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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小五兴冲冲地把这些讯息告诉如琇和小梅,她们俩一听也挺兴奋,谁家也不富裕,眼下正值暑假,能靠自己的劳动赚点钱,自然向往,于是立刻跟着小五,到村边地质队的驻地报了名。
接待她们的,就是昨天晚上那个戴柳条帽的人,姓吴,是地质队的分队长,说话风趣幽默,操着带河南味的普通话说:“这里干活,光有力气可不行,得认真细致,不能出错,还得不怕脏不怕苦,看你们俩小姑娘干干净净的,弄脏了衣服舍得吗?”
“不怕。”小梅快人快地说。
小五在旁边添油加醋,“这俩人可能干了,尤其是如琇,绣出的花有香味,剪个纸鸟就会飞……”
“得了得了,”如琇赶紧制止他,吴队长哈哈大笑,“行啊,先干干试试吧,去缝帆布。”
帆布特厚,硬硬的象是牛皮,用粗针大线将几块缀在一起,并没多少技术含量,以如琇那样描龙绣凤的缝纫功夫,根本就是大材小用,让如琇最开心的是,工地上热热闹闹,大多数都是年轻人,大家在干活时说说笑笑,蛮有意思。
高高的钻塔,足有十几米高,在低矮的农家平房前面显得鹤立鸡群,尖顶直插云霄,好几个小伙子,头戴柳条帽,绑着安全带,悬空站在塔上安装铁件,小五等村里的民工在塔下搬铁管,递零件,不知道谁说了句什么笑话,引得人们嘎嘎大笑,一台柴油机,在旁边“突突”地响着。更显喧哗。吴队长叼着支烟卷,来回巡视指挥,“喂,你姿势放低点,小心掉下来,小心。这个麻袋谁放这里的?讲了八百遍制度了,谁再不听,当场打屁股。就是你,大顺,说你呢,老是不守操作规程。我的亲娘哎,你把管钳夹住哪里了,不对不对,我来吧……”
来到如琇她们的工作场,吴队长拎起一片帆布,脸上现出满意的神色,“不错不错,活挺细致,继续努力。”
“队长,”小梅问:“你们都是怎么当上国家工人的啊?”
“好办得很,”吴队长吐掉嘴里的烟头,“你上完初中上高中,上完高中上大学,就行了。不上高中也行,去考技校,或者直接考工,不对不对,你们农业户口,只怕是不行。”
一席话让小梅们都有些失望,农业户口,相对于“非农业户口”就象是差了一个巨大的级别,这是农民子弟难以逾越的高山。
小五正好扛着盘铁条经过,放下来擦了把汗,摇摇大脑袋说:“其实也别羡慕工人,咱们农村以后也能建工厂,农民自己当工人,如琇,我还是听你二哥说的呢。”
“这不假,”吴队长倒是赞同,“形势是不断发展的,再说了,工人也不易,各有各的难处,就说我吧,这么些年象个流浪鬼一样东游西荡,我媳妇直闹着要跟我离婚呢。”
四周的人都给他逗笑了,吴队长自己也嘿嘿地笑,坐在一堆帆布上,又点起一根烟卷,“小五,你们家昨天失火,是怎么回事啊。”
小五家街头的柴堆,昨晚半夜里忽然失火了,虽然损失不大,只烧掉了几捆稻草,但农村家家的柴堆都紧挨在一起,若引起火烧连营,便危险得很,幸亏发现得早,及时扑灭了。
“咳,谁知道是怎么回事,”小五满在在乎地说:“也许是哪个夜游鬼抽烟不注意,乱扔烟头给点着了。吴队长,我可不是说你……”
小梅和如琇等人都哈哈大笑,吴队长也笑,“你小子越解释越乱,算了,我的意思是,现在我们地质队的东西还没归置好,尤其是汽油柴油什么的,最怕火灾,必须得严格安全保卫。我想这样,晚上咱们组织个巡逻队,你找几个村里的年轻人,帮我们做做站岗和巡逻的工作。”
“没问题。”
晚上,村里的年轻人和工人们共同组成了巡逻队,将工地周围和村里主要街道都布置了固定哨和流动哨,保卫起来。年轻人们对这类带有军事色彩的行动,总是兴趣浓厚,一个个带着棍子棒子,象“侦察兵”一样各赴岗位。小五还模仿电影里的情景,用野草编了个帽圈,当作防空圈,吴队长疑惑地说:“黑天黑夜的,你戴个那玩艺儿做什么?”
