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列车缓缓驶出酒泉车站,速度也渐渐快了起来。
穆涛站在两节车厢连接口没有回到铺位上去,看着窗外树和房子渐渐消失在视线中。
他笑了笑,想到这次深圳之行,当真能够称得上奇迹了。
想到车站上离开时,林婉的奋不顾身。
他眉头微微蹙在一起,不禁又点起一根香烟来。
烟雾缭绕,穆涛缓缓抽了一口,胸中却愈发有些沉闷。
穆涛从来不认为自己对香烟会有瘾,可却一根接着一根在抽。
就像是思念一个人一般,戒不掉。
之前两个人一直暧昧了这么多年,从学生时代开始,到现在。
这一回若是说在深圳最大的收获,不是那一笔飞来的横财,也不是能够有幸结识那样一位美艳大方的美女老总,也不是有个脾气有些冲的小哑巴送的那些茶。
而是和林婉终于把那层朦朦胧的窗户纸捅破,两人的关系算是确定下来。
有些话不说透时,可以不用考虑那么多,可以假装糊涂着以朋友的身份做着原本应该是恋人该去做的暧昧。
可一旦挑明了,作为男人,就应该担起那一份责任。
至少,能够让自己的女人有一副可以倚靠的肩膀,一间可以遮风挡雨的屋顶。
穆涛想着,在考虑着等把那批录像机卖了,是不是先在深圳又或者上海总之是要有林婉在的地方买上一套房的。
可以不大,但一定要只属于两个人。
虽然这样想着,可说到底他还是不想离开西北,不想离开新疆,不想离开雅满苏。
国人讲究个落地生根,穆涛觉着雅满苏就是自己的家,既然是家,那根就应该在这里。
做人,不应该忘了根。
在学生时代,有很长一段时间,都是林婉看着黑板,穆涛坐在最后一排就看着林婉。
当时就在想,就这样待在雅满苏,上学下学,再长大些上班下班,就这样看一辈子,多好。
外面的世界再大,再精彩,可始终少了一丝家的味道。
就像是南飞的雁一般,不论飞向何妨,都还会依稀记得旧时的屋梁。
“兄弟,能不能借根烟抽?”
一道很有磁性的声音打断了穆涛的思路,他回过头瞧见一个身着皮夹克,背挺的笔直的男人带着笑看着他问道。
男人岁数不算大,三十出头,在他身上有一股子气息穆涛似曾相识。
这气息,穆涛在他当警察的大哥身上见到过,是久经磨砺后的军警身上所独有的。
在他身后还站着一个手上搭着一件衣服的男人,穆涛看过来时隐隐约间瞧见在他手上似乎戴着一双手铐,也暗暗证实了他的猜想。
想了想,穆涛从口袋中翻出万宝路,打开盒子,抽出一根香烟递了过去,男人笑了笑,道了一声谢。
穆涛点点头算是回应,然后又抽出一根递给了那第二个应该是犯人的男人。
这犯人明显愣住了,没敢去接,偏过头看向自己的看押长官,见前者没有反对,才小心翼翼伸出两只手去接过那根香烟,冲着穆涛腼腆的道了声谢,眼里竟是感激。
那明显是警察的男子从口袋中摸出火,先帮那犯人点上,然后又伸到穆涛面前,帮他重新点上一根香烟,最后才给自己点上。
“出门在外,不容易。”男子冲着穆涛轻笑着摇摇头,然后说道:“王亮,不知兄弟贵姓?”
“穆涛!”
穆涛轻笑着回应,对于这个叫王亮的警察他倒是好感增加了不少。
至少,可以看得出,他是真正的把犯人当作人来看。
三个人都没再说话,萍水相逢,也无需说太多。
那犯人烟瘾颇大,没一会儿便是将一根香烟吸尽,不禁眼巴巴看着两个人。
既然王亮不反对,穆涛倒也不介意多散几根香烟出去的。
虽然不知道这犯人究竟是犯了何罪,可眼下,那犯人看向穆涛的那份感激却是真心的。
“谢、谢谢!”犯人终于开口说了今天的第一句话,既是对穆涛,也是对王亮。
却不想,这犯人竟是没有一点口音方言,说出的话字正腔圆,地地道道的北京味儿。
在酒泉上的车,却应该是个北京人,又要押解到新疆。
这不禁勾起了穆涛的好奇,他心思一动冲着王亮笑了笑问道:“哎,王哥,这位兄弟是犯了什么事?”
