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两百零一章 真相的背后

水煮江山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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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真相的背后往往还有真相。

    这花的根茎已经死了,颜色却依然鲜红,举在灯光下一看,根杆上的纹路也依然清晰,上面长满了毛须一样的东西,摸上去很扎手。燕十八从来也没有见过繁铃草,甚至连听都没听说过,不过,自从第一眼看见它,背心就一阵阵的发麻。

    “繁铃草,真的是繁铃草?”

    大帐里的灯光很暗,帐外的风雪撞着紧闭的帐帘,发出‘朴啦朴啦’的声音。帐内只有两个人,一个是燕十八,另一个却不是狐离,而是燕十八的老师车敬,至于狐离,他被燕十八命人带下去休息。

    竹简放在案上,竹片已经黄的发黑,上面勾画着一株似花而草的东西,样子看上去很是狰狞。车敬把根茎也放在案上,提着青铜细嘴灯仔细的较认了半天,实在看不出两者的相同之处。

    “繁铃草灭绝已有千年,谁也不知道它倒底长什么模样。不过,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花草固然无情,人却更无情。幸好极北的那一场雪冻死了它。”

    “老师以为会是谁?”

    “谁都有可能。”

    车敬把竹简卷起来,放在竹筒里,又从怀里掏出一个新竹筒,把根茎塞进去,然后提着灯,仔细的检查着桌面,确认上面没有遗漏任何一丝毛须,边找边道:“燕国,大雍,齐国,甚至遥远的南楚。世人背离仁爱,贪欲就会滋长。”

    老墨家又开始说教,燕十八却陷入了沉思,老师说得没错,谁都有可能,而且看上去最有可能的便是燕国,但是燕十八知道,如果它真的是繁铃草的话,那就绝对不会是燕国,繁铃草能断绝生命的繁育,然而它本身却繁衍的极是迅速,会顺着河流一直生长,穿过冰河,来到燕国,那样燕国就是在自掘坟墓。

    既然不是燕国,那会是谁?

    大雍?大雍与燕国的南面接壤,北狄人卷土重来,仲夫离率大军入侵,一南一北,两者之间的时机拿捏得几乎一致,险些使燕国陷入生死存亡的境地,天底下没有那么巧的事情,很显然,这是个阴谋。况且,那个使者也承认了这一点。

    试想一下,燕国与北狄人陷入死战,若是燕国不能在正月十五之前结束战争,那么,大雍完全可以撕毁盟约,并且反过来指责燕国背弃盟约,背弃大周王朝,背弃天下人,而那时,就是燕国的灭顶之灾。因为燕十八是这场诸侯盟会的发起者之一,他不能像宋伯约一样置身事外。就算他能在正月十五之前灭绝了北狄人,仍然会有此忧,燕国刚刚经历了一场动乱,国力也有所衰减,再与北狄人来上一场死战,北狄人不是稻草人,杀敌一千,必然自伤八百。那个使者也说了,北狄人是为生存而战,可想而知,这一战必是惨烈无铸。等到燕国灭亡了北狄人,恐怕下一个便轮到自己。当然,那不会是在伐楚之前,必然是在伐楚之后。

    如此说来,大雍的嫌疑最大。

    真相好像如此。

    好像只是好像,并不是最终的答案。

    如果燕国与北狄人死战,大雍的确是直接的受益者,但是间接的受益者会更多,譬如,齐国。这个道理很简单,燕十八根本不用多想,大雍比北狄人更强大,比燕国更强大。燕国与北狄人相争,大雍得利,但如果是燕国与大雍相争,得利的又会是谁?用脚指头想都能想出来,得利的必然是一心想要取代大雍而称霸天下的齐国,尽管他们刚换了一位君侯,但是国力却并没有衰减,这很有可能就是他们等待了数十年的最大时机。

    南楚也有可能,并且是最大的可能。北地的诸侯乱成一锅粥,最大的获益者其实是南楚,说不定,那位疯狂叫嚣着的楚侯会达成心愿,跑到朝歌城去,把九鼎抢走,抢到大江之南去,向天下人宣布,天命在我,我是唯一的王。

    真相往往隐藏在迷雾的背后。

    可怕的不是花花草草,可怕的是那不可知,不可测的人心。

    到底是大雍,还是齐国,或是南楚都不重要,重要的是燕十八必须得看清这迷雾,而不是被迷雾吞噬。

    这就是大争之世。

    冬天真的很冷,老墨家缩着脖子走出大帐的时候,帘外扑进来一阵冷风,把燕十八吹得浑身上下透心凉。灯光从侧面看他,把他的影子拖在地上,又斜又长,他的眼睛明亮如雪,越来越亮。从他的角度看出去,正好可以看见帐外,那里等侯着一大群领主,这些领主都像嗷嗷叫着的狼一样,眼睛是炽热的,胸膛也是炽热的,就连腰上的剑都是火烫火烫的。燕十八知道,只要一声令下,他们就会朝着北方呼啸而去,把躲在冰封堡后面的,最后的北狄人撕碎,那是无上的荣光,燕人千年来的夙愿。不过,他却不能那么做。

