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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于到了游园春宴的日子,镇国公府前的巷道里一片香车宝马,热闹繁华。国公府花园经前朝几位大儒设计修缮,乃是当今第一大名园。康宁大长公主自小就是出名的雅人儿,国公府宴会虽不极尽奢靡却自有一派风雅。
各处大门齐开,绕过进花园的一带翠嶂,便是远香堂正厅。一座歇山四面厅,周围装置落地长窗,通透舒展。南面有小桥、清池、广玉兰数株。北面是临水的大月台,清波粼粼,正有伶人轻弹竖箜篌。此刻厅内,镇国公和世子并三爷四爷正陪宾客们品茗闲谈。
园内专门招待女客的是曼陀罗馆。前有庭院,遍栽珍品山茶花。后有黄石假山,上有一八角双层小阁名曰“浮翠”,掩映在葱翠之间,有一粉衫少女横吹笛。大长公主在几个孙女的环绕下刚一落座,便有丫鬟端了龙泉窑粉青茶碗上来。大长公主见备的是猴魁,不由赞了一句:“几个丫头的差事办的不错。”
身边服侍的刘嬷嬷跟着凑趣:“二娘调度的各色器皿、三娘安排的各处杂耍、弹唱、小戏,真真是雅致,不愧是您的孙女儿。昨儿老奴还听四娘说,猴魁在绿茶里最是耐泡,也最是压得住今日备下的点心。怕有夫人娘子喝不得绿茶,还让人备下了正山小种,小小年纪难得有这份细心。”
大长公主吃了不到半碗茶的功夫,白檀奇楠几个大丫鬟便引了一众夫人小娘子进来,世子夫人沈氏和三夫人童氏亲自从大门处迎进了恭、义、英、梁四王府的王妃世子妃和晋国公府的国公夫人。众人相互见礼,曼陀罗馆内一时莺声燕语。
大长公主左手坐的是镇国公府前世子唐桦的岳母,恭亲王正妃。恭亲王乃孝德皇后同族妹妹世宗文妃所出,只比大长公主小了半岁,自幼一处玩耍感情甚密。王妃虽比大长公主长了一岁,却不得不跟恭亲王叫一声“长姐”。虽王府郡主和国公世子一同遇刺,但这些年来两府亲家却惺惺相惜越发亲密。
右手第一位坐得是义亲王府正妃苏氏,头戴漆纱珠翠庆云冠,很有几分英气。义亲王与今上一母同胞,生母乃慈寿宫顾太后。
两位亲王妃下手坐的是英王正妃、世子妃、晋国公夫人、梁王府侧妃。英王梁王皆是先帝嫔妃所出。晋国公夫人乃国公填房,二十岁上下,有几分拘束。其余夫人娘子按年纪地位而坐,还有几位年轻媳妇服侍在自家婆婆身后。
众人先是夸赞了一通大长公主的几位孙女,英王世子妃最是嘴巧:“二娘明年就要既笄了吧?看这模样出落的,又温柔又华美,活像院子里那朵塞牡丹。”
义亲王妃是个真正爱花的:“你单单认识这最常见的品种。看这花鹤翎,形似莲花,以红为贵,赛牡丹旁边这株分明就是几朵红莲。还有这列香,离这么远都能闻见......”
大长公主笑道:“不如我们都到院子里去,你给我们品评一番。评完了茶花大家各自游园去,在这屋子里干坐岂不辜负了这大好春光。”
宝璐刚要拉了宝玶去寻童家两位娘子,却被沈氏身边专管各处传话的管事媳妇拦下:“禀四娘,太子爷带了几位皇子爷来了,四爷和二郎陪着在闹红一舸。几位殿下用了点心赞不绝口,非要见您一见,四爷推脱不过让奴婢来请。”
宝璐心有踌躇,却听自己三姐姐道:“你只管去,一会子只管在留听阁西侧等我。”闹红一舸是园中水面上修建的一石舫旱船,船头指向“云烟锁月”月洞门,仿佛真的行驶在江湖之上。宝璐入内低头一福,还不及问安,便有一洪亮的声音问来:“这点心做的真是好吃,都叫什么名字?”
宝璐大窘,不知如何是好,又听一成熟许多的声音带着些笑意:“你先起来再说。”
“是。回殿下,这四样点心从东边第一样起,分别叫做鲍鱼鸡粒酥、龙带玉梨香、金鱼戏碧莲、荔芋暗雪山。”
开头问话的是五皇子,因生母是异族郡主,虽才十三,生的虎背熊腰竟比几个兄长还要高大。长相偏又和大庆人无异,剑眉星目,极有阳刚之气。见回话的少女声音清亮,便往那新荔一样的小脸上看去,只见少女眉如远山,双瞳翦水,先是一呆,又是一笑:“珩弟,你这妹妹怎么生的像观音菩萨座下的童女?”