“他啊,也算倒霉,原本只是因为盗窃判个三年也就没事了,可谁想后来又牵扯出几件抢劫案件。”王亮缓缓抽了一口烟,看了一眼这会儿一言不发低着头的犯人,轻轻叹了口气道:“结果,数罪并罚,直接判了十一年。这不,算是重刑犯了,单位就安排我来押送着去新疆石河子这边服刑。”
穆涛点点头,见王亮手里香烟燃灭了,又抽出一根递了上去,后者露出一个不好意思的笑容,可最后还是接了过去,点上。
先前,因为要押送犯人的缘故,在站台上虽说有同行的同事接应,可神经也是高度紧绷着,丝毫马虎不得。
如今上了车,王亮的心也就落下了一半,这烟瘾上来着实有些难受,看着穆涛站在车厢里吸烟,就厚着脸皮想着看看能不能讨上一根压压,却不想这哥们倒也好爽大方,不愧是西北的爷们。
不禁对穆涛好感增加了不少,这话也就说了不少,关于这个有些倒霉的犯人也就将他知道的提了不少。
说到底,这犯人对于王亮来说,也是在酒泉接手的,大致了解情况后多少还是有些同情的。
毕竟没有谁生而就是走在犯罪道路上,若不是家中实在贫寒又有一双嗷嗷待脯的儿女,也不会铤而走险的去偷窃抢劫。
听闻犯人遭遇后,穆涛不禁也有些同情,与他比起来自己可谓算得上幸福且幸运了。
想了想自己从小到大的经历,他心底不由对父母对雅满苏由衷的愈发感激。
虽说算不上多富裕,可穆生和他母亲杨钰却至少从没让自己兄妹几个饿着,有学上,有新衣服穿,不会为生计而发愁。
而这些,除了父母努力善待生活之外,更多的却是因为有雅满苏这座大山让一家人有所依托。
至少,在镇子上,家家年年有庆余,即使是在前些年最困难的时候,也没有让哪一家饿着。
从前,雅满苏不过是一座荒芜的矿坑,却就是这座矿坑前前后后养育了三代人,惠泽了三代人。
哪怕是多年以后,那座足足在三代人努力下开凿了百米深的露天大铁矿封矿以后,先辈们所积攒下来的资源,又足以再让三代人依旧不用不为生计而愁。
这人啊,只要活着,就该要懂得感恩的。
穆涛想了想,从上衣口袋里翻出钱包,这是他在深圳新买的,真正鳄鱼皮手工缝制而成,第一次拿在手里时便是爱不释手。
在那个年代,这样款式的长条钱包可还算得上新鲜潮品。
打开钱包,他数了数取出八百元钱,递交到王亮手上轻声笑道:“没别的意思,觉着这兄弟挺不容易,如今又判了刑,可家中还有老母亲和一双儿女妻子要生活,这钱还请王哥代为替这兄弟寄回家中,算是一些心意。”
啪嗒一声,王亮手中香烟掉在了地上,他怔怔看着穆涛,对于这个瘦高显然还未完全褪去青涩的小伙一时间不知说什么好。
八百元虽然不算多,可在那个年代却足够让一个贫困缭绕的家庭暂时脱离水深火热之中,有足够时间去适应家中缺了顶梁男人的生活。
王亮还没有回过神来,就是听见噗通一声。
那个高高瘦瘦皮肤黝黑的汉子跪倒在地上,向着穆涛,泣不成声。
“男人,上跪天下跪地,中跪祖宗,大哥你赶快起来,兄弟我可受不起你这一拜。”穆涛心中一叹,连忙向前将那汉子搀扶起来,笑着说道:“这人啊,或许会走错路,这错了只要还能改,那就来得及,可别一步错步步错。”
王亮回过神来,轻轻咳嗽了一声,最后还是将那钱接了过来,点点头郑重其事道:“放心。”
虽然只说了两个字,却慷锵有力。
既是说给穆涛,也是说给这犯人听的。
果然,在王亮说完这两个字后,那犯人也许不善言辞,又或者愧于表达,却转过身又冲着这个押送他一路而来从来没给过好脸色的警察,深深地弯腰鞠下躬去。
穆涛点点头,没再说什么,又重新抽出两支香烟给两人点上,想了想,又将还有大半盒的万宝路塞到王亮手上,笑了笑说:“路上抽,我在下一站就要下了。”
“谢谢兄弟,不管怎么说,你这个朋友我认下了。”王亮没有拒绝,接过烟随手揣着,哈哈笑了起来,然后认真说道:“我比你年长几岁,今天就托个大认下你这兄弟,哥哥我是在兰州市公安局刑事科工作,兄弟-日-后若是有空上兰州来玩了,一定记得来找哥哥。”
