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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上的云层卷来卷去。
齐格走在金壁辉煌的宫城里,一张脸气得煞白。他刚刚把老公输喝退,中卿妊巨又来了,同样的说辞,同样的老泪纵横,仿佛只要变法就会导致亡国一样。他们都是齐国的老封臣,曾经为齐国的强大而抛头颅、散热血,可是为什么他们就看不见齐国的现状,纵然,齐国如今的疆域足可媲美大雍,国力也是不相上下,但是齐国倒底不是大雍,大雍富强已有百年,根基无比深厚,可是齐国就不同了,时强时弱,强时仿佛可以一统天下,弱时甚至会被鲁国制肘,说倒底就是齐国不稳,为什么不稳,因为没有强力的秩序。
秩序,是的,齐国的强大在于富庶,通行天下的刀币便是由齐国所铸造,齐国的商人遍布中州大地,然而,那些商人敛的财都到了哪里?在老贵族与老士族那里,他们用钱圈地,再用地敛财,周而复始,偌大的世族除了贵胄之族,平民再无半寸土地,而侯族竟然需他们来供养。
封君赐予封臣土地,封臣代封君牧守四方,并向封君缴纳一定的赋税,这原本是天经地义,无可厚非的事情,可是封臣缴的赋税原本就比平民要低得多。因此,一百年,三百年下来,齐国越来越富有,侯族却越来越贫穷,不得不依赖于封臣的供养。这就像是一个死循环,紧紧的勒住了齐国的脖子。
众所周知,齐国的军队由侯族的直系部队,封臣的家族武士,以及依俯于齐国而生存的雇佣军团而组成,其中,侯族部队占了两成,雇佣军团占了两成,而剩下的六成则牢牢的把控在封臣的手里,按照律法,他们只效忠于各自的领主。
所以,每一次君侯的更替,齐国便会流血,便会衰弱,而其根源便是没有足够的力量维持新的秩序,必须借力于贵族与士族。而贵族与士族往往会因私利而忘公,当然,在关系到国之存亡的时候,他们也会抱成一团,而那时就是齐国强大的时候。
齐国需要改变。
不论遇到多大的压力,变法势在必行。
齐格咬着牙齿,走到一所凉亭里,六月的风很是炎热,即墨城远离大海,但是那风里却仿佛带着一丝咸腥味。
凉亭里很安静,宫人与宫女远远的避着,齐格慢慢的坐下来,目光极其坚定。血水味也是咸腥的,既然注定要流血,那便流吧。
凉亭里有一方石桌,桌面上刻着纵横加错的棋盘,上面摆着两瓮棋子。齐格捏起一枚黑子,落在棋盘的中央。
“君上为何不占四角?”
朴素的女子轻声问道,她与齐格几乎形影不离,除了上朝堂以及夜里就寝,她就像是齐格的影子,齐格走到哪里,她就会跟到哪里。
齐格看着那枚孤零零的棋子,一言不发。
女子把一枚白子放在那黑子的旁边,微微一笑:“君上好气魄,世人皆占四角而倾天下,唯君上居中而不动,视四方潮涌如无物,如此一来,四角尽有。”夏风吹着她的头发,像浪纱一样滚荡。
异香悄悄袭来。
齐格凝视着她,深深的,他喜欢这个女人,聪慧却不逼人,就像她身上的异香,虽然无处不在,却不会腻人。
有时候,齐格甚至会认为,她一定能读懂他的心思,要不然,为什么她的每一句话都会说到他的心里,是的,他要做占据中央的那颗棋子,替变法的郑革与余凫抵挡来自四面八方的暗流。
棋子一下一下的落着,落棋声清脆悦耳,齐格的心神渐渐平静下来。
对面的女子清冷如水,就算是面对万乘之君也不卑不亢,她的棋艺远超齐格,不多时,齐格便投棋告负。
齐格捏着一枚棋子,说道:“远古神王时期,有位女神王。”
“血凰王。”女子捡着棋子,淡淡的接口。
齐格笑道:“据说,血凰王原本是只火凰,在众神之战中,她与火凤为敌,把整个天空都烧红了,像是一望无际的血色海洋,因此,世人尊称她为血凰王,称她的敌人为血凤王。我时常在想,若是你身为男儿,或是身在远古时期,是不是会成为下一位血凰王?”
