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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声音既粗且大,满含着愤怒,将众人都吓了一跳,扭头一看,一个高高大大的汉子,正瞪着大眼睛,气呼呼地朝张望扑过去,一伸手抓住了张望的胸脯,这人正是小玲的哥哥大李子。
“特务老实交待,你把我妹妹骗出来做什么?”大李子人高马大,比张望高了半头,抓着他的胸前襟,咆哮起来。他这一嚷,现场本已松驰下来的气氛,登时又紧张起来,小五转念一想,对啊,就算张望不是搞破坏的特务,那他和小玲深夜出来,是做什么呢?孤男寡女,会有什么好事?
吴队长也紧张起来,地质队来到异地探矿,首要的一条便是要搞好和驻地群众的关系,虽然没有明文规定禁止和村里的姑娘谈恋爱,但这种事极其敏感,搞得不好,便会影响大局。他赶紧上前抓住大李的手,“同志,先放一放,事情我们会调查清楚,请你相信我们。”
“滚蛋,”大李子是个四肢发达,头脑简化的半痴,正在火头上,哪里肯买吴队长的帐?抓着张望的前胸不放,用另一只手将吴队长推开。
大顺埋怨小五:“你看,把事情搞乱了。”
小五却不这样想,事情越乱,就越说明自己有本事,他以一种“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心态,在旁边嚷嚷道:“说,到底大晚上的出去做什么?”
“小五你想做什么?”小玲急得在旁边嚷起来。
大家都纷乱起来,有的去拉大李子,有的去说张望,有的埋怨小五,大李子是个一根筋的人,抓着张望的衣服不放,吴队长怎么劝说,他就是不听,忽然听旁边一个清脆的声音说道:“大李子,你先放开手。”
说话的是如琇,她家就在跟前,听到外面声音喧哗,出来察看,刚才在人群外面听着,已经基本弄明白事情的原委了。
大李子的反应比一般人慢得多,自然不肯听从如琇的话,如琇上前拉住他的胳膊,“大李子,这人是坏人,你把他交给吴队长,回去审问,你再这样,就误了事了。”她朝吴队长使了个眼色。
吴队长猛地明白过来,“对对,我把这个……嫌疑犯给押回去,事情一定会解决的,你们要相信组织,相信党……”他一边嘴里乱七八糟地说着,一边把张望给拉到一旁,朝两个工人示意了一下,推推操操,将张望推走了。
大李子听得懵懵懂懂,撒手放开张望,让人们把他“押走”,又转头对着妹妹嚷起来:“你想干什么,跟坏人一起干坏事吗?”
小玲跺了跺脚,知道跟哥哥说不清楚,在这么一个大庭广众之下,她和一个地质队的男人单独出来,让别人怎么想?虽然张望被“放走”了,但她心里的别扭、惶恐再加上羞怯,心里象是着了火,索性一言不发,扭身便跑,如琇一把拉住她,“玲姐,先别回家,跟我到我家去,我有事跟你说。”她知道小玲的父母也是简单粗暴的人,事情闹得越乱,对小玲越不利,不如先把她弄到自己家里,再慢慢处理。
小玲只是心急上火,并没主意,只是想逃到别处,让如琇一拉,心里明白过来,现在如果跑回家,哥哥、父母会怎么对待自己呢,于是毫不犹豫地跟着如琇,跑出人群。
小五对于自己惹出来的这些事,一直洋洋得意,见如琇拉走了小玲,有些不以为然,但他是绝对不会去惹如琇的,只笑嘻嘻地对吴队长说:“报告队长……”吴队长狠狠瞪了他一眼,转身就走。
本来静悄悄的街巷,变得一片喧哗,吵闹声在暗夜里传出老远,附近有些人家闻声开门察看,眼见人越来越多,两个有经验的老工人便挥着手劝大家说:“没事了,没事了,刚才出了点误会,我们的巡逻队看错了人,什么事也没有。”
小五闹了个里外不是人,有些不服气,嘴里嘟嘟囔囔,大顺是个没主意的人,问道:“小五,咱们怎么办?”
