹一般,异常吃力而又坚毅地慢慢扛起了这一片天地间的光芒,然后又似是脚夫苦力刚卸完货在脸上一抹汗水,挥洒下阵阵刺眼的金光,闪地顾冲虚眼睛都睁不开了。
平时卯时顾冲虚必然还在静静地打坐运气吸纳太阳精华,可他今天认真地看了日出的全部过程,竟觉得全身上下从内而外地发出一股热切的愉悦感。明明真气没有一丝一毫的增长,可他却觉得自己好像又变得强大了几分,也不知道这是心境的提升还是恍惚间的错觉。
两人又沉默了一阵,似是还在回想刚才日出时的余味,又像是相对无言这才无话可说。
顾冲虚心里当然是有很多话想问的,平时徐无咎一齐给二百来个弟子授课又哪有时间留给他细细发问,这时好不容易见有了独处的机会,这一连串的疑问就再也藏不住了。
“徐师兄,昨天胡小花用的那一拳明明不是剑法,为什么他还是得了论剑大会的头甲?”
徐无咎叹了一声,道:“顾师弟,你可知我道门弟子斩妖除魔,这一辈子又得经历多少生死一线的紧急关头。你今天在这儿追究胡小花违反规则,可真当你面对凶恶的妖兽时它又哪会管你有多少规矩?你若再不想清楚这一点,只怕以后迟早会吃大亏。”
顾冲虚默然,他从小到大连黎阳城外都没去过,虽然平时也听了不少妖兽的传闻,可这些凶恶的妖兽在他心里甚至比起天启大帝还要更加地遥远,更加地模糊。甚至直到他加入尧山符宗已经一个月了也还没有想到终有一天自己也将会直面这些拥有强大力量的异兽,像道祖祭典上传颂的那样挺身而出,拔剑保卫许许多多如他父亲那样没有真气和武功的普通人类。
他想了一会儿,又问道:“徐师兄,可胡小花带艺上山,你就不怕他别有所图,做出对我尧山不利的事情来?”
这问题倒是有几分深度,徐无咎先是哼了一声,也不知是好气还是好笑,这才开口道:“我尧山符宗传承了一千多年,就算有些宵小之辈想要趁机作乱,可也总不能不收弟子吧。不管他们身上还有些什么秘密,只要一日不违反我尧山禁令,那便一日还是我符宗弟子。更何况,只有千日做贼,绝没有千日防贼的道理。”
他这一番话既有千年宗门的雍容大度,又有些不把鬼魅魍魉放在眼中的自信与豪气,说地倒是句句在理,令顾冲虚心悦诚服。他自幼博览群书,又擅长思考,这时细细琢磨便又问了一个问题。
“徐师兄,我听说八百年前太一天尊驱逐妖兽,庇护人类,一呼百应几乎可算是天下共主,可五百年前他老人家羽化后我道门六宗就纷纷脱离庞祖的掌控,十三州也各自独立建州,混战不断,这才进入了国家时代。可这几年来天启大帝文治武功,号称空前五百年、绝后五百年的千古一帝,我瞧着又像是第二个庞祖,若真到了那时候,我六宗又该何去何从呢?”
他这几句话说完徐无咎已然脸色大变,这个问题可算是道门的一大禁忌,他私下里也已经想过了好几遍,可像这样听人公然挑起却还是第一次。
天启大帝机缘巧合得到了上古武宗的传承,他仿照道门的修炼体系又相对应地划分出了淬体、金刚、龙象、山海、人仙五个大境界,不但是当世武道的先驱,更毫无争议的乃是天下武道最强的第一人。他最后一次出手已经是四年前的事情了,那一回恰逢皇后生辰,他孤身一人深入东海,两天后便擒了一条十多丈长的凤蛟来说是要给皇后做一套霓裳羽衣作贺礼。这下全天下都沸腾了,当时正赖在天京胡赛花那儿蹭吃蹭喝这才有幸被邀去观礼的气宗神游境修士肖师阳是这么说的:“那条凤蛟啊,啧啧,通体粉红没有一根杂毛,头上更是已经长出了两支小小的尖角,眼见得再有个三五十年的苦修蜕去那最后一层鳞皮就能飞升化龙了,绝绝对对的是化形巅峰的大妖无疑,只差这最后一步就能晋升妖仙了,真是可惜喽。”虽然不知道这化形巅峰的大妖是如何被打成原形的,但肖师阳迈入神游境都已经三四十年了,他的实力在气宗六神君中也只比老大夏师崇略次一点儿,这点儿眼光绝对是差不了的。
无论如何,从那以后就有越来越多的声音将天启大帝和道门如今唯一的地仙归云老祖相提并论。归云剑仙隐逸出尘,走的是吕纯阳“只求身自在,不问酒势财”的路子,可天启大帝满怀雄心,任谁也不相信他无心做第二个庞太一。
徐无咎也不知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他沉默了半响,罕见地皱了皱眉,似是又长出了一口气,这时候顾冲虚就听到他说:“这问题还是你自己来想吧。”说完他也不再给顾冲虚提问的机会,驾起一道剑光就飞身脱走,只留下了满头雾水的顾冲虚还在云崖上反复琢磨他这句话的意思。一时之间云崖复又恢复应有的寂静,只有天空中一轮炽烈的金阳照得人心里暖烘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