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壹

粥六糊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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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起开了,起开了!”焦急的稚嫩童声在正德十五年冬月的一个平常午后响起,语气中透着与年纪极不相称的威严,一众家将急忙往两旁分开,闪出一条过道,显是对这声音的主人心存忌惮。一身着锦服的总角孩童快步走到殿前,语带颤抖的问道:“母妃,我听管家老五说,您今天就要起身去京城?”

    一双玉手伸出轻轻紧了紧孩童的衣角,一对明眸看着眼前的乖小儿柔声道:“是的,淳儿,娘今天就要启程了。”,宫装美妇话语间满是不舍却又心似甚坚。

    此时,殿堂主位上坐着的男子突然说话了:“我去找首辅大人说说情,总归是有办法可以不去的。”

    宫装美妇眸间闪过一丝星火却又转瞬熄灭:“没用的,他什么样的脾性你是知道的。”

    男子仍是不甘心道:“我还可以托人去找找宫里的关系!”

    宫装美妇道:“去年岷王去求吴太妃的事难道你就忘了?”

    男子略一晃神,眼前似又出现岷王因拒不送迎郡主入京而全府遭抄没除藩的惨景,挺着的腰杆竟而微微一塌:“难道。。。难道就真的没法子了?”

    宫装美妇深深叹了一口气道:“王爷,眼下锦衣卫就在门外,贱妾唯有北去一途以慰王爷多年来的垂爱,只盼淳儿乖乖长大。。代我。。服侍王爷。。”说到后来语声竟而渐渐不闻。

    男子一拳捶在面前案几之上,直震得笔砚乱颤,几滴墨汁飞溅出来印湿了案上的白纸,竟是几朵梅花形状看起来略感凄清,男子语带气恼道:“姜富清这贼子,平日里没少花我的银子,现下倒好,拿着鸡毛当令箭,逼上门来了。”

    宫装美妇道:“锦衣卫虽是来拿人,但王爷切不可失了礼数,以免授人以柄,就算贱妾北上,恐怕也难保阖府周全,还是请他们进来为好。”

    彼时锦衣卫倚仗皇上宠信,朝中莫不肃然,贵为内阁首辅、次辅的见着都要惧怕三分,平时这帮人更是横行朝野,鱼肉百姓,无风能起三尺浪,诏狱中怨魂枉灵之气直是中人欲呕。想及此节,男子低头沉吟半晌,尔后叹声长气,手往管家老五方向摆了摆:“去,把他们让进来。”

    老五入府多年,生得干瘦,眼神闪烁,一看即是个机敏人物,却犹豫片刻后面带不忍道:“王爷,这大门一开,王妃可就要。。。”

    男子挥了挥手道:“不必多言,把门打开。”

    老五闻言后不再多话,即刻恢复了平日干练神色,当下急忙招呼大门开关落锁,将门外的锦衣卫让进府内。宮装美妇趁此间隙带着淳儿转入殿角屏风之后。

    只见当先一身高八尺的精壮汉子神色凛然,带领一众身穿飞鱼服的锦衣卫大踏步穿府过廊,走入殿内,朝主位上望了一眼后,立刻换上一副谄笑模样跪倒在地,操着极为难听的公鸭嗓道:“殿下安好,姜富清给殿下见礼了。”

    殿上男子道:“不敢不敢,我这偏藩一域的小王怎受得起你姜大统领的大礼。快起来吧!”

    姜富清忙换作一副吃惊表情道:“殿下您这是哪里话,可生受小的了。”

    男子干笑两声:“嘿。。姜统领近来可是皇上跟前的大红人,不在京城走动,却大老远到我这里做甚?”

    姜富清涎着一脸的笑道:“小的能在皇上跟前伺候,都承蒙殿下这些年的抬爱,本就早该前来到府拜谢。此次上峰指派,小的想起殿下的恩情,这才请命前来。”说完从怀里取出一封信笺:“这是钱少保亲笔写给殿下您的。”。

    管家老五急忙从姜富清手里接过信笺,恭恭敬敬呈给男子。

    男子接过信笺,信皮上书:呈献王亲启,落款一个钱字。男子拆开信封,慢慢展开信纸观看,只见男子脸色一会儿由青变红,由红变紫,期间眉毛竖了几竖,拿信的手竟微微颤抖。只见信上写道:“献王殿下,京城一别一年有余,臣甚以为念,日夜祷祝贵体安康。天子近来听闻献王府有祥云笼罩,应有宝物现世,经差人打探,知是贵府一百年铁树开花。天子甚喜,本欲御驾亲来观赏,臣恐陛下舟车劳顿,又恐见猎心喜而造次府上,故劝止。天子思虑再三,命我等迎贵府淑妃胡氏进京共襄此百年瑞景,顺叙宗室之情,还望殿下玉成此行。”这封信明抑实张,借天子之威压人,用意实在是歹毒。因此饶是男子修养极好,也不禁把信笺怒摔于地,想来若不是顾忌大殿之上人多,定会当场给撕个粉碎。