怎么办?小五眼珠一转,其实眼下这种局面,他回家睡觉,便完事大吉了,但这个小伙子意犹未尽,对大顺说:“咱们去看看,吴队长怎么处置张望。”
“行。”大顺见到有热闹可看,也是心痒。
在老工人的劝说下,街头慢慢平静下来,吴队长等人已经转回地质队驻地,出来看热闹的村民也打着哈欠回家睡觉了,小五和大顺将匕首掖回腰里,又拔腿奔向地质队。
地质队的几个帐蓬里都灯火通明,材料场、工作场上都有人影晃动,很多工人都被刚才的事情惊动了,吴队长住的帐蓬前,好几个人正在比比划划地说着什么,大顺眼尖,“看,那是崔少爷。”
崔少爷是崔白话的远房本家,因为在省城有高干亲戚,因此初中毕业后便投靠亲戚去了,现在“衣锦还乡”只当是闲着旅游。这个小伙子打扮时髦,说话乡音也改了,举手投足都有些趾高气扬,村里同龄的人们大多不喜欢他,小五皱了皱眉头,停下脚步,“这个崔衙内,窜到地质队来做什么?”
“崔衙内”是村里的几个年轻人模仿着《水浒传》里高衙内的名字,给崔少爷起的外号。
吴队长被刚才的事搅得一肚子火气,也没理帐蓬门口的人,径直便往里钻,崔衙内一伸手拦他,“哎哎等等,吴队长。”
“做什么?”
“嘿嘿,有件事,得您帮忙,”崔衙内笑嘻嘻地说:“你说新鲜不新鲜,村北头董老太太,就是那个一走道歪着半边身子,一颤悠一颤悠的老娘子,又犯邪病了,犯蛇精……”
“我管不着蛇精,”吴队长正着急上火,哪有闲心听他磨叨什么“蛇精”,“我说小崔,铁路巡警,各管一段,蛇精的事,你找……跳大神的说去吧。”皱着眉头将崔衙内拨拉到一边,闪身走进帐蓬里。
所谓“犯蛇精”,是旧时农村里一种迷信色彩很浓的现象,农村里一些中老年妇女,尤其是精神或时运不济的,就有时犯这种毛病,犯病时胡言乱语,陷入昏迷或癫狂状态,以各种动物的口吻自称,严重时口吐白沫,打滚撒泼,疯疯癫癫,俗称被“狐狸”或“黄鼬”、“蛇”给迷上。
让人觉得新奇的是,这些人犯病时往往语言功能亢奋,以蛇鼠自居,说出的疯话连篇成套,跟说书似的,常常引得左邻右舍都来围观看热闹。
按照现代医学的观点,这些病症大多可归结为“妄想型精神病”或“臆病”之类。当然,有很大一部分,其实是装模作样,借“发病”抒发积郁的不满或苦闷,指桑骂槐,发泄情绪。
但今晚吴队长正被张望弄得心头冒火,根本不听崔衙内的罗嗦,进了帐蓬命令道:“开个班子会,叫张望进来。”
也难怪吴队长心焦,和驻地群众搞好关系,是地质队的基本原则,尤其是男女之间的事,要严防死守,绝对不能出乱子,他脸色铁青,一口接一口地吸烟,弄得帐蓬里烟气腾胖,没等几个队里的干部到达,他对蹲一边的张望吼道:“张望,你说,到底怎么回事?”
张望抱着头,满脸懊丧,一言不发。
“早就说过了,不要和驻地群众搞对象,为什么不听?”
几个队里的干部,陆续走进帐蓬里,一个年纪较大的工人说:“老吴,先别嚷,事情先弄清楚,张望,你搞对象这事……”这工人有四十多岁,戴着副眼镜,姓莫,是地质队的工程师。
“我没搞对象。”张望抬起脸来,一脸委委屈地说。
没搞对象,那就更坏了,半夜里孤男寡女一起出去,不是搞对象,是做什么?吴队长眼珠子瞪得象铜铃,恨不得踢张望两脚,“说什么?不是搞对象,是做什么?搞……破鞋吗?”
