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吕萍一旦打开话匣子,就会一发而不可收拾。后来杨云峰越来越觉得吕萍的话匣子一旦打开就难以控制,他甚至觉得以前少言的她变得过于啰嗦了。那个时候,他们已经在庆市的某个待拆迁的小区租住了一间房子,那间房子在吕萍的眼里像极了赫子明和小梅的那间房,就连厨房的位置、床的方向甚至是陈铁锈斑斑的架子门都像极了,她像杨云峰抱怨道:“我们从毕业到现在一两年了,没有任何改变!我们还在过着小梅和子明在学校过的那种日子,这不是我想要的!”
杨云峰沉默不语。
而此时的吕萍还在拨打着杨云峰的电话,从火车上的那个电话开始,她打开了话匣子。于是,她趁热打铁每天晚上都会打一个电话过去。她已经学会了控制情绪,不会再一味地沉默或者似嗔似怨。每个电话过去都会有一个主题或是表达着某种思想,这个主题或是思想是留给杨云峰自己去慢慢体会的。
打电话的时间一定是选择在睡觉前,她知道杨云峰有着熬夜的习惯,熬着夜写稿子、打游戏、看小说,于是,打电话的时间是必须挨到12点钟以后的。她喜欢早睡,那就定个闹钟。闹钟一响,她睡眼惺忪中揉着双眼穿好袄子拿起手机......
她把手机蒙在被子里尽量压低声音以免惊醒了正在隔壁房的爸爸:“睡觉了没?”
“马上就睡了。”
“赶紧睡觉,别写得太晚哦!姐姐我先睡了,梦里见。”
“......梦里见。”
她知足而果断的关闭手机一点也不顾及电话那端的杨云峰还有多少想说的话。杨云峰回拨电话过来,她又是不接的。于是杨云峰只能痴痴地等着明晚的“睡觉了没”和“梦里见”。杨云峰放下手机,望着窗外的漆黑和书桌上的台灯陷入了深深的沉思......
她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想:“他一定会想我!”她肯定的点点头。
有时候她会给个突然的惊喜:“姐想你了,你睡觉了没?”
杨云峰陷入文思还未缓过神:“额?还没睡,在写东西呢。”
她又送上一句关心:“晚上别写太晚,太晚了对身体不好!”她在电话这端涨红了脸。
杨云峰还未缓过神:“嗯,好!晚安!”
她见那个傻货还没反应过来,又补刀:“我儿子还在你身上呢,早点睡啦!”
杨云峰是始料不及的,正不知如何搭话,吕萍机灵的关了手机,等待着他的不过是“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留着他坐在桌前知足的笑......
以前杨云峰老是笑话着吕萍学东西慢,傻孩子一个。还记得杨云峰在校园里教吕萍学骑自行车。那时候他们刚认识,吕萍像个机灵的白猫一样跳来跳去挥舞着手脚推搡着躲避着杨云峰的触碰。那时候的杨云峰像极了一只正在捕食的老鹰。
吕萍怎么学骑也骑不稳,杨云峰就笑话她一定是小时候没有喝太多奶水导致现在智力缺乏,连个简单的骑自行车也学不会。每次一提起她学不会自行车的事情,吕萍就涨红了脸:“姐还在学嘛?哪天学会了一定要载着你在校园里绕三圈。”
一个月过去了,吕萍还是骑不稳。她就站在那里看着杨云峰在她眼前骑过来骑过去,衬衣被风吹得凌乱,杨玉峰得意地笑着望着她。杨云峰骑累了又把车推到她面前让她爬上车去用身体支着她往前滑。她便紧紧抓着他的手不敢松开半分。杨云峰一狠心便送开了她,她“啊”的一声尖叫就像喝醉了酒一样歪歪扭扭,留下他站在她身后哈哈的笑,她连人带车摔倒在路旁。
于是,没有学会骑车还被摔伤了脚的吕萍名正言顺的被杨云峰载着在校园里来来往往,留下那一堆姑娘们的尖叫和眼光。同学们还在议论着吕萍和杨云峰的事,大多是不怀好意的:“瞧把她得意得......”
她知足的坐在他的后座看着他宽阔的背和肩,她在意的不是摔伤的脚踝而是那个摔伤后的承诺:“直到我脚伤好的这段时间里,你要一直载我!”杨云峰当然乐意履行这个承诺。
现在,杨云峰在吕萍的眼里又是那只被老鹰捕食的鸡。她像老鹰般用着属于她的捕猎方式来面对那早已属于她的猎物。
杨云峰说:“她就像那一瓶子的白开水,清澈而洁净。”那一瓶子的白开水究竟是放在火炉子里烧开过的。
她给他打电话说:“昨晚,我做了一个梦,梦见在庆市的那条我们曾经一起去过很多次的小吃街上看到了你和李立梅手牵手。”
杨云峰在电话这端甜蜜的笑了。
......
她在电话中说:“还记得学院西门外的那个锦玉宾馆吗?”
杨云峰在电话这端笑着打趣:“怎嘛?那一晚都让你想了两年?”
......
吕萍还有意无意的在电话里暗示:“我还想再骑一次自行车,可惜了,永远不可能了。”她叹息。
电话那端的杨云峰又来给她打气:“只要你想骑,骑多少次都没关系。”
......
饭桌上的氛围冷得像外面的天气,杨云峰和爸妈围坐在桌旁吃午饭。屋外青瓦上的积雪被好久不见的太阳光照得化成了稀稀落落的水滴,从屋檐上掉下来砸在阴沟里的瓦砾上飞溅起来。
杨云峰还在匆匆忙忙的扒着碗中的饭菜,杨爸爸一如既往地提起:“你大伯伯给你找的工作,你考虑得怎样?”
