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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别的妖不同,鸾清欢并未在大荒九丘出世,她落地后的第一眼便是一片血光的人间炼狱。
那日,通天神树降下神谕——半妖女君,生于血光,死于战火。
她是命定的妖君,却是注定不祥的妖君。
鸾清欢是被老妖君之子拼死从道士们手中抢回来的,当他强撑着一口气抱着鸾清欢回到大荒九丘时,来不及说一句话,就一命呜呼了。
为了救她,老妖君痛失爱子,只剩下了年幼的孙儿,鸾族本就子嗣单薄,这下全族更是只剩下了两只雏鸟。
大概是出于为鸾族血统的考虑,老妖君当场将自己的孙儿鸾非墨“许配”给了她。
之后,老妖君因心神俱伤、懒理俗务,草草立了代妖君,自己躲在昆吾丘避世不出了。
九丘同震!
那之后的几百年间,因着那道不同寻常的神谕,关于储君的风言风语一直未曾歇,且愈演愈烈。
正是江暗雨欲来,浪白风初起。
此时,赤望丘之上,跟在长长赤焰尾羽后的两个小黑点正叽叽喳喳的凑在一起。
“殿下这是要直接去昆吾丘?”
“不然呢?你还想去吃那代君上的闭门羹?”
“胡说八道!我本就不喜欢吃羹,更何况这闭门羹是什么羹我都不知道,那就更不会吃了。”
“你真笨,闭门羹是什么都不知道?非墨哥哥说了,生病的人都喜欢熬闭门羹,但那羹又酸又臭,没人喜欢吃的。”
“嗷嗷,非墨哥哥真厉害,什么都知道。”
“那当然,非墨哥哥还说了,这病生的越久,闭门羹熬的越酸臭,想那代君上病了那样久,这闭门羹肯定是……”
“嗷嗷,别说了,别说了,那样酸臭的羹想必殿下也是不喜欢吃的。”
鸾清欢:“……”她这未婚夫还真是“毁人不倦”,连小孩子都不放过。
远远的,便能看到笼罩在一片雾气中的昆吾丘顶,因着大荒九丘只有春夏两个时节,所以昆吾丘总是一派青蔼缭绕、山色空蒙之景。
离得稍近些时,就会注意到修建在半山腰那金碧辉煌的妖宫,但鸾清欢并未飞向妖宫,而是绕到了另一处白墙灰瓦的小院落里。
山林俱寂,只有间或的鸟鸣声,呼应着瀑布传来的水珠跳跃之声,说不出的清幽静美。
院落里整齐的摆放着八套木质桌椅,因还未到早课时间,此时只有一个挺拔的背影坐在了第二张椅子上。
鸾清欢站在院落门口,低声嘱咐左金和右金:“不可以去山顶,酉时之前必须回来,否则把你们丢去教化司,明白了吗?”
昆吾丘顶就是神树所在之地,周围有重兵看守,又布有诸多阵法,若是不小心闯入其中,估计到时她连根寒鸦毛都寻不回。
好在两只小寒鸦听了她的嘱咐,并未提出诸多纠结不清的异议,而是齐齐眨巴着大眼睛使劲点了点头。
鸾清欢满意,一挥手:“去玩吧。”
院子里的人似乎听到了这边的声音,起身向着院门口迎来,是一位用玉质小冠束发,穿着月白直襟长袍的少年,他脸上带着温文尔雅的笑容,温声道:“阿欢师妹”。
正是鸾清欢的二师兄蛟白,人称大白师兄。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他是白蛟族的缘故,特别喜欢穿白衣。
鸾清欢忙敛袖行礼道:“大白师兄”。
“阿欢师妹今日似乎比往日来得晚了些?”
语带关切,却又掌握着恰到好处的分寸,让人如沐春风,连向来不喜欢虚与委蛇的鸾清欢也下意识的编了句应酬的话:“嗯,因一些私事耽搁了。”
“原来如此,那阿欢师妹······”
“大白师兄!阿欢师妹!早啊!”一道声音横冲直撞的插了进来。
鸾清欢和蛟白齐齐抬头看向声音来处,只见一道赤红色蛟影劈头盖脸的冲了下来,激起了一人来高的尘土,幸好两个人都还算淡定,而那蛟影也在两人身前约三尺处一晃,变成了一个包子脸少女。
这少女身量不高,微胖,但包子脸上一双汪清泉般的大眼睛却极为生动,让人见之忘忧。
她穿着一身交领短袄裙,本来这短袄群会显得人下身修长,但因这少女身量不高,又微胖,穿短袄群却是适得其反,越发显得身体粗壮了。
看得鸾清欢不禁暗叹了口气——这位赤蛟族二小姐性子一向大大咧咧的,连带着是非观、审美观全都一塌糊涂,基本上是她看着别人穿什么好看,她就穿什么,从来不想适不适合自己。
蛟白那边不动声色的掸了掸白衣上的灰尘,面上不仅没生气,笑容反而更真切的几分,他温声道:“阿长,你今日怎么这般早就来了?往日不到辰时你可是断不会来的。”
“唔,我今日是因有事找阿欢”说着,冲着蛟白露出了八颗大白牙:“大白师兄可不许偷听哦。”
蛟白只得无奈的摇头笑了笑,非常君子的走了。
他刚走,阿长就转身一把将鸾清欢拖到了角落里,还直直的盯着她看。
鸾清欢被她看的发毛:“阿长师姐,你这样拉拉扯扯成何体统,有事请说便是了。”
“唉唉,阿欢师妹,别这么一本正经嘛,我没事就不能和你一处说说话了?”
