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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队长却摇了摇头,“现在,还不能下定论,搞历史的得凭证据说话。不过,我有个初步猜测,根据这个土堆的形制和裸露表皮的地层年代推断,很可能是商周时期的墓葬,如果真是那样的话,价值可就大了。夏商周时期一直是我们考古研究中的断代工程……不往细里说了,总之,它形成的年代,可能距今非常遥远,有四五千年,你们看,”杨队长说着,伸手抓了一把如琇铁锹上的土,“这土,多细,多瓷实,自然界里,很少有天然形成的这么细的土,一般沙质石质风化或自然泥土,颗粒都比这粗得多,而且杂质非常多,你们注意到没有,现在你们脱土坯用的这土,很少有杂质,细腻而匀实,别说脱坯,就是做瓷器,都是最好的原料……”
“对对对,”高盛拍了一下大腿,“你这一说,还真对劲,这土做的坯,不裂不碎,经久耐用,和泥根本不用筛子,套炉子抹炕面,简直比水泥还好使。怎么,它到底有什么猫腻?”
“最合理的解释,便是人工研磨的结果。”杨队长轻轻吐着烟雾,看着青烟被风吹散,若有所思地说:“遥想几千年前,人们在埋葬重要人物,或是部落领袖时,对墓葬的规格与做工是非常考究的,他们认为这是送尊贵的人物升天的重要步骤,因此尽心尽力,将埋葬墓穴用的土,精挑细选,细工打磨,成为象面粉一样精细的土面,这样做的好处,是埋葬以后,棺椁周围全是细密的细土,再经过人工夯实,就非常紧固,象整块的石头一样,针扎不进,水浸不透,使棺木包裹在里面,形成巨大的密封层,经久不腐,古人的智慧让人赞叹,我们看见这种细土,便如获至宝,一般坟墓四周的这种细密的埋葬土,我们称它为白膏泥。”
杨队长的讲述,深深吸引了高盛和如琇姐妹,原来这个不起眼的土岗子,竟然有这么神秘,是几千年前人们劳作的产物。高盛迫不及待地问:“那,它里面埋的……”
“这个我可暂时回答不了,”杨队长笑道:“得你派出人力,跟着我探测,才能最后揭晓。咱们团结合作,力争尽快找到答案。”
“哎呀,赶紧啊,赶紧把它挖出来啊。”后边传来一声叫,原来是小五赶着车回来了,正好听见高盛和杨队长的对话,这小伙子好奇心更强,恨不得立刻去挖土堆。
“不行不行,”杨队长看了小五一眼,发现他的车上还站着另一个年轻人,也正伸着脖子听他讲话,两个人都是一副抓耳挠腮的模样,他赶紧摆着手说:“错了,不能随便挖,考古是一项细致严谨的工作,得在我们周密部署之后才能进行。”他又扭过脸来,认真地对高盛说:“高书记,这项工作的保卫,也是重要任务,绝不能让不明真相的群众,到土岗上乱挖,有些目的不纯的分子,听说这里有古墓的话,说不定还会来破坏或盗墓,因此一要保密,二要保护,从现在起,土岗四周,咱们得派人守卫,防止出现意外。”
“好,没问题。”
站在骡子车上的人,是大顺,他看小五帮着如琇拉土,便也来帮工,这让如琇反而越发觉得有些尴尬,她笑着对小五和大顺说:“好了,谢谢你们,把车还给高叔吧,土够用了,再说杨伯伯刚才也说了,那土不能再动了。”
大顺和小五争着都要替如琇脱坯,如琇继续拒绝,“用不了这么多人,我们姐俩足够了。”但两个小伙子不由分说,和泥扣坯,抢过工具就干,边干活边向考古队员们问这问那,并自告奋勇参加考古队的探测和保卫,高盛怀疑地对小五说:“你行吗?上次给地质队巡逻,你就净惹事,这回又想给我找麻烦吗?”
“保证不再惹事,你放心好了,我绝对改邪归正。”
地面上,几溜土坯成形了,排列得象一个受阅军队的长阵。如琇和如兰毕竟是女孩子,体力比不得小五和大顺,汗水把碎花衬衫都湿透了,头发粘在前额上,顺着下巴往下滴汗珠,脸膛在太阳下晒得通红。
高盛夸了姐妹俩几句,然后说道:“如琇,脱坯你行,搭炕你就不行了,到时候招呼我。”
“好的,高叔。”
晚上,大顺来找如琇,“快,杨队长讲古呢,你去听听吗?”