杨云峰盯着碗中的饭菜沉默不语,留下二老痴痴地端着饭碗紧盯着他。杨妈妈又催了句:“你爸问你话呢!”
杨云峰摇摇头:“我不去,要去你们自己去!”他搁下碗筷在桌上,端起茶杯来。
杨妈妈皱眉道:“你这孩子怎么这样啊?”
“妈,我已经长大了,我的事儿能让我自己去处理吗?”
“好哇,好哇!你倒是处理啊?你瞧瞧,毕业大半年了,整天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就像那未过门的新媳妇儿。你看人家王涛,毕业之后在镇上开挖掘机......”
“对呀,一个月5000块嘛!”杨云峰打断了杨妈妈的啰嗦。
杨妈妈拿着鸡毛掸子上下扬了几下:“你这孩子是越长大越不受管了,是吧?”
杨爸爸抽着旱烟望着母子俩在客厅喋喋不休,杨妈妈气得把桌上的碗筷磕得叮叮响。杨云峰突然坦白道:“如果你们非得听我的想法,那就是答应我去庆市。”
杨爸爸把烟锅子在脚板底上一磕:“去省城?那人生地不熟的,谁给你找工作?”
杨云峰按捺不住自己的性子,忽地站起来说:“我自己找......我就不信了,离了那大伯伯,我就会饿死啦?”
杨爸爸觉得杨云峰一定是上辈子的犟鼻子牛:“人家大伯伯帮你找工作,那是对你好呢,你怎么就不知好歹呢?”
杨云峰一阵冷笑:“他哪是在替你伢子找工作?他是在笑话你杨家一根独苗比不过她家两个能吸金的女伢子吧?”
杨爸爸被气得脸红脖子粗就连出气都短了。他看着无可救药的儿子摇摇头,使劲蹭了蹭脚底板的烟灰,出去哈着干猪草喂猪了。
杨爸爸没有再当老师而是踏踏实实的做了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民,从春夏忙碌到深冬。他脸上深深浅浅的褶皱凸显了年龄和那不寻常的经历,他通常会懊恼自己曾经的一时冲动:为什么不能再忍让一步,或许我会在某个山村小学的教室里教授着语文、数学或是思想政治。他把他的寄托搁在了读书成绩并不好的儿子身上,他觉得走出这山窝的唯一途径就是让自己的伢子考大学。
杨云峰若不是痴迷于读那些闲书,也是绝不会去省城读大学的,在杨爸爸的心中除了课堂要学的语数外数理化,其他的都是闲书。杨云峰也曾经在高中的课堂上打过盹,给邻桌的姑娘递过纸条,甚至是在自己心中暗暗地把生物老师的祖宗及子孙后代问候了个遍——他本不想去读这大学的。
高三那年,他听话的伢子看着大伯伯的一对女儿出双入对进了县城,看着她们阔绰有余的炫富,看着她们把黑色本田开到了村口,把令全村人都啧啧不已的男朋友带回了家。杨云峰暗自应允了父亲的嘱咐,一个人背起行囊去往省城。他听话的儿子寄托了他的希望,他在车站里给儿子付了车费,看着刚成年的儿子坐上了大巴跟着他的希望走了。
而此时此刻的杨云峰过激的言论和不听管教的行为让杨庭芳语塞,让他的背佝偻得更低了。
杨爸爸始终觉得小说只是闲书,读书应该读点正经书,做人应该做个正经人。而此时的杨云峰已经偏差太远。
杨云峰不再理会杨爸爸的那片寄予希望的心。他觉得他已经足够成长可以自由飞翔,不需再依靠这年迈的父母来哺乳——看着蔚蓝的天空和几点白云,他觉得他早已不是那嗷嗷待哺的雏燕。他觉得杨爸爸之所以如此脾气古怪是因为年迈的他没有了那份安全感,说白了,他缺少的不过是一个稳定的家,或者说是一个贤惠的儿媳妇和一个牙牙学语的孙子。
杨云峰终于做下了决定,临行的他把写满离别的纸条搁在饭桌上最显眼的位置。于是,他收拾起行囊又要回到当初的地方,回到那个曾经给他诸多记忆的熟悉城市。当然,有一个理由他并不会去在纸条中呈现,这就是那一连串的电话和温热,临行前,仿佛依然在耳畔呢喃。
春雨浸湿了碧绿的草秧子,顺着那条蜿蜒的水泥路,他爬得满头大汗,笨重的行李压在杨云峰略显稚嫩的背上他感到毫无压力,他的步伐里透着轻快。他看着翠绿而绵延的山峦轻松的挥挥手,仿佛在说:等着我,我会回来的,下一次回来的我绝对是不一样的我。
杨庭芳用着毕生的希望套牢着儿子的生命,却不成想这不争气的伢子会突然收起行囊跑到省城去。杨云峰到庆市安顿好后就给爸爸打电话准备痛陈罪过,可杨爸爸的倔脾气还挂在鼻子上,连电话也懒得接。杨妈妈接了电话,先是哭诉一顿儿子的不听话,后来又挂着眼泪关切的问道:“小峰呀,身体好不啦?要是手上钱花光了就跟妈说,在外面千万别委屈了自己。”只听到电话那端杨庭芳把旱烟锅子在脚底板上磕得叮叮想,一边磕一边骂道:“还要钱?有本事就别找家里要钱!!”
杨云峰失落地挂了电话,再看看庆市的天,又是那阴沉沉见不到一点蔚蓝的天,看着街上的行人马不停蹄的来往,他就站在那十字路口,望着那片天空。
他的嘴角露出久违的笑,他掏出手机开始拨打吕萍的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