小五和大顺一组,埋伏在村边一座门楼上。
虽然吴队长的指示是“小心火源,注意风向,防止过往行人因疏忽引发火灾”,但大多数年轻人都把任务理解成了“抓坏人”的军事行动。小五和大顺每人都在腰里揣了自造的匕首。
月牙升起来,钻塔黑乎乎的影子投射在地上,象一条长龙。村里人家的灯光,次弟熄灭了,天地间静下来,门楼上的小五和大顺眼睛都望酸了,也没发现有任何可疑的动静。
“我敢保证,”大顺一副神秘的样子,“你们家昨晚的火,肯定是坏人搞破坏,绝不是意外。”
“嗯,”小五郑重地点点头,“我原来以为是哪个马虎鬼大意了,现在想想,根本就不是,谁那么没事闲得慌,半夜里出来到我们家门外抽烟啊?绝对有特务。”
“特务”这个词曾经在中国的大地上流行过很多年,解放后至文革后,多数电影都以“抓特务”作为主题,暗藏的“阶级敌人”、“特务”似乎遍地都是。
月黑风高,秘密埋伏抓特务,对小五和大顺这样的愣小子,心里的兴奋简直无与伦比,两个人不住互相鼓励,“别急,坏人一般半夜才出来。”“知道,他们最善于伪装了,总是装扮成好人,但是,最狡猾的狐狸也敌不过好猎手。”
乡村的夏夜,越来越静,天上星光闪烁,地下树影摇曳,远处传来啄木鸟凿树的咚咚声。门楼上的两个哨兵慢慢觉得眼皮打架,睡意渐浓。小五摇摇脑袋提醒大顺:“别睡,别睡,怎么一点敌情观念都没有。”
“没睡。这他妈的守株待兔,真没意思。”
“哇——哇——”黑暗中村外野地里传来老鸹的叫声。
夜显得更静,两个人都尽力驱赶着磕睡虫,树叶哗啦啦地一阵翻响。风吹过来拂过衣角发稍,有些凉意。两个人仔细盯着街口,眼睛都有些花。
“看,长虫。”大顺轻声叫出来。
对面的房子是几间老房,残墙破顶,月光下檐缝里蓑草摇曳。小五说:“哪有长虫,你看花眼了吧。”
对面这几间老房没人住,肯定住了家雀,备不住晚上长虫来捉食吃。大顺又叫了起来:“有……”却被小五一把捂住了嘴,摇摇手,一指街口,定睛看去,远远地一个黑影溜了过来。
一块乌云游过来挡住了月光,黑影愈加模糊,三个人眼瞪得象铃铛,心跳呼吸急,影影绰绰地黑影与墙根融在了一起,看不见了。
“哇——”老鸹的叫声远远地传来。
黑影似乎是消失了,只剩下破屋老树,暗淡的月光下沉默着。屋顶上的两个哨兵束手无策。终于,浮云游了开去,月光又亮起来,胡同里仍然风不吹树不摇,只有斑驳的月光洒在屋檐、树下,静谧安详。哨兵们失望起来。
“糟糕,敌人溜了,”小五有些急躁,“快下去找找。”他心中已经将刚才看见的模糊黑影,当成了敌人。
两个人叽里骨碌地从门楼顶上爬起来,正要下到地面,忽然听到远处传来声音,竖起耳朵仔细辨别,正是刚才黑影消失的方向,那声音细弱而悠扬,“大海航行靠舵手——”
竟然是在唱歌,这一下两个哨兵都怔住了,敌人一般都是狡猾而隐蔽的,怎么会唱歌?