穆涛笑着点点头答应下来,说以后有机会一定要去转转看看。
却没想到,当时不过一个无心举手之劳的善念,却给自己结下了两个善缘。
都说这冥冥之中,因果报应都有注定。
或许,一点不假。
后来,穆涛与王亮虽说几乎没再见过面,可一直都有来往。
十多年后,穆涛公司进军兰州市场。
当时已经成为了甘肃省公安厅副厅长兼省委常委的王亮,没少给予他帮助,让穆涛的公司很快便是在兰州站稳了脚跟,为甘肃建设作出不少贡献。
当然,这一切都是在政策与法律规定之内的。
警界,多是军伍出身,重感情却不失理智,算是另外一种形式的江湖。
这点是穆涛在很多年以后,结识了很多警界朋友后所总结而出的。
至于另外一份善缘,则是在那犯人身上,比起前一份更加传奇些。
就连穆涛自身都没有想到,多年前的一个善举,却是让他在八年后避开了鬼门关,躲过了生死劫。
97年,8月19日,早上八点。
当时已经拥有两家外贸公司的穆涛,约了人在乌市的边疆宾馆谈生意。
一大早,穆涛便是起来前往边疆宾馆外的商业街等候接待客户。
也是在那一天,后来轰动了全国的大案件正在这里拉开了帷幕。
尚来不及反应是怎么回事,身后便是响起几声刺耳的枪响,然后周围便是被尖叫声,逃窜声,汽车警报声所环绕。
穆涛转过身,便是被一只黑洞洞的枪口抵在了头上。
饶是胆大如他,在这一刻也不禁面色苍白冷汗直冒,在生死面前,尤其是那一瞬间,少有真正能坦然面对的,穆涛也是如此。
他大脑一片空白,只是知道一旦身前这个悍匪扣动扳机,他便是真的会小命玩完。
当天因为穆涛要接待重要客户,所以衣着十分考究,气质不凡。
或许正是如此,才会一上来便被那持枪抢劫的悍匪盯上。
闭上眼等了半天,却没有预想而来的枪响。
穆涛小心翼翼睁开眼,却发现那先前用枪指着他脑袋的抢匪早已没了踪影,不禁长长得出了一口气,随即瘫坐在地上。
好半天回过神来,想要抽上一支烟压压惊,却发现捏着香烟与火机的手都是在抖着,打了半天都是没有打着。
不由自嘲一笑,枉自己还自称见过大风大浪的商业精英,却不想当真正面对生死考验时,会这般不堪。
忽然想到掉在地上的包里还装着今日要向客户支付的八十万货款,连忙压下心中的惊惧,一把从地上拾起自己的皮包,打开来。
那一踏厚厚的钞票分文未少,就连前不久捏在手中这会儿摔在不远处的大哥大电话,都未曾被抢走。
心中默念一声老天保佑,虽然不知道最后关头,那抢匪为何会放他一马,来不及多想就被周围的惨烈景象震住了。
不远处,东倒西歪倒下不少人,有猩红的鲜血浸染地面。
有的还有呼吸,倒在地上呻吟,有的,这会儿却已然变成了冰凉的尸体。
那些人可就没有穆涛这般运气好了,不但失了财,更有人丢了命。
其中有两人穆涛还认识,过去有一些生意上的往来,虽然说不上是好人,可也不是坏人。
眼下,就躺在不远处,早就没了呼吸。
没过多久,当全国通缉令出来后,穆涛在电视上看到坐在审判席上那张似曾相识的脸时,终是恍然大悟,当日为何自己会那般侥幸死里逃生。
这做下轰动全国大案的抢匪,可不就是那一年在火车上给自己跪下的那个汉子。
显然,那一日,当穆涛转过身时,一定是被那汉子认出,最终心里多多少少还有一丝感恩与未曾泯灭的良知,没忍心对他下手。
坐在电视机前,穆涛抽了半包香烟,沉默半响,感叹世事无常。
这汉子最终还是没能回头,虽然是个坏人,可却算得上恩怨分明。
忘了说,那个后来被称之为十大悍匪之一,因为一步走错,以至于后来步步走错的汉子。
他,姓白。
昔日一份善心,他年两份善缘。
自那之后,穆涛对于慈善事业就愈发热衷起来。
勿以恶小而为之,勿以善小而不为。
这人啊,不论是贫穷还是富裕,总归还是有善心的。
指不定日后,便是因为当日一个无心的善举,换来一份足以改变一生的善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