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计程车的后座上,钟寄云不断地在心中模拟种种可能性,并把它们记下来,这些猜测让她兴奋不已,以至于开门时连钥匙都拿不稳,对锁孔对了好几次才把门打开。
用电脑下载何殊寒发来的资料时,钟寄云给自己泡上一杯纯正的危地马拉安提瓜咖啡,待资料下载完,她马上切断网络,关掉由博延给她的备用机。
然而资料内容却不如她想象得那么详实。
PDF文件总共23页,前几页列举了220起从1998年到去年2月份的意外死亡事故,内容包括事故发生的时间、地点、类型,算下来每年约13起。钟寄云粗略浏览了下地点,事故大部分发生在商业聚集区,申城浦江两岸的各大区CBD均有记录。
钟寄云继续往下翻去,在第16页的地图上详细标注了事故发生的地点和事件。2004年之前大江西地区比较多,但2004年10月及之后,江东大区的事故数量猛蹿,达到总数的三分之二,且呈逐年递增状态。
她记录下事故发生较多的几处地点,有三幢写字楼引起了她的注意——晟银大厦、吉广大厦、白月光大楼。
吉广大厦和白月光大楼钟寄云去过,均有腾鹰集团旗下的子公司入驻,晟银大厦则是由腾鹰集团于2008年投资建设,并于2010年建成投入使用。
除了腾鹰集团内部人员和利益相关方,可能没有谁对腾鹰集团的了解比钟寄云更多。她之所以从申城晚报离职,走上自媒体记者道路,绝大部分原因应归结于她对腾鹰集团下属某公司的调查和报道。
要是前同事们知道自己又在调查腾鹰集团,肯定连骂都懒得骂了,毕竟一脱离申城晚报,她的任何行为都不会再对报社产生影响。
她偶尔也会反省是否因为自己和腾鹰集团的渊源太深,失去了作为一名记者应该有的中立、客观。腾鹰是一家成立近百年的老牌企业,经营范围涵盖近百项的跨国集团,旗下公司数百家,员工数十万,鱼龙混杂,很难说没有害群之马,单因个别事件就戴起有色眼镜看腾鹰,不太明智。
只是……
两年多来,师父的面容仍时不时浮现在眼前,他的死亡太蹊跷了,让钟寄云不得不把怀疑放在他生前追踪的最后一件案子上,而案子的主要调查对象,就是腾鹰集团直系下属的工厂。
钟寄云摇摇头,将注意力转移回资料上。
何殊寒说过,目前能把高楼意外死亡事件串联起来,只有红线一个线索。那么,红线到底起了什么作用?
古人认为,人的姻缘是由天注定的,月老用红线将有情人联系起来,此所谓千里姻缘一线牵。现代一些东南亚巫术也会教人把红线放在枕头下,或放在爱慕对象的房间内,以达到联合姻缘的作用。
但在现场出现的红线,绝不是代表联姻的意思。
钟寄云仔仔细细地检索了一遍关键词,在最近几年的10多起事件里发现了红线的踪影。文件的最后一页,她终于找到了红线的批注。
何殊寒的文档中,把这些红线命名为“引针”,备注:引气上行,指引邪气上行,破局之物。
钟寄云大口喝光了咖啡,她对这种听起来很像邪教道具的东西持怀疑态度,便将红线的线索放到一旁,将资料从头到尾捋了一遍,把与腾鹰集团及其下属公司有关的现场列入自己的资料夹。
待整理的工作告一段落,天已大亮。钟寄云用新手机给何殊寒发了信息,告诉他把其他资料也发过来,她决定加入项目组。何殊寒无疑是名很有头脑的商人,他知道这些信息足够吊起她的胃口,同时很小心地避开了关键内容。或许一开始她的判断太武断了,何殊寒要她加入并不只是调查自己的同事那么简单。
过了十分钟,钟寄云还没收到何殊寒的回信,她决定先洗个澡休息一会儿,然而她刚从浴室里出来,就听到房间里响着阵阵鼓声,她找了半天声音来源,才意识到那是备用机的来电铃声。
屏幕上显示着由博延的名字,钟寄云心中略有不安,但警察的电话她又不可能不接。
“首先要说的是,你的嫌疑基本可以排除了。以后没报警之前不要在第一现场逗留,不要擅闯案发现场。”由博延谆谆告诫道。
钟寄云松了口气,嬉笑道:“知道了,我的警察哥哥。”
“另外,作为经办人员,我给你透露个内部消息。”
由博延的语气很严肃,让钟寄云的心脏马上提到喉咙。
“经过我们连夜排查询问,最后确定这两起自杀案件是因工作纠纷,两个人因工作失误,导致客户蒙受巨大经济损失,无法承担责任,才想不开跳楼的。”
几小时前喝的咖啡仍有余香残留在口中,钟寄云咂咂嘴:“多大的经济损失算巨大呀?”
“这个……具体数字不好透露。”由博延顿了顿,“预估是在八位数以上。”
钟寄云清楚地听到耳朵里“嗡”的一声。
最后怎么挂的电话她不记得了,满脑子都在想为什么由博延这么主动。她跟警方打过太多次交道了,当年她还有晚报的背景身份时已坐过无数次冷板凳,现今作为自媒体记者她反而能获得各路信息,太让她心生怀疑。
不过由博延是警察,且特别提过经办人员的身份,他没理由散播虚假信息。
望着桌子上那部边缘线生硬的备用机,钟寄云犯起嘀咕,难道自己最初的猜测是杞人忧天,警方没有把她当成涉案人员,而这部手机也只是由博延友情提供?