“四姐姐快说说,这龙带玉梨香是如何做得?”这次出声的是最小的八皇子,比宝璐还矮了半个头。
“取冰窖里藏下的香梨,梨肉切比铜钱大几圈的圆厚片儿,两片梨夹着半颗鲜嫩的带子,外面裹层虾胶,再薄薄沾一层浆,用香草点缀,最后用茶油炸了便是。”宝璐规矩作答,目光不离脚尖。
“难怪我尝着鲜香可口,又酥又嫩。”“咱们平时用的点心要么甜腻要么只咸不甜,哪里及得上这几道滋味复杂美妙。”“我最爱这道鲍鱼鸡粒酥,鸡粒料理的极弹牙,不知如何做得?”
”不如让厨房写了点心方子,交给各位的随从。见山楼前快开宴了,咱们先去赴宴。“唐枫声音轻柔,却也吸引了众人的注意。只见四叔笑容和煦,令满池春水失色。
大庆民风开化,宴会诗会等社交场合,男女宾客可同游同席。只是国公府游园宴宾客众多,往往分为几席,每席分设几桌。今年,男宾席设在流觞亭。太子起意户外饮酒行令,于是唐枫便携侄子陪皇子们和尚未娶亲的郎君们在新建成的见山楼前的桃花林里另设一席。女宾席设于烟雨台上,宝琼领着小娘子们在自己的海棠春坞摆了两桌。
宝璐站到门边一角等皇子们先行离开,五皇子和诸人一道下了石舫,又突然折回:“劳烦四妹妹,把这四样点心各用食盒装上一盘,皇祖母最爱花样新奇的点心。宴会结束时,我身边长随自会寻得四妹妹身边这位姑娘。”
“殿下放心。瞻星,你这就去咱们院子里取那黑漆描金食盒,再去厨房亲手做点心。”
“元昊多谢。”五皇子听宝璐吩咐丫鬟,红着脸抱了抱拳,飞奔着追上众人。
宝璐亲自回了趟殿春簃,寻出食盒并四个青花蝠桃纹浅碟,又让人传话让瞻星娘带了食材过来,吩咐除瞻星和她娘外旁人不得靠近小厨房,点心做好交给五皇子长随前瞻星片刻不得离开。诸事妥当才带了望云往留听阁去。
还未到留听阁,宝玶便带着大丫鬟小满迎了上来,携了宝璐往海棠春坞去。
宝璐见她神色轻松,心中也是一松:“姐姐可顺利?三婶子如何了?”
“母亲不屑于童家的人应酬,借口身子不适往蹈和馆歇着了。今天请的彩月班里的小生周月亭正是当红,人也是个清高的,并不轻易应酬。两位舅母听丫鬟说他要在留听阁上妆,便来阁中坐等。我本和童家两位娘子一处看杂耍,表妹头上带了一套二舅母的陪嫁头面,一时不见了两支百宝嵌发簪。表妹一时害怕,非说表姐偷了,拽了表姐便来留听阁找两位舅母评理。母亲的陪房当时也在场,二舅母已经听说了自家婆婆和大伯害死母亲姨娘的事。表姐表妹争执不下,两位陪房添油加醋,两位舅母当即吵了起来,竟真的把对方的居心抖搂出来,还有些不堪入耳的腌臜事儿。父亲母亲在阁楼上听的清清楚楚。我本想母亲必定受些打击,没想她倒看得开,不曾大动肝火。等童家的人离开后,才从阁楼上下来回蹈和馆去。”
宝璐听了一场自己三姐的绘声绘色,哧哧笑了出声:“三姐姐请的杂耍班子真是高明。”本想再调侃两句,海棠春坞却在眼前。
青砖白墙外,各色海棠开的娇艳。等进到院子里,却是一派雅洁素净。院落方正,东西各一小天井,以石子铺地,零星点缀了天竺和四季白海棠。南面白墙上孝德皇后题字“海棠春坞”,下立一石峰,其余只植垂丝海棠两株,翠竹一丛。
垂丝海棠树旁设了两张石桌,宝璐和宝琼宝琳坐在一桌,宝玶往另一桌空着的主位上。宝琼见妹妹们来了,忙吩咐丫鬟给众人斟上府里酿来供小娘子们用的甜酒染桃花。宝璐则忙着上一世推自己姐姐落水的李氏三娘李峪棠,见她身姿挺拔,眉目清明,与义亲王妃有几分神似。穿戴上也不似其他贵女赴宴时的繁琐,一个独坐不主动与旁人寒暄,看似并不合群。见姐姐不愿客人受到冷落,与她攀谈几句,李三娘也含笑应答一脸真诚。这样一个人,说若因妒生恨谋人性命,宝璐很有几分狐疑。
宝璐往年并不爱参加这样的场合,市场装病躲懒,因此和在座大半都不熟识。本想接近李峪棠,奈何与她做得颇远,只好与五妹宝琳及晋国公嫡长女王蓁蓁说笑。现任晋国公的祖母也是一位公主,王家和唐家算是沾亲。蓁蓁是晋国公唯一的女儿,乃原配国公夫人所出,最是个爱热闹的。大长公主与蓁蓁生母极为投缘,常邀蓁蓁过来小住,和孙女们一处玩耍。
蓁蓁与宝璐同年,只比宝璐大了几日:“四妹妹这是怎么了?听说这春宴上的茶水点心都是你张罗的?何时如此勤快?”
