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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事渐渐浮水面,只待缓缓相道来。
听得柳永说,他永远不会忘记,那是他刚刚做得余杭县令的一年,刚刚上任便收到查公伯的道贺书信,自是高兴,然而,此封书信上确是文笔混乱,上书:“吾当知兄终尽余之报国之念,今察而便特有意道贺,简短书信以表微微祝贺,待望可展宏图,救济吾国于危难之中,弟公伯同妻儿子敬上。”
虽然就是一些祝福的话语,但是柳永则一眼看破当中端倪便是那个查公伯对于自己的称谓,查公伯自知全年查尽得一儿子,但是一般所言“妻儿”或者“妻子”便是已然指代自己的夫人与孩子,那么“妻儿子”这般写法一般读书之人便是不会犯错,如此说来,便是其中一个字是多谢了。
起先柳永以为是查公伯有所笔误,但是细细想来,查公伯也是个文采出众的文人,这便怎会犯此等低劣的错误,这么说来,再熟读全信,不由觉得事有蹊跷,随即便逐渐发现竟是里面有好些句子都是有着如此一般的多余之字,于是便一一摘了出来,连在一起方才大惊失色,当中所写之字竟是:“余察有微(危),望救弟儿。”
如此这般,柳永方才明白这果然是信中之信,不由自己多想,道是好友的性命要紧,便告了假期,弄来一辆快车,便径直奔向建昌县,而纵使快马加鞭日夜兼程,到的时候也是五日以后了,此时不有多想,便来到建昌县的县衙当中,此时与他一同听职的包拯正刚上任不久,随后便向他言明此事。
包拯为人正直,得知柳永是得了求救信赶来,便派了些人手给柳永。
可是当柳永到时,已然是一片火海,查家自先祖改姓以来,便靠着些许的积蓄,四处隐居做些买卖,建昌县虽然不大,但是查家也在郊外的一片林中,卖得一块不大也不小的地皮,建了几间房屋,而此时,所有房屋便已然都被人放火点燃。
再靠近些,便见近百号人,分别穿着不同样式的衣服,正立于院中,只见一个身着白衣头发花白的中年妇人,正手抱着一个正在哭泣的孩童,而查公伯正站在她的面前,双手皆握着长刀,小腹之上赫然有一道长长的血印,正向外淌着血。
此时地上已是尸横遍野,有的身着普通的百姓的装扮,也有不少穿着那些人同样服饰的人,眼见此情形,不等柳永开口,所带领的府衙官差已然一声爆喝道:“大胆贼人,竟明目张胆杀人放火!”
众人闻言不由得都侧眼看来,而正当此时,查公伯却毫不犹豫,趁着怀抱婴孩的妇人侧目之际,忽然上前,一把夺过了她手中的婴孩,却被那个妇人重重打了一掌,而正当此时,那些人好似便要向着柳永这便冲杀过来,只听那个妇人喊道:“助手!”
听闻这个妇人叫喊,众人便也没有再作耽搁,当然,柳永这边也不过区区十几号人,刚才只是象征性地示威警示而已,他们便也不敢妄自就冲向这些人群当中,两边便这般对峙一会儿,只听那个妇人说道:“诸位大人,这便是江湖中人之争,江湖自有‘江湖规’而定,怕是众大人也不好拿我们吧?”
柳永也知查公伯是会武功的,当然更是知晓“江湖规”的内容,即便自己是衙门,如果查公伯不开口,便也不能插手,随即便问道:“这位兄弟,你怎么样?”
只听得那便查公伯说道:“回大人,此事自然是江湖之争,但是这个孩子无辜,还望大人仁慈,救救这个孩子。”
柳永闻言,忙说道:“你们也听到了,他既开口要我们帮忙保护这个孩子,依照‘江湖规’中所定,我们自也是要相助,你们今日若动得这个孩子,那你们便也是触犯王法,你们明白吗?”
此时却见有一名蒙面的白衣女子对那妇人说道:“圣母,既然如此,要不就把查公伯杀了吧?”
柳永闻言,心中大惊,他便是知道这些人应当也是对“江湖规”比较遵从的,不想以此生事,但是查公伯已然表明自己的立场,便不能插手管这个事情了,而正当他思考如何解救查公伯之际,只听得那个圣母说道:“你也太狠心了吧?”
