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三章 黑洞

施阳子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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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山顶的瀑布如白色的匹练一般倾泻而下,氤氲着雾气的溪流如同女子欲语还休的眼波。

    山谷的另一边是低低的山丘,大片大片的菊花开得灿烂,山顶有一座小木屋,屋顶伫立着一座白色的风车。

    未及走近,一股浓重的血腥味扑面而来。水镜月停下脚步,只见峡谷河滩上有淡淡的血迹,从水边一直延伸至山顶。

    莫风华、君莫笑、丹鹤仙子,三人站在瀑布之下的深潭旁,水汽打湿了她们的衣衫,让他们的背影看起来格外的落寞。

    水镜月跃过浅溪,隐约间透过几人的空隙看见水潭边似乎个白色的影子,但她刚往前走两步,便被君莫笑拦住了:“月姑娘,你……还是别看了。”

    君莫笑的脸色很难看,左眼下的那一条刀疤像是狰狞的血泪一般。他是墨华楼的二把手,虽已经久不出墨华楼,却也曾是在江湖中掀起一阵血雨腥风的“君非笑”之一。他杀过的人不少,见过的死人更是不计其数,是如何的惨状会让他都不忍直视?

    “无妨。”水镜月伸手拂开君莫笑,往前走了几步——

    水潭边,三位白衣女子叠罗汉般的趴在粗糙而冰冷的石头上,长长的黑发在水中纠结在一起,脸上横七竖八的伤口往外翻卷着,血早已流尽,面色惨白如来自地狱的幽魂……

    然而,最让人心惊的是,她们那一双眼睛——

    那里只有两个黑乎乎的洞!

    水镜月怔住了。眼前的景象变换不定,耳边轰隆的水流声越来越远,她感觉自己似乎又回到了那个风雨交加的夜晚,那段被无边的噩梦吞噬的时光——

    那个时候她才三岁,第一次从水离城的口中听到“你抢了阿姐的眼睛,终归是要还的”这句话,然后便被瑶光领到了那座散发着霉味的茅草屋。

    没有人知道,最初那几年,她几乎每晚都做着噩梦,尤其是在下雨天。梦里她总能听见水离城用平淡如水的声音说着那句残忍的话,梦里总有一双大手握着一把银色的小刀逼近她的眼睛,梦里她被禁锢在黑夜里无处可逃,最后,她总能看见一双滴落着血泪的黑洞般的眼睛……

    “啊——”

    水镜月抱着脑袋,仰天大叫一声——

    “轰——砰——”

    山石崩落,激流咆哮,千鸟飞绝。

    那一声惨叫似是想呕出心头之血一般,凄厉得如同十万幽魂悲鸣的一曲殇歌,如同一把无形的刀誓将着天地劈裂!

    “阿月!”好容易稳住身形的莫风华惊叫出声,急掠至水镜月身边,伸手紧紧抓住她的肩膀,“阿月,别怕。”

    声歇雨落。

    那一双空洞的眼睛中似是有无数的瞳影闪过,渐渐隐匿在黑色的深渊之下,双睑阖上之际,两行血泪滑落,消失在面巾之下……

    “阿月?”莫风华摇了摇水镜月的肩,“好些了吗?”

    “我没事。”水镜月阖着双眼,轻轻拂开莫风华的手,转身走了几步,又道:“抱歉,本想帮忙的,反倒给你们添乱了。”

    说着,她便飞跃过溪涧,消失在了丛林之中。

    而对岸不远处,站着廉贞、破军和阿杰三人。他们来的途中听见那声惨叫,吓得速度比平日快了好几倍,赶来之时正好瞧见水镜月转身之际眼角的那两行血泪,惊得倒吸了一口凉气。

    君莫笑看了看眼前崩落的山崖,问道:“楼主,月姑娘这是怎么了?”

    莫风华瞪了他一眼,“你既要拦着,为何不拦得彻底些?”

    “是属下的错。”君莫笑垂首,心中却是十分不解——谁知道在十万幽魂中来去自如的月姑娘会害怕三个姑娘的尸体?虽说这尸体的确惨烈了些,但她的反应未免太激烈了些吧。

    丹鹤仙子看着水镜月离去的方向,微微皱起的眉头,喃喃地说了句什么。莫风华没听清,回头问道:“前辈说什么?”