鸾清欢满脸确实如此的表情。
阿长一噎,却还是厚着脸皮开口了:“咳咳,近日祖父身体总不见好,你今日可见着他了?”
阿长口中的祖父正是代妖君。
见鸾清欢不说话,阿长也不勉强,自顾自的接了下去,“沾衣、沾尘他们可是连修行都放下了,日夜侍疾,你也要好好表现才是啊”说着,还恨铁不成钢般的重重叹了口气。
提到蛟沾衣、蛟沾尘姐弟,鸾清欢心里说不出的腻歪。
那代妖君也不知是不是当妖君当上了瘾,忘了自己的名头前还有个“代”字,整日里就差把“我要废储君”五个大字明晃晃的挂在眼角眉梢了。
鸾清欢知道他的心思,不过是认为她这“半妖女君”不得民心,想要令自己的孙儿,也就是那蛟沾尘取而代之。
以至于蛟沾衣、蛟沾尘姐弟也是背后小动作不断,实在令人生厌。
“对了”阿长将声音压的更低了:“你下次去西府见祖父,还是带上飘絮吧,毕竟是祖父送的人,你总这样,他心里怕是会不痛快。”
鸾清欢忍不住在心里冷哼了一声,心想:“他几时痛快过?原先以我年幼需要管束为由,将我留在了赤望丘,留在他眼皮底下,甚至连我的贴身婢女都是由他来选。”
“如今病了,更是连连给我吃闭门羹,美其名曰是怕将病气度给我,实际谁看不出这下马威?怕是我在这储君之位上一天,他就会不痛快一天。”
这话当然不能说给阿长听,代妖君毕竟是她祖父,蛟沾衣、蛟沾尘毕竟是她庶妹、庶弟。
“阿长师姐”鸾清欢心中郁结,没了在这听她闲扯的心思,“我还要温习昨日的功课,而且咱们在传道堂闲聊也不合规矩,师姐若是无事,我要去座位上了。”
阿长大大的翻了一个白眼:“师父什么时候定过规矩了?他老人家还不是到现在都在呼呼睡大觉。”
“师姐”鸾清欢正色,“不可妄议长者!”
“嘁,小古板——好啦,我是真的有事找你。”
说着,阿长脸上露出了有点愧疚又有点谄媚的复杂表情,鸾清欢突然有了一种不好的预感。
“那个什么,你昨日借我的月练珠被沾衣借走了”吞吞吐吐的说完,阿长又忙红着脸解释,“不过你放心,她说了,她就是借去看看,过两日就会还给我。”
轰!还真是月练珠的事!
那可是鸾非墨为她特意炼制的法宝,真正的千金难求,不知耗费了多少妖力、物力,花了整整五十年才集齐的材料,光是炼制都用了七七四十九天,就为了她最近历天雷劫防身用的。
要不是阿长昨日软磨硬泡、赌誓发愿的说就借一日,她是万不会借的,若是被她那小气的未婚夫知道了,不知道又会怎么样的发脾气呢。
想到这,鸾清欢整张脸都冷了下来,连右眼角边的海棠花胎记颜色都淡了几分。
“还?从小到大,她从你借的东西还少吗?小到胭脂水粉,大到丹药法器,可见她还过?怕就是送给穷妖做了善事,也不会还你的,是也不是?”
“更何况那是非墨亲手炼制的月练珠,她早就觊觎已久,会还才怪!”后面的话鸾清欢忍了忍,终还是没说出口。
阿长脸涨的更红了,嗫嚅着:“她……她毕竟是我的庶妹。”
“怕是你把她当亲妹妹,她却未必这样想!”鸾清欢正色道。
阿长的眼泪一下涌了出来。
这下,鸾清欢心软了。
她知道阿长注重亲情,尤其是在她亲姐姐去人间历劫出事后,她就更加看重仅有的两个弟妹了,甚至看得比她自己还重。
想起阿长的亲姐姐——她们的大师姐,看着院子里排在第一位的空荡荡的桌椅,鸾清欢也是心里一揪,难受的紧。
“好了,不哭了”鸾清欢口气软了下来,伸手去替阿长擦掉眼泪,“我早课后就去把月练珠要回来,在这之前,记得千万不要被非墨知道了,好吗?”
阿长抽噎着点了点头。
“下次······”鸾清欢刚要再继续说点什么,声音就被院外喧嚣的脚步声和吵闹声盖了过去。
刚刚还哭的带死不活的阿长听见了院子外面的动静,整个人立刻跳了起来,惊喜道:“肯定是非墨师弟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