那个蒙面女子说道:“该断则断,当机立断,这便是我作为星垂门圣女的觉悟。”
那个妇人闻言好似相当满意,但是依然说道:“但是你要知道,现如今只有查公伯知道《叹辞赋》所藏,如今若把他杀了,恐怕《叹辞赋》就此于世上消失,算了,这次还是放过他吧,各位掌门,我们撤吧。”说罢便长袖一挥,随即便见那些白衣女子齐刷刷地收敛自己人的尸体,径自离去,而另外两波人便也在为首的两人号令下,收拾自己人的尸体,也纷纷撤退,留下的,只有那十几具查家人的尸体,以及重伤半跪在地上,怀中抱着那个婴孩的查公伯,只见他分明身受刀伤以及掌伤,已然从他留着鲜血的口中,温柔地说出几个字来:“尽儿不哭,不哭,都结束了。”
见得众人离去,柳永方才与众衙役上前,见得此等惨状,柳永不由得悲痛万分,竟给查公伯下跪说道:“查兄,是我来晚了,倘若我能早一天发现你信中所藏,可能也不至于如此。”
而此时,却听查公伯欣然一笑说道:“柳大哥能来,我已然很高兴了,况且,还保住了我查家唯一的血脉。”
讲到此处,柳永不禁停了下来,而扶着茶杯的那只手,也明显地颤抖起来,好似那时的情形还历历在目,让他难以释怀,只听查尽说道:“柳大哥,多谢了。”说罢,便忽然起身,跪倒在柳永面前。
柳永见他突然下跪,慌忙起身,也不顾情急之下打翻茶杯,便立即来到查尽身边将他扶起:“傻孩子,说什么谢,查兄与我情同兄弟,更是有着八拜之交,那时纵使他不求我,我也定会保得你周全。”
查尽却不愿起身,而是说道:“你为救我们,甘愿来到那危险之地,可见你胸中情义,我这便自小还与你打趣,目无尊长喊你老哥,我这便是大不孝之罪,你如此这般,当与我父看齐。”说罢,便不顾柳永阻拦,而磕头喊道,“义父,从今日起,我便喊你义父,没有义父,便没有查尽。”
听闻查尽此言,柳永这便老泪纵横,想自己这一生,没有子嗣,何尝不把查尽当做自己的孩子看待,如今查尽忽而喊他“义父”,便纵有千般托词,也再说不出口,于是只好先将他扶起。
待得起身,这便听查尽说道:“然后呢?请义父接着说下去吧。”
只听柳永接着说道:“我们当时记得,把火扑灭就用了整整一夜,直至第二日清晨方才熄灭,我仍记得当初去查兄家中做客的时候,满园鲜花开得艳丽,那青藤缠绕屋瓦,好似一个世外桃源一般,可居然一夜之间,尽都化作焦土,而那些平时出入的查家之人,一个个横尸当场,甚至还有好些面目都已被火烧得焦黑,当中就包括你的母亲。”
听到此处,查尽不由握紧双拳,却也不再敢去联想当年那副景象,虽说一两岁时的记忆一般都已流失,但是那冲天的火光以及那刺耳的叫喊声,依然好似在自己心中留下了斑斑印象,终于,查尽还是开口打断道:“别再说了。”
柳永闻言便知折返无法用言语描绘的景象便是那一夜惨案的缩影,便也不再多言,而是开口好似有些试探问道:“接下来,由于包大人觉得事情太过悲惨,决定提审你的父亲,他自知这件事情由于‘江湖规’的存在而应就此作罢,但是他总觉得在自己管辖之处竟有如此惨剧发生,他便难辞其咎,终还是插了手,结果……”
此刻,柳永纵使再强忍,终还是没有忍住,声音已然颤抖到说不出话来,而他之后的话,便是不说,查尽便也已在先前听闻包拯所言,不由得心中悲切万分,也不想再听一遍柳永重复接下来自己父亲的死因,而开口问道:“虽然父亲不希望我再与此事有所牵扯,但是现在我已然知晓自己的身世,而且与那些人有所接触,所以我希望,义父能够再度告知一下,当日在场究竟有哪些人?”
柳永似乎还是有些不太想要言明,只是现如今,便是再隐瞒也没有任何意义:“白衣为首的那个圣母是星垂门的人,她已于三年前就病故了,而那个圣女便接替了她的位置,成为新一代的圣母。”
这已然不用多说,查尽自是明白,如今与自己仇恨最深的,便是那个星垂门,恐怕纵使自己想要放过她们,她们便也不想罢手,他这么问只是想要确认一下从当初幽笙坊老掌门所言是否虚假而已,此番确认,接下来的便也该都是事实,便开口问道:“接下来的您说还有两波人,应该是白帝城和幽笙坊吧?”
柳永闻言,竟用一种讶异的眼神望着查尽,随后点头说道:“确实是那两个门派,只是我当时并不知道,因为你父亲的死我才去了解了一下他们。”
查尽闻言不由摇头叹道:“那个幽笙坊便在几个月前已然在这世上消失了,与我一起的那个花小柔姑娘,便是他们当中幸存的几人之一。”
柳永闻言也不惊讶,只是轻声哦了一声,随即如释重负地说道:“其实,刚看得她时,我便觉得她身着服饰略感眼熟,而后便也想起来了,我这般犹豫,就是怕你得知幽笙坊也有参与,便会坏了你们之间的感情。”
查尽摇头说道:“一报是一报,她们掌门的过错,不应由她承担,况且这个孩子吃得苦不比我少,而且我早已看开这些,也不妨告诉你,那个司马焯兄弟,便也是师出白帝城。”
柳永终是一声长叹,只道是天意弄人,世上竟有如此巧合之事,而查尽却显得淡然许多:“白帝城当时带队的便是城主楼万重,现如今也因种种原因作古,他们两个都已经得到报应,我便也不会与他们有任何瓜葛,而如今,我定然不会放过的,便是那星垂门。”
见查尽说到此处之时,眼神已然凶恶,竟将自己的牙齿咬的咯吱作响,柳永忙问道:“这是何故?竟让你如此憎恶?”
