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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眼曈曈似火,顾昭和别过头去,面容光如耀,目光寒如冰,她将松竹梅纹杯往青石案上一磕,杯震清脆,杯液四晃。
陈暮成如梦初醒,又听得弓司长肃道:“殿下,军报急呈,望召人议之!”
顾昭和低首敛目:“军机要事,非昭和能耳听,昭和先辞了。”她环佩素衣,风动冷清,陈暮成目光灼灼,紧随不放。
“殿下!”弓司长低喝。
陈暮成难舍地将目光移开,那是翠丛万点晴雪,无限清幽,他凝神,往弓司长瞧去,见他不复云野鹤孤的逸情,而是冷雾溟濛的严凝。
“司长?”陈暮成惊愣。
“殿下,使不得。”弓司长愈发庄肃:“天下女子您尽可求,独昭和公主,您倾心不得。”
陈暮成那点细绿心思被折了,尚余几分不甘:“你是明晓的,她太子妃之位是虚妄,与其被许嫁那人,倒不如……”
“您这念头,快打消尽。”弓司长沉痛道:“您要成帝王业,出身逊了人,求妻再不能求差了,您的正妻,需是名门贵女,朝中有人,能为您积势助益,昭和公主再敏慧,也是势单力薄,在陈国毫无根系,如何使得?!”
“可……”
“殿下,听臣一劝。”弓司长撩袍跪地,青衣染尘:“您争的不是江山,更是活路,您不能行差步错,莫说昭和公主瞧着清淡温柔,实则心气高傲,便是她心仪于您,也断不可做小。”
陈暮成沉沉听了半晌,胸里激愤再难抑:“出身,又是出身!因着这出身,父皇弃我,弟兄嫌我,想争一争,不做那受人白眼的,又都来防我!”他意愤难平,胸口起伏似淘浪:
“我恭良谦让,克己肃严了十八载,难得有情,却仍旧不得,为何?为何?!”他拂袖而去,杯歪酒溢,细音碎魂。
北风其凉,残雨潇潇。
“连日都是这般霜雨淅沥的,望断了也盼不到个晴,人都闷慌了。”冬青往砚里滴清水,用墨块细细地磨:“又冷,烧着火盆子也不顶用,您瞧瞧,这搁在窗台边儿的松花石砚都冰生水了。”
顾昭和也叹:“从前少离宫,被闷在那金玉屋子里,不得趣,如今换了一处地儿,老天又拘着我,倒是离山水闲情,清远逸趣愈发远了。”她挥毫落纸:
“我宁可多临些诗词帖子,倒能瞧瞧‘日出江花红胜火,春来江水绿如蓝’。”
玉容进了来,一身的湿雨气,冬青忙将炭盆子挑热了些,又替她用细绢子擦身:“套了蓑衣又撑了伞呢,还将人打得透透的,这雨真够作妖的。”
玉容点头:“幸好公主没同往。”她从怀中摸了两个封得严实油纸包:“给镇国公和夫人的家书都托人寄带了,往回时瞧着一处糕点铺子,大雨天都排着人,知是好的,便挑了软香糕和运司糕带。”
顾昭和轻笑:“运司糕宫里也有,色白如雪,点胭脂,桃花似的嫣然,我素日颇喜,你也是有心,只是这软香糕……”
“是民间吃食,糯米粉与粳米粉和了粉做的,您若喜欢,回头也叫厨子学了做。”玉容挑了翠鸟舒翼碗碟,将糕点放好了:“奴婢多买了些,三皇子那头可要送些去?”
陈暮成痴缠的目光还历历在目,顾昭和自是摇头:“不过是些饼糕,又不够精细,打赏底下人倒还好,巴巴地往三皇子那儿送去,倒是惹嫌……”
冬青小心翼翼地看了她眼:“说起来,可有阵子未与三皇子打照面了。”
顾昭和心中清明,提及反而长舒了气:“我虽劳托三皇子护送,可他是一国皇子,有朝堂军务要忙累,自不似我们这般得闲。”
冬青沉默了半晌,磨墨的动作渐缓了,眼神凝在那黢黑似寒鸦的墨汁上。
“想什么,跑神得这般厉害?”
“明晌午就要动身了。”冬青轻道:“从此便是异乡景,异乡人。”
顾昭和不言语,拈了软香糕在嘴里慢慢吃:“白细爽滑,松糯可口,甚好。”又捡了两块分递冬青与玉容:“也来尝尝。”
“是不错。”玉容轻笑,冬青也往嘴里塞,可食不甘味,连舌苔也发着苦:
“奴婢……也觉不错。”她强欢笑着道了句,可眼里的晶莹不听使唤,成串成串地掉,细软的软香糕也被**了。
“瞧瞧,真真是个哭包。”顾昭和觑了她眼,向着玉容道,可唇边的笑却禁不住漫开了。
“公主,莫再逗弄她了,到时水漫金山的,收也收不住。”玉容也取笑了句,随即向着冬青正色:“小心哭肿了眼,让你娘亲姐妹见着,又是一顿心疼。”
冬青愕然瞪大眼,不敢信,眼泪珠子收不住,还不停往下垂:“什么……”
顾昭和轻笑:“早就想着让你拜别父母,只是先头时间急赶,这才顾不上,如今多停了些时日,便想起这桩未了事,也是你的运气。”
冬青感激,又要纵泪,却被顾昭和棱了眼:“好了,留着这泪向着你娘亲流去,她不容易,你要记着谢过养育大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