    “燕国还不够强大,时机还不到。”

    地上铺着一张虎皮,是那个使者带来的,据说是北狄之王赠送给燕十八的礼物。北狄人会给我送礼?不,北狄人只会想着怎么才能把我吞进肚子里。

    燕十八在虎皮上缩了缩脚,他没有穿鞋,脚很白,像女人的脚一样白皙光滑,还很修长。磨擦着温暖的皮毛,冻僵的脚指头有了些知觉。他拿起一根铁棍,桶着盆里的火碳,腥红的火碳突然窜起了一丝火苗,险些把他的眉毛烧着。

    “君上,使者到。”

    就在这时,那个使者来了,又是一阵冷风灌进来。

    燕十八皱了下眉头,紧了紧脖子上的系领,身上穿的狐裘很厚,也很宽大,把他整个人都包裹在里面,他就那么裹着狐裘被子,盘腿坐在虎皮上,只露出一个脑袋,样子很滑稽。可是,他一点也不在乎,他的父亲,闻名天下的燕胡子曾经教导过他,做为一位强大的君侯,根本不用在意自己的外表,也根本不用去在意别人的看法。如今,他都学会了,他的手里握着令人战栗的力量,而力量就是威严的象征,唯一的象征。

    “坐。”

    燕十八指了指虎皮对面,抬手的那一瞬间,案上的火苗晃了一晃。

    狐离在燕十八的对面坐下来,按着膝盖,屁股压着脚后跟,挺着胸膛,却略微低着头,他是北狄之王的使者,但终究不是北狄之王,与万乘之君对视时,不论气势还是气场都有所不足。

    “燕人和北狄人是世仇,这仇恨比血还要浓,在燕国的每一寸土地下面都埋着燕人和北狄人的尸体,战争是在所难免。”

    燕十八顿了一顿,他在打量狐离,这个使者比他年长几岁,眉目很挺,鼻子两侧滚着几颗细汗,按着膝盖的手也稍稍蜷着,显露出了内心的紧张。燕十八对狐离很感兴趣,并不是因为狐离的紧张,而是因为他的眼睛,就算此时,他的眼睛依然带着那深深的哀伤。这不像是个使者,而像是个学者,仲夫离怎么会选他去做这样的事情?嗯,或许正是这样,他才能得到北狄人的信任。仲夫离,老狐狸。

    “但却不是时候。”

    狐离的确很紧张,众所周知,燕人和北狄人之间的仇恨已有千年,那不是十年,一百年,而是一千年,数也数不清的血与仇粘合在一起,就连冰川都会被它浇沸。

    ‘冰河永不枯竭,北狄人永不灭亡。’

    狐离在心里提醒着自己,抬起手来,朝着燕十八重重施了一礼:“仇恨来源于赖以生存的土地,为了土地,燕人与北狄人结下了千年仇怨。如今虽然不是为了土地,却是为了比土地更深一层的生存。君侯是一国之君,任何一个举措都会决定成千上万人的生与死。”

    说完,狐离抬起头来,直视着燕十八的眼睛,不再躲闪,也不再紧张。谈判就是一个选择的命题,不管它的手段多么花哨,最终的指向只会是一个,选择。

    “仇恨,或者,生存。”

    这可真是一个艰难的选择啊,燕十八把身上的狐裘裹得更紧了些,脸上却带着笑:“春暖花开的时候,北狄人会撤出冰封堡,退到狼牙谷外吗?”

    狐离摇头道:“不会。在北狄人看来,燕人的土地正是从他们手中夺去的,北狄人不会抛弃它。”

    燕十八想了一想,又问:“姮季是个什么样的人?他为什么不来?如果我记得没错,北狄姮氏是白狼王的姓氏。”

    狐离答道:“北狄之王是个狄人,更是个战士,一个骄傲的战士并不是一个称职的使者。”

    “你就不怕我也是个战士?会把你的脑袋砍下来祭旗。”

    燕十八眯起了眼睛。

    “狐离已经死过一次。所以,狐离愿意赌上一次,以一颗脑袋赌千千万万颗颗脑袋。狐离虽然不是一位商人,更不是一位赌徒,但也知道这个赌注很值。”

    狐离拢起手来,挽着毛绒绒的袖子,朝着燕十八重重一揖。

    “狐狸?”

    燕十八的眼睛越眯越细,他的眼睛很漂亮,就算眯成了一条缝隙,也依然清澈明亮:“你并不是一只狡猾的狐狸。回去告诉姮季,这里是燕国的土地,我也只是暂时让他的脑袋继续长在脖子上。而这一次,就算是尊敬白狼王的仁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