只见查尽那凶恶的目光当中,略微透出一丝嘲讽,说道:“我不知她们从何得知我还在世并且还有我的姓名,竟早已谋划要捉我回去,已然与我起过数次冲突了,但好在我福大命大,不但受到高人搭救,甚至还学会了她们不惜杀人放火而梦寐以求的《叹辞赋》。”
“你学会了《叹辞赋》?”柳永闻言不禁脸色骤变,忽而又转释然,好似他觉得这天意不可巡,“看来,当真是天意了,既然如此,你有何打算?”
自己有何打算,查尽当真不知如何,毕竟有“江湖规”所在,若星垂门没有做出通敌叛国或者构陷皇亲、朝廷官员之事,官府自然无法插手,而自己依然是形单影只,怎么同已然联合了白帝城的星垂门相抗衡。但要查尽就此作罢已是万万不能,随即说道:“他们屡次掀起江湖纷争,手段狠辣,如今是因为没有确着的证据,倘若他们的行径当真暴露于天下,我看还会不会有愿意主持公道的门派坐视不理。”
柳永不由心中忐忑不安起来:“你要搜查证据岂是那么容易?这些年我也偶尔会打探一下江湖中事,星垂门虽然位居庐州一代,但是她们的势力却已扩及到许多州县,大有独步江湖的势头,你这便出去,就是将自己置身于危难之中啊。”
“可我没得选了啊。”查尽不由得怒道,“您知道吗?她们已然在江湖中公然悬赏捉拿于我,甚至已经有不少与她们交好的门派得到了我的画像,难不成您要我就这么躲躲藏藏一辈子吗?是,我是躲得了,但是我的心躲不了啊,父母惨死,房屋尽毁,这与强盗土匪又有什么区别,可笑的是,他们为的只是一本所谓先祖留下来的破书!”讲到此处,查尽不由用力一抹茶几,竟将茶杯一把甩到地面,砸个稀烂。
柳永见状却心中也是一阵伤痛,如今查尽已然不再在自己面前掩饰自己内心那种不平与屈辱,尽皆发泄出来,可是,他越是发泄,却越是表明了他现在处境的危险,他的确不再是个孩子了,因为他所背负的,已然超过了很多见多识广的老者,想了想后,柳永也决意不再劝阻查尽,随即说道:“其实,莫谷主可能可以帮到你。”
查尽闻言不由一愣,心中顿时一阵疑惑,不明柳永言下之意,毕竟对于莫有声,自己也太过熟悉了,因为他毕竟是自己的岳父,随即忙问道:“您,您这是什么意思?”
柳永说道:“其实莫谷主一直以来,看似与世无争,云游四海,其实他便是在结交个股江湖上分散的小势力,一则打探星垂门作恶的证据,二来便是将他们拧成一股绳,待到有朝一日,可以群起而攻之,虽然我们已然好久没有联系,但是自从他告诉我此事以后,我便知道他不到最后也绝不会罢休的,这便是作为你爹的好友,莫谷主所一直在做的。”
查尽闻言,便回想起当晚辞别之时,莫有声对他的嘱咐,确有提及届时自己会加以援手的话语,谁知他便不是临时起意,而是一直以来便有所打算,可能对于他来说,现在唯一的好消息便是,自己的好友之子,竟出现在了他的择婿比试当中,明明祖上是不共戴天的仇人,而作为后人的两人,竟能成为如此情义坚定的好友,竟会为了自己的好友,不惜十余年的谋划,不惜一直放着与自己女儿之间的隔膜于不顾。
想到此处,查尽不觉落下泪来,嘴中呢喃:“想不到,在我不知道的时候,竟已然有父亲生前如此多的好友为他赴汤蹈火,父亲,你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人?我此刻突然好想见您?”
这声音虽然小似蚊虫,柳永也并未全然听得真切,但是他也知道,此时的查尽当真是悲喜交加,便走上前去,还如同查尽年少之时一般抚摸他的脑袋,慈祥说道:“你做了决定,我便不会拦你,但是你要切记,你的命是你父亲用自己的命换来的,你若是不珍惜自己的生命便为不孝,你明白吗?”
查尽闻言顿时抹了一把眼泪,猛然站起,在柳永面前直接跪倒说道:“我自是明白,也清楚自己接下来该做的事,这么多年来,承蒙义父养育与教诲,查尽决定,明日便启程去迷蝶谷,还望义父好生照顾自己,再授尽儿一拜。”
柳永好不容易才收了眼泪,这便又落了下来,忙扶起查尽连声说道:“好,好,如遇到什么困难或者危险,切记不要硬拼,随时记得回来,柳府永远是你的家,我定然会保护你的周全。”
查尽当知柳永此言之意便是希望自己不要勉强,而他对自己的情感当真如同父亲一般,自己再哭便也是让这个年过花甲已然满头白发的老人难过,不由又摸一把眼泪,随即点头答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