    丹鹤仙子轻轻的叹了一口气,道:“劳烦莫楼主,能将三位弟子的尸身停放在墨华楼吗?”

    ***

    中秋将至,月亮一夜胜似一夜圆,站在山顶看月亮,总有种一伸手就能摘下那银盘的错觉。

    阿杰背着个大包袱,小心翼翼的趴在藤蔓上,慢腾腾的往前爬过去,似是怕惊扰了什么。不料,脚下一滑,一个不稳便往悬崖下跌去——幸而他手脚利落,没真摔下去,这会儿正倒挂在峡谷上方,睁开眼睛便能看到皎皎明月。

    阿杰这会儿可没心思赏月,翻了个身,继续往前爬——

    终于爬到对岸,阿杰挪到那月华下的黑影身旁,将背后的包裹卸下来,又从怀里取出一个白玉瓶,倒出一颗药丸,看了旁边那人一眼,伸手似是要去掀她的面巾——

    意料之中,半途就被人抓了手腕。

    “小气!谁乐意伺候你!”阿杰用力甩开,将手中的白玉瓶往那人手里一塞,道:“玲玲姐走之前给我的。”

    水镜月瞥了瞥他手上被藤蔓磨出来的伤痕,皱了皱眉,道:“你抄了那么多轻功秘籍,怎么一点长进都没有?”

    阿杰扬头,“要学就学最好的!”

    水镜月失笑,指了指那个包裹,“你来露营的?”

    阿杰没好气的哼一声,一边打开包裹,一边道:“莫楼主让我送来的。”

    一股鲫鱼汤的香味飘出,包裹里是一个食盒,三菜一汤,还有一碗米饭。

    水镜月微微皱眉,“没有酒?”

    阿杰瞬间就跳起来了,“你都受伤了还喝什么酒?都这么大的人了怎么这么不让人省心?”

    “行了行了!”水镜月摆摆手,将食盒拿过来,“我又不是你家公子,你啰嗦个什么劲儿?”

    阿杰似乎也愣了愣,随即坐下来,仰头看月亮,也不说话。

    水镜月喝了几口汤,感觉味道不错,点了点头,偏头看他,“怎么了?闹别扭了?”

    “没有。”阿杰闷声闷气的道。

    “哦。”水镜月低头继续喝汤,似乎心情还不错,端起饭碗开始吃米饭。

    阿杰见她吃得欢快,颇有些幽怨的看了她一眼。水镜月眨了眨眼,“你没吃晚饭?要我分你一点?”

    阿杰丧气,顿时觉得自己若是今晚自己在这儿睡一夜,自家师父估计也只会觉得他是舍不得天上那轮月亮!阿杰耸了耸鼻子,道:“你还没吃药。”

    水镜月夹了一块神豆腐入嘴,点头啊点头,“吃了,你没看到而已。”

    阿杰撇了撇嘴,“莫楼主说你伤得很严重,没有吃药,回去她就把我关小黑屋。”

    “咯咯……咳咳……”水镜月笑岔了气,饭粒岔进了气管,笑声变成了咳嗽,半晌才缓过来,“那敢情好,有高手免费教你武功,你可得好好谢谢风华姐。”

    阿杰无语,扯着身旁的青草出气。

    水镜月看他一脸纠结的模样,那筷子敲了敲他的脑袋,“大人的事,小孩子少管。”

    阿杰争辩道:“我不是小孩子!”似乎每个少年在这方面都尤其敏感。他每次跟水镜月耍无赖的时候都口口声声说她欺负小孩子,却偏偏不喜欢被人拿“小孩子”当理由给他说教。

    “行行,是大孩子了。”水镜月顺着他点头,伸手揉他的脑袋,“放心,你师父我命硬得很,死不了。”

    阿杰的脑袋随着她的动作垂下,嘴上却硬道:“我才没有担心你,我是担心你死了就没人教我踏月步了。”

    水镜月笑了笑,眼里有阿杰没有见过一丝宠溺与怀念,“明日寅时,到这儿来,别迟到了。”她说着重重的按了一下阿杰的脑袋,借着力道起身。

    阿杰仰头,就见一个食盒朝自己扔了过来,忙伸手接了,问道:“你是说要教我踏月步吗?”

    水镜月挥挥手,眨眼间便消失在了对岸。

    阿杰咽了口唾沫,随即哭丧了一张脸:“师父,你好歹把我带过去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