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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阳慢慢的落下去,越到冬天,杞山上的太阳便越浓烈,灿烂的光芒把杞山和回风镇都染成红彤彤的一片。
姬烈和殷雍在院子外面下棋。
殷雍的棋艺很是老道,绵里藏针,变化多端,不一会就把姬烈杀得落花流水。姬烈心不在焉,手里捏着棋子,眼睛却看着院门口,一副如坐针毯的样子。
她会和吕坚说什么呢?
若是闹得不欢而散,那可就前功尽弃了。
现在,我欠她已经欠得够多了,如果再欠下这一笔,那得还到什么时候?
姬烈心乱如麻。
这可真是一个难熬的下午啊。
大火鸟是个没心没肺的,它吃饱了就喜欢往天上飞,它在天上翱翔,追逐着那些飘来散去的云彩,一会又从天上一头扎下来,叠着翅膀走到姬烈身后,伸长着脑袋把棋盘瞅瞅,朝着姬烈‘咕咕咕’的直叫,好似在嘲笑姬烈的臭棋。
姬烈懒得理它。
时间过得很漫长,就在姬烈第八次准备站起身来走进去的时候,谈判终于结束了。吕坚从院子里走出来,朝着姬烈施了一礼,然后一句话也不说,挥着袖子转身就走,样子气咻咻的。姬烈注意到这位召国的上卿面色很不好,额头泛着一层死灰,眼球上却布满了血丝,整个人看上去就像一只斗败了的公鸡。
姬烈心头一沉。
“啪。”
清脆的落子声响起,殷雍在棋盘上按下了最后一颗棋子,然后慢悠悠的站起身来,朝着姬烈摇了摇头,转身离去,也没有说一句话。
见势不妙,大火鸟腾地一下飞起,一溜烟的朝着札山上飞去。都走了,留下了姬烈一个人孤零零的站在院外。最后一抹夕阳在院墙上一晃,也消失了。
“唉……”
姬烈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叹什么气?”
就在这时,姜离从院子里走出来,没有戴头盔,头发也没有扎起来,满头秀发披散在背后,还有一缕垂在华丽的胸甲前,秋风从杞山上吹下来,拂着柔顺的长发。
‘也不知道她穿上裙子会是什么样子?’姬烈突然想到。
“我在问你话呢,你为什么叹气?”
姜离走到姬烈的身旁,皱着眉头。或许是因为摘下了头盔,现在的她,少了一分阳刚,却多了一分柔美,而这分柔美,美得眩目,美得窒息。
姬烈情不自禁的往后退了一步,避开了她的目光,挑头向天上的大火鸟看去,嘴里却道:“失败了就失败了,天下事本来就没有定数。你放心,我记得,债务期限是两年。”
“谁说我失败了?”
姜离的声音挑高了一分,就像珠玉撞盘一样,格外好听。
“难道?”姬烈扭过头来,目光逼人,脸上尽是希冀的表情。
“嗯。”
姜离点了下头,翘挺的鼻子上凝着一颗细汗:“召胖子是胖,但是却不傻,他想拖到正月十五,可是陈侯却不会给他这样的机会,在吕坚来见你之前,桑侯已经答应陈侯,一起出兵讨伐召国。桑国虽然是个弹丸小国,举国兵力不满万,然而,这却是一个信号,相信那些还在犹豫的小诸侯们会很快的做出选择。”
姬烈摸了摸鼻子,接口道:“所以,召侯为了拖到正月十五,就不得不向四面八方寻求援助,不过,他已经失去了先机,那些诸侯们也不是傻子,谁会愿意去赌上一场负面颇大的战争?因此,回风镇的机会就来了。”
“你还不算太笨。”
姜离斜了他一眼,仰着下巴:“陈国与召国积怨已久,陈侯是铁了心想要灭掉召胖子,以前是因为宋国的干涉而未能成行,而这次,如果没有意外,召胖子那是在劫难逃。除非……”
“除非有人愿意帮助他。”姬烈顺溜的接口。
“谁会愿意帮助他?你么?就回风镇这点力量,能干什么呢?就算你的位置极好,可以在陈侯的背后捅上一剑,那又如何?我知道,你想夺下景城,威慑蝎子关,截断陈侯的粮道。但是只要陈侯联合众诸侯攻下了青风关,夺取了岩城,反手就可以把你这只钻进他肚子里的老鼠给挤死!你啊你,这是大争之世,非存即亡!这是国与国之间的博弈,不是一场简单的战争。你只知道你能做什么,却看不到别人的对应以及回击。这样下去,你怎么还我的债?”