莫工程师冲吴队长摆了摆手,蹲到张望的身边,问道:“小张,今天既然出了事,你就得说老实话,如果是搞对象,实话实说,由组织上出面,把事情说开,就能解决了。”
“唉,”旁边另一个工人说:“刚才,我听说那个小玲,是已经许配了人家的。”
这就更坏了,吴队长吐掉嘴里的烟头,在地下急得转了一圈,恨恨地看了了两眼张望,又点上一支纸烟。
张望抬起头来,“队长,小玲确实已经许配人家了,可是,那是给他哥哥换亲的,她死也不愿意,那是包办婚姻,是封建……”
“人家封建不封建,和你有什么关系?”
“我也不是故意破坏队里的纪律,也没想和小玲搞对象,她在工地上干活的时候,正好和我一组,这姑娘心灵手巧,干活挺利索……”
“说正题。”吴队长打断他。
“你想想,家里逼着她嫁给一个又浑又傻的人,她心里是什么滋味,心里苦闷,可又没人能帮她,她知道咱们都是远来的,走南闯北,就怀着一线希望问我,哪里有管吃管住做工的地方,女孩子行不行,我就知道,她一定是想偷着跑出去。”
这可更坏了,不但涉及搞对象,还涉及“跑出去”,难道不成要私奔,或是涉嫌拐带人口吗?吴队长指着张望:“你你……到底要做什么,幸亏发现得早,要不,就得让公安局的来找你了,好家伙,你简直胆大包天……”
旁边的莫工程师心细,摆摆手制止了吴队长,“张望,小玲确实挺可怜,可咱们帮她得对症下药,不能乱来,我问你,你到底对她有没有想法,你不承认搞对象,但是小玲这么可怜又可爱的姑娘,你是不是有——怎么说呢,有动心的想法?”
张望又低下了头,没吱声。这种态度基本就等于默认了,吴队长听到这里总算弄明白了,他气哼哼地瞪着张望说:“所以,你就深夜里和人家去约会,是吧?不搞对象,这比搞对象还严重,不但违反纪律,还差点违反法律。”说到后来,声调越来越高。踱了两步又问:“怎么着,今天晚上,你们俩就准备逃跑吗?”
“不是,”张望一脸冤枉的神情,“我往哪里跑啊,我其实就是想劝劝小玲,安慰安慰她,她要跑,我还得拦着她呢。”
“这还差不多。”
莫工程师站起身来,摇了摇头,坐在旁边的一个木头树墩子上,从吴队长那里要了支纸烟,叹了口气说:“年轻人啊,太没经验,你以为助人为乐是那么容易的?现在人家小玲的家里,肯定以为你要破坏人家婚姻,咱们地质队也得给抹了黑。不过话又说回来,现在还没出事,给小五他们撞破了,也算及时,否则,你要是越陷越深,可就更麻烦了。”
“嘻嘻,”从帐蓬门口,伸进一个头来,却是崔衙内,他朝里探头说道:“喂,各位,张望这事嘛,他还以为挺秘密呢,我告诉你们,就算小五撞不到,蛇精也早就看到了,我昨天就知道了。”
吴队长见这个家伙又来白话什么“蛇精”,不胜烦恼,摆着手说:“你先出去,喂喂,小崔,你干吗在门口偷听我们说话?快回去。”
“谁偷听了?你的嗓门儿比破锣还高,三里地外就听见了。”
莫工程师听崔衙内话里有话,忙问道:“小崔,你说什么?昨天你就知道了?”
崔衙内一挑门帘儿,迈步走进屋里,得意洋洋地说:“对啊,瞒过了别人,还能瞒过神仙吗?蛇精藏在石头堆里,早就看得准准的……”
“到底是怎么回事?你说清楚,”吴队长不耐烦地打断他,“别老蛇精蛇精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