钟寄云边写稿子边想这24小时以来所遇到的种种事情,大脑快要承受不住爆炸了。她打开网络搜索关键词,目前没有任何主流媒体报道这件事,一日之内连续两起自杀事件只在微博和朋友圈流转。稿子快写完的时候,钟寄云想了想,决定先不发出去。
不发稿子的原因一方面是她担心暴露了由博延这个信息来源,另一方面,她怕其他媒体的记者顺藤摸瓜,打乱她的计划。
收到何殊寒的回信时,钟寄云已经到公司了。
说是公司,其实是间不到20平米的独立办公室,注册地甚至不在此处。除了她,还有合伙人周向阳及助理王小康。三个人经营着“路边透社”的所有微博账号和微信公众号,向网络输送自媒体记者眼中的申城大小事。
钟寄云不喜欢写营销软文,然而周向阳却是个中好手,也多亏他,公司每个月的固定开支才不会成为钟寄云的烦恼。王小康虽是助理,毕业半年多已深谙网络传播的精髓,他打理的微博账号在两个月内涨粉近10万,令钟寄云和周向阳倍感后生可畏。
王小康一看到她,立马大呼小叫:“云姐你昨晚上干嘛了,春宵一度熊猫眼啊?”
“滚滚滚。”钟寄云翻了个白眼,把下午茶丢给他,推着周向阳来到洽谈室。
她和周向阳是大学同学,十多年的交情早已超越了同事及普通朋友。男生女相颇有当红小生气质的周向阳是个gay,出众的外貌为他的工作带来很多不必要的麻烦,性取向暴露之后更让他成为前公司的谈资。周向阳不堪其扰,恰好钟寄云从申城晚报离职,两人一拍即合,创办了自媒体工作室。
“我接手了个案子。”钟寄云跟周向阳一向直来直往,不绕弯子,“跟腾鹰有关。”
周向阳眼睛一亮:“有新线索了?”
“刚刚收到可靠消息,两名死者都是腾鹰集团下属一金融公司的员工,因为工作失误,致使客户损失了数千万。”钟寄云挤了挤眼睛,“我待会儿把稿子发你。”
“发给我?”周向阳一愣,他知道腾鹰是钟寄云心里的结,与之相关的事情她不会让任何人插手,这次……
钟寄云点点头:“我会不定期发材料给你,你来操作这个案子。”
周向阳心领神会,没有再多问。
把腾鹰的报道交给周向阳,不单单是因为钟寄云信任他,他拥有远胜于主流媒体的舆论导向能力,加上王小康的传播能力,钟寄云算是有了结实的后盾。何殊寒的目的她还没摸清楚,再次踏入与腾鹰有关的泥坑,不做一些准备,钟寄云也不敢轻举妄动。
交接完两三个只差收尾的案子,钟寄云背起备用电脑按图索骥,来到一幢矗立在外滩边的超甲级写字楼。
何殊寒的回信里没有她想要的资料,只给了一个地址,说到他公司详谈。
临久说汉学文化传播公司只有十几个人,但门面之豪华远超钟寄云的想象。十几名员工散坐在中式复古装修风格的办公间,每个工位区均由红木书架隔断,区域大小几乎和她整间办公室不相上下。跟着前台小姑娘往窗边方向没走多远,即可隔着全景落地窗俯瞰波澜起伏的浦江。
钟寄云坐在宽阔舒适的会客区,啜饮着新鲜红茶,忍不住感叹何殊寒真是真人不露相,不管生意做得够不够大,这场面可真够敞亮的。
不过真皮沙发还没坐热,前台小姑娘就来招呼钟寄云去总经理办公室。
偌大的办公室两面是玻璃墙,江景及周边街景一览无遗。还有一面是高达两米的书架,上面摆满了各类书籍,何殊寒的工作区就在书架前。
何殊寒刚好挂断电话,不等他招呼,钟寄云大咧咧地坐下,顺手取下包放在实木地板上。
“刚好接了个电话,有失远迎。”何殊寒帮她倒了杯水,“辛苦钟记者大老远赶过来。”
钟寄云摆摆手:“我过来也是为了做事情,何总客气话就不用多说了。”
何殊寒笑笑:“不管怎么说,我还是得感谢你昨晚上陪了小久。”
也许是太久没睡觉脑子不灵光,钟寄云这时才反应过来从进门到现在她还没看到临久,那名接连预言了两起自杀案件的小姑娘。
“小姑娘呢?”
何殊寒答道:“早上请假说头痛,我让她休息一天。”
“何总对员工可真好。”钟寄云揶揄地笑道,“这么贴心。”
面对钟寄云的调侃,何殊寒避重就轻:“有缘共事的都是家人,不过小久确实比较特殊。”钟寄云刚想问他哪里特殊了,何殊寒又道,“你也感觉到了吧?”
这就把皮球踢了回来?
“我做汉学研究好几年了,碰到过不少自称大师的人,但没有几个是真正有本事的。但小久这孩子,我一见她就觉得她不一般,所以我才让她帮我整理材料。”
钟寄云一愣,她不明白何殊寒的口风怎么突然变了。
何殊寒注意到她的表情,也不多做解释,拿开书架上一本黄色封面的书,书架忽然一分为二,露出一扇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