“去。”如琇兴奋地答应着,拉着二姐跑出院子,旺旺随在姐妹俩身后,箭一般窜出院子。
杨队长的考古队,晚上住在了燕儿峪,杨队长和留分头的小伙子就借宿在大顺家里,吃过晚饭,大顺家也没电视机,闲着无聊,大家便出了院子,坐在院外的打谷场上聊天。等如琇等人赶到的时候,看见谷场上已经坐了一堆人。
夏天的夜晚,这里平时就总有人坐着闲聊,多数人家没有电视,村人们聚坐夜话,便是最好的休闲方式。打谷场,是最好的场所,也是乡村里充满快乐的地方。
在还未收获的季节,场里堆放着陈年的山柴、稻草、秫秸,总是散发着一股植物秸杆的气味,垛成方形、圆形的草堆柴垛,是孩子们玩游戏藏猫猫的天堂,场上的地面,被石碡碡辗压的光滑结实,月光下白亮亮的一片,在坑凹坎塄居多的村庄里,就相当于“天安门广场”了。夜风吹过来,空气里一股清清的植物秧叶味。
“说到过去的年代,与现在差别很大,”杨队长坐在一捆麦秸上,指尖夹着一支纸烟,正比比划划地讲述,烟头小小的火星,在黑夜里一闪一晃。
“……那个时候,最重要的事情不是生产,而是祭祀,出行、打仗,各种重要活动,人们首先要进行祭祀,由专门的神职人员,占卜决定行动的方向和策略,而祭祀用品,往往被看作是神圣的,因此,我们现在出土的好多器皿,其实是当年祭祀用的。比如一些精美的青铜器、玉器,都异常漂亮,美轮美奂,但却没有实际用途,是远古时代,祭祀上天、祭祀祖宗所用。去年出土的一批玉琮、玉猪龙,玉质玉色极其精美,雕工巧夺天工,上面的花纹细到头发丝一般,让人叹为观止,让人疑惑的是,当年人们还处在原始蒙昧时代,刚刚告别了茹毛饮血的生活,连铁器都没有,他们是用什么方法、什么技术制作出如此高超的艺术品的呢?让人百思不得其解,只能赞叹古人的伟大。”
“那么尊贵的东西,我们这里也可能会挖出来吗?”旁边说话的是高盛,他仰头靠在一堆陈年稻草上,手里摇着一只芭蕉扇,歪过身来问。
“有可能,某些贵族过世以后,便把用过的东西带入墓里陪葬,他们认为死后是另一种生活,需要和生前一样用到各种物品,因此很多陪葬丰富的墓里,应有尽有,甚至墓葬里连厕所也给造出来。”
一阵轻轻的哄笑声,杨队长的讲述,把人们带入对远古世界的暇想里。
月亮升到了头顶,一片皎皎的白光,从场子的外面,还在有人往这里聚集,有拄着拐杖的老人,也有跑跳嘻闹的孩子,场上的人越来越多,人们散落地坐着,烟锅烟头的火星,一闪一闪地发着红光。
如琇坐在杨队长的身后,这里是一堆玉米皮,玉米穗剥出去以后,剩下的皮堆起来松软散落,难码难垛,一般就这么乱堆着。坐下去后一下子便象陷入棉花堆,弄得周身都是。
“还有,”留分头的小伙子站起来,接过杨队长的话头,“我见过出土的有些青铜器,不但制作得漂亮,而且工艺非常神秘,咱们现在有焊接技术,有车床,但是你们想想,古代是没有这些的,他们只能用模子进行铸造,就象……今天高书记和那个叫如琇的小姑娘脱坯一样,铸造,这是一种很原始的工艺,很难做出精细物品,但是古代铸造的青铜物品,细致到让你目瞪口呆,甚至咱们现在去铸去造,都模仿不出那种手艺来。”
“有些工艺,其实是失传了。”杨队长补充道:“年代久远,我们祖先创造的好多技术,都没有流传下来,比方说,古代名医华佗发明的麻沸散,可以把人麻醉,然后进行手术,这方子就失传了,直到现代,才重新研制出麻醉药,但是,现代麻醉得扎针,得注射,比当年华佗一碗汤便让人麻醉的技术,其实还是比不上的。”
多么神秘的古代啊,如琇半椅半躺在玉米皮堆上,望着天上眨眼的星星,随着人们的讲述无限暇想。
远处,也有别的人,凑在一起在讲古聊天,场上人们戚戚的说话声,笑声,小孩子乱跑的嬉戏声,一片闲散而随意。村里人的闲话,一般都离不开神怪故事和古代传说,乡村老叟们肚里的故事多是从上辈那里传下来的,讲到精彩处也抑扬顿挫起承转合,听的周边的人们伸长了脖子支愣了耳朵。
小孩子们嬉闹累了,也会在大人身边坐下躺下来,小手拄着下巴听故事。等到故事也听乏了的时候,一仰身,枕着桔捆睡着了。
“杨伯伯,”如琇问道:“古代的人,说话跟咱们现在一样吗?他们是不是比现在的人聪明?”