“——万物生长靠太阳。”
大顺说:“深更半夜的,唱的什么歌,有病。”
对呀,小五拍拍脑袋,“也许是特务的接头暗号,走,过去看看。”
街筒子里,每家门口都堆着柴禾垛,有麦秸、花生秧、稻草、山柴,大大小小各式各样,还栽着杨柳榆槐各种树木,因此地形颇为复杂,在星月暗淡的夜晚,隐蔽和躲藏甚是容易。等小五和大顺寻着歌声的方向,蹑手蹑脚地追去的时候,歌声倒不响了。
一弯月牙,再加上满天星星,亮度实在不够,前面的一切都显得黑暗模糊,影影绰绰中,两个人影,正悄无声息地往前走着。这两个影子一高一矮,暗夜中辨不出男女,小五一见,不由心花怒放,猛地向前冲去,嘴里大叫着:“站住。”
他一跑,身后的大顺也跟着他猛跑起来,两人噼呖叭啦的脚步声响彻了街筒,小五抽出腰间的匕首,“站住,狗特务。”
前面的人影吃了一惊,其中一个“啊”地一声惊叫,却是女人声,另一个高个子黑影问道:“谁?”
“巡逻队的,举起手来,不许动。”小五模仿着电影的口气喊道。
黑影站住了没动,却也并没有举手,小五和大顺气喘吁吁地跑过来,一晃手里的匕首:“破坏分子,举起手来。”
“你误会了,”高个子黑影说道:“我们不是破坏分子。”
听声音并不熟悉,似乎不是村里的人,小五凑到跟前,定晴一看,女的是村里的姑娘小玲,男的穿一身工装,看装束是地质队的工人,那人对小五说:“我叫张望,是地质队的,我们不是坏人。”
“咳,”大顺有些懈气,放下了匕首。
小五却不肯放松,“张望,你深更半夜的出来做什么?小玲,你们俩要去做什么?”
小玲说:“吓死我了,是小五和大顺啊,你们俩这是要干吗啊,深更半夜一乱嚷,怪吓人的。”
“你先回答问题,”小五严肃地说:“现在我们是巡逻队员,按照命令在抓坏人。”
“怎么把我们当成坏人了,”小玲嚷道:“你搞错了,怎么抓坏人抓到我头上来了,我干什么坏事了?”
一句话倒把小五问住了,是啊,捉贼捉赃,有什么能证明他们俩做坏事了呢?大顺过来拉他的胳膊,“走吧走吧,搞错了。”
但小五是个犟性子,好容易抓到“特务”了,不肯就此罢休,他把大顺拨拉到一边,“张望,我们是奉命执行任务,你是不是坏人,自己说了不算,咱们得到队部去,你们俩交待清楚,到底今天晚上鬼鬼祟祟地出去做什么。”
这一下倒把张望和小玲给吓唬住了,是啊,半夜一男一女,按照“非奸既盗”的逻辑,是说不清楚的,若是闹得沸沸扬扬,确实要吃不了兜着走。张望向小五和大顺陪着笑说:“两位兄弟,是这样,我问小玲点事情,确实是晚了,不太合适,但我们真不是坏人,我发誓……”
“那不行,”小五见对方服软,越发硬起来,“坦白从宽,抗拒从严……”
“怎么回事?”从后边传来一声问话,好几个人影,朝这边走来。
“报告,”小五听得是吴队长的声音,提高声音嚷道:“我们抓到特务了。”旁边的张望赶紧打断他,“吴队长,误会,误会了,是我,我是张望,他们这两个小伙子,不分青红皂白,硬说我是特务,真是笑话。”
吴队长走到跟前,伸头看了看几个人,吐掉嘴里烟头,“哦,小五,怎么把张望抓来了,算了算了,回去吧,让你们巡逻防火,哪里来的特务,哈哈,真是乱弹琴。”
“特务,狗特务。”一声怒吼,从后边响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