    姜富清见状,连忙上前将信笺捡起,靠近献王作色道:“殿下且息雷霆之怒,不可如此,钱大人这也是为了殿下好,在皇上面前说尽了好话才有这样的结果。再者小的念在殿下的恩情,一路之上必定保护王妃周全。”

    男子听闻此言,以手戗指姜富清,瞪着红红的眼珠仿佛要渗出血来,又气又惧道:“你。。。你给我滚。”

    原来自成祖以藩王身份进京靖难以降,为防止效颦学步者效法自己,已大大削减了藩王的权力,历经几世,如今藩王早已是江河日下,就连朝中一般官员都不拿藩王当回事,更不消说当朝位极人臣的大员了。

    再说姜富清嘿嘿两声,一脸促狭道:“殿下真的要小的滚?只怕小的滚回去之后,钱少保再换他人,可不似小的这般与您有旧。”

    此时,宫装美妇急忙从屏风后转出道:“姜统领,不必以钱大人压人,我随你去便是。”

    姜富清赶紧再次跪倒喜道:“小的见过王妃,还是王妃体谅小的难处。”

    男子道:“小娴,你。。。你。”

    宫装美妇道:“殿下,如今形势比人强,容不得我不去。既然终究是躲不过,何不痛痛快快的上路,再委蛇拖延也是无用。”顿了一顿之后,美妇凑近男子耳边说道:“舍弃贱妾一人,换来阖府安宁,我虽死而无憾,殿下这就下决断吧。”说罢泪水已然盈眶。

    男子闻言仿佛五雷轰顶,登时瘫坐于座位之上,涕泪齐下,嘴唇嗫嚅,不知所言。

    姜富清见机不可失,忙向宫装美妇谄笑道:“既如此,小的这就护送王妃启程。”说罢眼神示意左右一众锦衣卫将王妃围在垓心,就往殿外而去。

    王府众家将一看这哪里是来请人,分明是来抢人,跟随献王日久的几个家将实在气愤不过,不等主位男子发话,带头横枪立棍拦住去路。这边厢锦衣卫平日欺男霸女惯了,都不是省油的灯,一看这架势,自也不甘示弱,纷纷抽出绣春刀,口中呼喝不止往大殿门口就凑,眼见就是一场火拼。

    宫装美妇见此情景,当先立于大殿门口将众锦衣卫拦在身后,尔后面向众家将道:“快给我退下,不得无礼!”话语间满是主母的威严。

    众家将脸带气郁,不敢稍动,脚下却也不往后退,直拿眼来瞅主位上的男子。男子眼神涣散,闷坐半响,终于喉头耸动,极艰难的挤出两个字:“退下!”

    众家将一时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呆立当场,眼见姜富清引着众人一拥而上,围住宫装美妇这就要往府外而去。这时,殿内屏风后急急转出一个孩童,背后一家丁匆匆来拉却没拉住,踉踉跄跄的扑倒于地,小孩儿奔至美妇跟前,一把抱住美妇的腿大喊:“娘,您不要淳儿了吗?”喊罢即失声痛哭起来。

    美妇一下如遭雷击,浑身震颤,慢慢回过身来蹲下搂住眼前的孩童,强忍住眼眶中团团打转的如珠泪水,手抚孩童两颊替其拭去眼泪:“好孩子,男儿有泪不轻弹。娘亲只是暂时离开,还会回来的。”

    那淳儿满是泪花的眼中忽地一亮道:“真的?”随即又暗淡了下来:“娘您不要说这种骗小孩子的话,淳儿已经不是小孩子了。”

    美妇颔首道:“真的,娘不骗你。”随即似又想起点什么,从雪白的脖项之间取下一块晶莹剔透的玉石,从中一分为二。原来这是一块阴阳契合而成的宝玉,圆盈两寸,经由能工巧匠打造,分为阳石和阴石,平时扣合在一起,不知内情的人完全看不出来其中玄机。

    美妇将阳石放在淳儿手中说道:“这是你曾外祖父,也就是娘亲的爷爷留给我的一件宝物,叫做寻龙璧,他老人家说此物事关天下气运,还让我记住四句话:南北西东,数在王躬,渡海真龙,非假非空。为娘一直也弄不明白这几句话的意思,目下我身上别无他物,就将这阳石留给你,你我母子有缘今后凭此信物自能相聚。”说罢起身扭转头去随众锦衣卫望府外便走,就在转身的一刹那美妇眼眶中转了多时的眼泪终于如断线的珍珠般扑簌簌纷纷落下。

    身后淳儿痴痴的握住手中玉石,忍不住放声大叫:“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