“君上说笑了,血凰王是高高在的神王,而我只是一个奴隶,一个没有名字的女奴隶,就算她抬起头来,也是看不到血凰王的。”
女子微微抬起头来,凝视着齐格,眼神特别平静,就像是一湖被冰封了万年的静水,没有任何一丝波澜。
齐格道:“我赐你一个名字,从此以后,你不再是奴隶。”
女子没有说话,把头低下去,波浪般的头发从肩头泄下来,垂在两旁,那只蝴蝶飞到了她按着腿的手背上。
“浮燕于飞,差池其羽,从今以后,你叫浮羽。”
“浮羽,见过君上。”
……
“浮羽,是个好名字。”
没有下雨,雨亭里飘着竹子的清香味,牌匾放在案上,‘大将军府’四个朱红大字格外醒目,犹其是那‘大’字,力道极是苍劲,仿若一柄倒着的大戟。
大将军把牌匾交给大商人,大商人把牌匾用锦布包起来,准备稍后命人挂在大将军府的门头上。
变法就像一场强烈的地震,震得即墨城,甚至整个齐国都在颤抖,然而这个院子却很是宁静,风平浪静。
大将军把案上的地图展开,那是一张古老的地图,上面标注着中州大地的山川河流以及城池。大将军提起笔来,在最北面的燕京画了个圈圈,然后又在最西边涂了几个圈圈,最后把笔搁在南面,想了一想,没有落笔乱涂。
大商人微笑道:“燕国陷入内乱,八侯子燕止云趁着燕十八那个傻子去陇山的时候,举兵进了燕京城,他的两位兄长,三侯子、五侯子也没闲着,举着燕十八的大旗攻打燕京。而那个傻子虽然逼死了管离子,却得了陇山燕氏三兄弟的效忠,率着六万大军朝着燕京进发,一路所向披靡。于是,窝里斗的三兄弟又联合起来,准备阻止傻子进燕京,这可真是一个天大的笑话啊。”
“的确是个笑话,不过,却不足以动摇燕国的根本。”大将军提起笔来,又把燕京城上的那个圈圈抹去。
大商人想了一想,点头道:“确是如此,燕人的血,流的是铁,他们就是一群疯子,便是雍公也不敢轻举妄动。听说,那个傻子给雍公写了一封信,上面只有一句话,大兄可知是啥?”
大将军道:“大雍不要成为燕国的敌人。”
“是啊,很简单的一句话。”大商人耸了耸肩。
“也是很有效的一句话,对于齐国同样如此。不论是谁,在没有十足的把握之下,都不会去招惹一个傻子,一个红了眼的傻子。”
大将军慢慢的卷着地图,西边的那几个浓重的圈刺人眼球。
大商人笑道:“宋国已经滑入了深渊,再也爬不起来了,更令人可笑的是,宋伯约居然一无所知。”
“他不是一无所知,他是无能为力。无能!”
大将军重重的下结论,地图慢慢的卷到了南端。
大商人道:“倒是南楚,这些南蛮子居然要称王,也不知道是谁借给他们的胆子。”
“称王是一条死路,不过有茫茫大江隔着,好歹还有一线生机。”
地图彻底的合上了,大将军挺直了腰背,按着膝盖,就像是一头按着爪子的老虎,眼神冷列无情。
“这场变法来得好啊,不仅让大兄得脱困境,还更甚于从前,那人若想变法成功,就不得不借助大兄的力量来制衡齐国的老贵族与老士族,而大兄行走在这汹涌的潮流之中,游刃有余,任取所需。”
大将军冷声道:“饭可以乱吃,话不可以乱说,变法乃是举国大事,怎可因公而谋私?这次变法若是功成,齐国当可称霸天下。而我乐凝也可洗净身上的烂泥,一逞多年来的抱复。”
“是,大兄。”
大商人低下了头,却用眼角去打量着大将军,他是越来越看不懂这位大兄了,也分不清楚大兄的抱复倒底是什么?是齐国还是鲁国?然而,不论大兄选择的是齐国还是鲁国,他都只能无条件的支持,因为这事关着一个家族的存亡。就好比一支手,不管是张开还是捏起来,步调必须一致,要不然,它就是只废手。
“夫唯天下,中州之地,浩瀚无极,东起沧海,西归云脉,北及冰州,南及荒野,天圆地方,故为笼也……”
这时,竹林外传来了朗朗的读书声。
大将军扭头向外看去,脸上终于有了一丝笑容。
大商人眉头一皱,决定试探下大兄,轻声道:“现在正是风平浪静的时候,大兄要不要将兄嫂接回来?想必此时兄嫂刚刚抵达怀城,若是快马来去……”
大将军回过头来,冷冷的看了大商人一眼。
大商人闭上了嘴。
“将军,墨香楼的人求见。”
这时,一名侍卫匆匆穿过竹林,来到大将军面前。
“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