宝琳抿嘴一笑:“蓁姐姐还不知道吧,四姐姐过了十岁生辰觉得自己是大人了,这阵子性情大改,也食得人间烟火了。去年就看好得锁春堂也不要了,搬去了殿春簃。”
蓁蓁念了一声佛:“不管你们怎么搬,只把枇杷园给我留着。等父亲腿脚好了我就搬过来住。”
宝璐想起了前世曾在自家寄住过的三个女孩,除了祖父庶妹的孙女之外,竟都没得了好结果。母亲兄长的么女沈静姝,在姐姐宝琼死后被道士断言八字与国公府女儿们相克,母亲执意把病中的侄女送回娘家,结果病死在了返回家乡钱塘的船上,沈氏一族从此再不与母亲来往。蓁蓁被人撞见与继母侄子私会,家里匆忙给她定下了这位郎君,蓁蓁百口莫辩愤然出家。
如此看来,晋国公这位填房并不向表面看来那般温婉,宝璐竟有些担心起来:“可是你那位继母?”
蓁蓁答的倒是干脆:“长兄说了,他已被立为世子,过几年娶了亲便是长嫂掌家。我只是不耐喊别人母亲罢了。”
年长些的贵女那边围绕着宝琼谈论一些关于院子、花卉、摆设的话题,忽有一人举杯而立。梁王侧妃所出大娘子元梦兰噙着不明的笑意:“都说海棠是花中贵妃,今日来这海棠春坞才知其中深意。明年就要选秀了,宝琼姿容出众堪比海棠,他日必成一代宠妃。咱们先提前敬她。”这一席话说完,席中气氛顿时僵住,纵是常跟母亲出门应酬的宝琼也尴尬不已。
三房几个女孩儿里,五娘宝琳最像三夫人童氏,双手叉腰站了起身:“我国公府女儿岂有为妾的道理?”
元梦兰眼角深意化作哂笑:“重华宫萧贵妃身份尊贵,也入不得你的眼?”
宝琳满脸通红,立在地上不知如何是好,国公府娘子并不好开口,众人一时面面相觑。好在英王府小郡主昭华是宝琼的手帕交,略一思索开口道:“圣上、皇后、和宫中各位娘娘春秋鼎盛,还是不要妄议贵人的好。咱们先谢主家盛情款待吧。”
朝中虽有四家王府,但尚未婚嫁的郡主却只有昭华一位。大庆宗室只有亲王郡王嫡女得封郡主。恭亲王府的女孩都是王爷孙辈,义亲王妃只有两个儿子。梁王因当年被钦天监查出八字不宜娶妻,否则将有疾病灾祸,于是只纳了两个侧妃,共同掌管家事。
梦兰立即收了哂笑,与众人齐敬了宝琼姐妹。宝琳见对手落败,不依不饶起来:“咱们第二杯要敬的该是梦兰姐姐,她可是咱们在座最与众不同的。”
年纪稍小些的娘子们叽叽喳喳起来。“怎么个与众不同?”“出身王府又如何,连个郡主都封不上。”“她也是有福气,梁王爷连个正妃都没有,否则怎么轮到她和咱们坐在一处?”“依我看她也可怜,连日字辈都不排,咱们家里的庶出姐妹好歹名字是和咱们一样的?”
梦兰双眼通红只盯着宝琳,见宝琳只含笑斜睨着自己,于是悲愤交加,泫然欲泣。
“好了好了,大长公主和王妃们还在饮宴,咱们别扰了长辈们清净。”“正是,咱们正该多饮两杯,尽兴才是。今日大家赏光前来,真是蓬荜生辉,这一杯我们姐妹齐敬诸位。”打圆场的正是昭华、宝琼两个。宝璐趁机拉宝琳坐下,海棠春坞的大丫鬟赵粉、欧碧两个趁机领着一种小丫鬟开始新一轮的添茶倒水。
“彩月班在烟雨台那场也该唱完了,不如请过来给咱们唱出小戏?”宝玶提议到。“周二郎也来了?他可是极难请的。”“赶快请来,给咱们清唱一曲。”“听说周二郎清唱音色极美。”宝玶的提议得到了一众小娘子的赞同。
过了半晌,一个一袭白袍,满头青丝,化着戏妆的男子进来,远远朝垂丝海棠的方向一揖,径自走进其中一个天井,隔着葫芦门,侧脸对着贵女们。
好景艳阳天
万紫千红尽开遍。
满雕栏宝砌,云簇霞鲜。
督春工珍护芳菲
免被那晓风吹颤,
使佳人才子少系念
梦儿中也十分欢忭
一曲《画眉序》,如昆山玉碎,芙蓉泣露,令人神往。直到那个修竹一般的身影又是一揖,转身离去,众人皆是一叹。直到散席,小娘子们均是规规矩矩,一副宾主尽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