“呵呵,”杨队长笑了笑,“这个问题有意思,关于口音嘛,咱们全国各地都不一样,古代和现代,也不一样,有人专门做过研究,古代人的发音随意性比较大,虽然也有‘官话’,但远远没有现代这样规范,如果,有个古人出现在咱们面前,那他说话,咱们听起来是奇奇怪怪的,还会有很多句子听不懂。”
“对了,”分头又站起来插话,“在白俄罗斯,有一个村庄,住的都是中国人的后代,我先说明一下,那些地方,在古代时候是属于中国的,后来被沙俄侵占了,因此好多中国的老百姓,便成了他们国的人。我接着说这个村子,他们世代保留着自己的语言,说中国话。这几年,有几个旅游的中国人到了那里,但是,明明大家说的都是中国话,却互相听不懂说的是什么。那村里的人说,我们说的就是陕西话,旅游的中国人说,我也是陕西人啊,结果闹得大家都很郁闷,你们看有多无奈。”
“这就是几百年的时光,处在不同地域,发展的过程与途径不同,形成了差异。”杨队长说着回头看了如琇一眼,“你的第二个问题……哎,你在编什么东西?”
如琇手里闲着没事,便拿起身边的玉米皮,编起草绳来,她灵巧的手指一缠一绕,玉米皮串连扭结起来,拧着花编成一条两指粗的绳裢。
“我编一个草垫子,反正闲着没事。”如琇笑道。
“真是巧姑娘,”杨队长夸奖了一句,接着说道:“至于说古人和现代人谁更聪明,这不好一概而论,古代现在,都有聪明人,也都有傻子,但是随着朝代的发展,人的思想意识越来越活跃,越来越宽阔,却是事实。咱们现在能理解的东西,有很多古代是理解不了。而古代人能作到的好多事情,咱们现在就做不到。举个例子来说,咱们做一件器物,锲而不舍地坚持几天、几个月,就得算是意志坚定了,而在古代,有的人穷尽半生甚至一生,就去完成这一件东西,对他们来说很是平常,造剑师好几年造一把剑,工匠几十年磨一块玉,他们那时候,没有现在我们这些娱乐,思想格外单纯,做起事来一心一意,那种耐心与刻苦,是我们今天的人远远不能比拟的,因为,随着时间的进化,物质世界越来越丰富,我们已经远远达不到那种纯净朴实,心无杂念的心境和思想了,因此,古代人们费尽心机做一件物品,可以细到毫巅,尽善尽美,但是让如今的人们拿出那种功夫和耐心,却是很难办到了。”
杨队长的话很有些哲理性,但也说得通俗,四周的人都能听明白,不由都频频点头。旁边一个声音附和着说道:“说得对,你真有学问,就是这个道理,现在的人,都是狗舔八泡屎,泡泡舔不净。”
说话的是小五,他趴在一堆干柴棒堆上,手肘拄着下巴,冒出了这么一句。这话说得虽然贴边,却是异常粗俗,把大家又给逗笑了,大顺不满意地说:“小五,你文明点。满嘴脏话,要在过去,就给你打成***了。”
“嘿嘿。”
月亮滑过了头顶,在云彩的缭绕下半明半暗,场上讲古的人们依旧在絮絮叨叨。听众们或随声附和,或倚着粮垛闭目神思,一副入定的模样。四外的夜色静下来,打谷场四周响起时断时续的虫鸣。墨色的天空既高且远。
就着暗淡的月光,如琇手下的的玉米皮越编越长,她将它盘起来,撕几条长条形的绑结起来,一个精美柔软的坐垫,出现在眼前。她递给杨队长,“杨伯伯,给。”
杨队长接过来,又夸奖了一番如琇的巧手,坐垫虽然简单,却是柔软隔潮,很是实用,分头青年看得眼馋,“如琇,能不能给我再编一个?”
“好啊,没问题。”
大顺在旁边夸耀地说:“如琇是我们村最巧的人,她用席篾编的蝈蝈会唱歌。”如琇赶紧拦住他,“行了行了,别吹了,杨伯伯,如果你们需要,我可以多编几个,在外边考古,累了就坐着。”
“那就这么定了,”分头青年抢着回答道。
夜深了,野外响起夜风吹动禾叶的轻响,村里偶尔传出一两声犬吠,人们三三两两地打着哈欠站起来,伸个懒腰回家。杨队长对高盛说:“明天我们就开展工作,你把人手组织好。”
“没问题,就让如琇当队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