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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战下山了。
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水镜月正对着一桌子的晚饭皱眉,对面坐着的是吃得正欢的唐小惠和周龙腾。她有些无奈的叹了口气,放下筷子,倒酒喝。
唐小惠抬头看了她一眼,手中的筷子转了个弯,一个圆润软绵的圆子扔进她面前的碗里,道:“你不是不喜欢元战吗?听到他下山了怎么都担心得吃不下饭了?”
水镜月无语的看了她一眼,将自己的碗推她的面前,道:“无福消受。”
元战下山,水镜月一点都不意外。不过,唐小惠说她不喜欢元战,着实是冤枉了她。她统共不过见了人几面,连话都没说过,哪里就不喜欢了?相反的,因为今天这场比武——虽想当掌门,但没有用什么龌蹉的手段,而是直接了当的找雁长飞比武。从这点看,水镜月还是有点欣赏他的。
元战很骄傲,争强好胜,却有些不知天高地厚,没有自知之明。出门历练一番,于他而言,未尝不是好事。
而水镜月之所以吃不下饭,也没什么特别的原因,只不过是因为那饭菜不合口味。水镜月自认为是不挑食,但面对这一桌子的癞蛤蟆和莫名其妙软绵绵的虫子,她觉得她还是有些洁癖的。
唐小惠将那不知什么做的圆子送进嘴里,看她的神色就知道她在想什么,道:“这不是癞蛤蟆,是天山雪蟾!”
周龙腾也吃得兴致盎然,“啧啧”两声,道:“月姑娘,这一桌子,搬到金陵城去,买栋上好的宅子的银子都够了。”
水镜月摆摆手,起身道:“你们吃,我出去走走。”说着,顺走了桌上的那坛上好的梨花白。
唐小惠摇摇头,道:“早知道不带她去厨房看了。”
水镜月刚走到门口,正巧碰上古玲、舒桐、廉贞和破军。这段时间古玲和舒桐很忙,上次战争很多人受伤了,被集中安顿在一栋清静的宅子里,这几日伤员却是只增不减,古玲每天都要对新进去的伤员发顿脾气,这几天忙得连睡觉都睡不安生。
水镜月见古玲兴致盎然,脸上的阴霾一扫而空,也不由笑了笑,问道:“什么事这么高兴?”
古玲笑眯眯道:“听侍楚说,今日厨房做了几道特别的菜,说是帮忙为明天的宴会试菜,我跟阿桐特地来尝尝。二小姐,你这是吃过了?”
水镜月想起下午在厨房里见到的那一场血淋淋的屠杀,不由得有些恶心,摆了摆手的,道:“赶紧进去,晚了可就被小惠吃完了。”说着头也不回的跑了。
夜色渐深,银钩似的弯月照在冰宫上,柔和的光华流转,这万年积雪的山顶也显出几分凉凉的暖意来。
水镜月坐在屋顶,喝完了一整坛酒,终于听见院门开启的声音。她将手中的酒坛往脚步声的方向扔了过去,随后轻轻一跃,跳下了屋檐。
月白的衣袍在夜风中轻轻飞扬,言酒欢拿着酒坛子晃了晃,发现里面一滴酒都不剩了,不由笑了笑,“阿月,来找我喝酒的?”
水镜月一言不发的看着他。她发现才几天不见,他好像老了,呃,是疲惫了吧。
言酒欢是什么人?浪子山庄的庄主,让整个西域的少女都为之倾倒的江湖贵公子。他在她面前虽然总是开着无关痛痒的玩笑,但在人前,他从来都是冷静的、从容的,比传说中的西凉王子更像王族后裔。
她突然觉得有些心酸。刚刚在屋顶的时候,她想好了见了面要如何质问他,要怎么跟他解释,可看到他这般模样,那些话怎么都说不出口了。
她走过去,伸手抱了他一下,“酒喝完了,你来迟了。”
言酒欢的脊背僵了一下,随即放松下来,拍了拍她的背,道:“要喝酒还不简单,天山派的酒窖里可有不少好酒。”
浪子山庄有两宝——言酒欢的酒,言琴绝的琴。
言酒欢酒量很好,而且,喝得很有品味,得他一句夸奖,实在不容易。
天山派的藏酒果然没有让人失望,比千山绝的藏刀还要丰富。言酒欢打晕了守在酒窖的青衣小弟子,带水镜月进酒窖里取了一坛好酒。两人坐在值守的那间小洞穴里,借了被打晕的小弟子的小炉火来煨酒,没一会儿,不大的空间就弥漫着浓浓的酒香。
言酒欢煨着酒,又不知从那儿端了一碟酱牛肉,笑道:“这小子倒是会享受。”
水镜月看着仍旧昏迷不醒的少年一眼,也笑了——做贼做到他们这般明目张胆的,也算是独一无二的了。
酒是好酒,清冽而醇厚,喝一口,胃里火辣辣的灼热一直烧到嗓子眼,四肢百骸都从这寒冬中活了过来。
两人围着炉火,就着好酒,有一句没一句的聊着天,说着五年前相遇的趣事,说着浪子山庄的那群无家可归或者有家不能回的浪子,说着浪子三兄弟结义的故事,说着琴绝那个人所共知的秘密……浪子山庄,每个浪子都是一个不足为外人道的传奇。
五年前,水镜月离开西域的时候,言酒欢和玉关情在金城城门口送她。玉关情湿了一双桃花眼,抱着她说以后一定要再来西域看他。言酒欢笑他多愁善感,跟她说了一句珍重,拉着玉关情不让他捣乱。
浪子山庄人来人往,言酒欢经历过那么多离别。旁人都只看到他的潇洒,看到他的淡然,却无法读懂他藏在心底的荒凉。
言酒欢突然伸手摸了摸水镜月的脑袋,笑道:“怎么哭了?”
水镜月才发现,眼前有些模糊,泪水不知何时湿了面巾。她伸手抹了抹眼睛,像所有在兄长面前的小女子一般撒娇道:“谁哭了?”
言酒欢也不争辩,一边给她倒酒,一边道:“知道了,你没哭,是喝进去的酒从眼睛里流出来了。”
“噗——”水镜月笑了,手中的酒杯摇晃,洒了半杯。
言酒欢无奈的摇了摇酒坛子,道:“最后一杯了,还被你洒了,可惜。”
喝完了酒,两人出了门,一阵寒风迎面扑来,冷不防冻得人一个哆嗦。夜晚的雪山安安静静的,连虫鸣都没有,只有凛冽的寒风呼啸。
言酒欢在前面走,水镜月不紧不慢的跟着。他没有回自己的小院,也没有送水镜月回去休息,而是往北边人烟稀少的悬崖走了过去。
“阿月,”他站在悬崖边,背对着水镜月,声音冷静得带着几分寒意,“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想必你也知道我的答案是什么。”
水镜月沉默。他说的不错,她知道,不管她怎么说,他都不会改变他的决定。或许,正是因为如此,她最终才没能问出口。
他转身,回头看她,淡淡的笑了一下,“阿月,明日我若做了让你伤心的事,你可还会认我这个哥哥?”
水镜月一震,猛然抬头,睁大了一双眼睛盯着他,“你……你没有说服沉舟前辈,对不对?你想做什么?”
言酒欢上前一步,拍了拍她的肩,道:“这是我的责任。”
水镜月伸手抓住他的衣袖,道:“不要!你会没命的!”
言酒欢看着她的眼睛,“阿月,如果换做是你,你会怎么做?”
水镜月苦笑一声,放了手——
她有什么立场阻止他呢?如果是她,只会比他更加决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