姜离的声音越拔越高,仿若一窜窜珠玉噼里啪啦的击在盘里,她早就知道姬烈那点打算,回风镇恰好位于陈国与召国最东面的分界线,离陈国的景城也并不遥远,只有两百里路程,绕着杞山走,就可以避过蝎子关,景城虽然也有千余守军,但是因为蝎子关就在前面,而景城又是一座商队来往密集的关城,所以,向来疏于防备,在出其不意,以及里应外合之下,姬烈夺取景城的机会还是很大的。
姬烈听得冷冒直冒,不过,他是一个固执的人,轻易不会低头认输,此刻也不例外,就听他冷然道:“我的力量虽然不足以言道,但是只要我抢在陈侯攻下青风关的前面,夺取了景城,并且死死的守住它。那么,那些犹豫不决的诸侯们就会改变念头,选择支持召侯。陈侯三万大军悬于关外,看上去锐气十足,然而,再锐气的军队也难以维持半年以上的征战。”
姜离怒道:“我若是陈侯,就会弃了青风关,回头一击,把你这只老鼠先掐死,从而告知天下人,大争之世的准则,那是强者恒强,弱者恒弱。”
姬烈道:“他不敢回头,两军交阵,抵关相望,陈侯只要一回头,军心必失。吕沫久经沙场,能征擅战,岂会看不到战机?那时,他从青风关挥军而下,在背后给上陈侯最为强力的一击,战争也就结束了。”
一听这话,姜离更怒,眼睛越眯越细:“你只知道吕沫是个能征擅战的将军,却不知道吕胖子是什么样的人,我敢打赌,现在,他给吕沫下的死命令不是击败陈侯,而是自保,拖到正月十五!姬烈啊,从你的世界里跳出来看看吧,你不是缚在笼子里的猛虎,而是躲在洞里面打着小算盘的老鼠!”
一语落地,满场寂静。
姬烈面沉如水,眼角的伤疤在轻轻的跳动,背心上的冷汗涔涔而下,浸湿了甲胄里面的内衬,浸湿了背上每一根青筋。姜离就站在他的面前,长发的下摆在风里摇晃,而他不知何时低下了头。大火鸟从天上飞下来,飞到一半,看到俩人的势头不对,调头又跑。
“唉。”
也不知过了多久,姜离轻轻一叹,锐利的目光渐渐缓下来,因为姬烈低着头,俩人的个头恰好平齐,她看到了姬烈脖子上的汗水,眸光越来越温柔,伸出手去,在姬烈的肩甲上拍了拍。
姬烈抬起头来,看着她,没有说话。
姜离微微一笑,努力的使自己的笑容看上很温柔,像哄小孩子一样:“你没输,也没错,只是这个天下太大,每时每刻都有不同的念头在滋生,你要活下去,就不得不看得更远。人心是黑暗的,但是你却不能在黑暗里去观察它,你必须得站在你能看得见的地方。”
姬烈脸红了,平生第一次因为羞愧而脸红。
“说点开心的吧,吕坚已经答应了,只要你夺取了景城,以后景城的归属者就是你!而且,你若是再夺下别的城池,也是你的,盟约就放在你的案上。”姜离微笑着,眼角轻轻上挑,两只眼睛笑得像月牙儿一般。
姬烈扭过头,避开她的目光:“你说得对,我只知道以战争去看待战争,却不知道战争因人而异。如果易位而处,我也会和召侯一样,选择死守不出。景城……”
“我说得不对。”
姜离打断了他的话,而且还伸出手去拉住他的手,四只手碰触的那一瞬间,自称是男人的女公子脸上唰地一红。姬烈也是浑身一震,触手是那么的软,还带着一丝浅凉,像玉一般光滑。这时,他突然想起了卫大神医,羞愧与内疚蓦然袭来,他不由自主的后退了一步,想把手抽出来。谁知,姜离却把他拽得更紧,清澈的眸子牢牢的锁着他的影子,温柔地道:“你要去景城。如你所说,你夺了景城之后,诸侯们会改变想法,支持召侯。”
“若是陈侯回戈一击?”
“他不会,他和他的三万大军都会陷入泥潭里,敌人会从他的侧面发起进攻,源源不绝,召胖子就算真的是个贪生怕死的傻子,也会命令吕沫倾巢而出。那时,你要死守景城,切断陈侯的粮道,让他死在蝎子关外。如果有足够的力量,你会趁着陈国内部空虚的机会,横扫四方。最终,战争会在正月十五之前结束,最大的赢家不是召侯,也不是其他的诸侯,而是你,姬烈。”
姜离定定的看着姬烈,把自己的影子投入他的眼里。
姬烈重重的喘着粗气,掌心里的手越来越软,他却越来越紧张,一句话脱口而出:“你为什么要帮我?”
“傻子,因为我是你的债主呀。”
姜离白了他一眼,转眼之间,却看见了自己正死死的握着他的手,脸上更红了,把姬烈的手一扔,仰起头来,向天上的大火鸟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