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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色正好,院子外的银杏树叶落了一地,一阵秋风掠过,那些金扇般的叶子就飘去别处,或落进早已枯尽的莲塘,或摇曳进树旁荒凉的小院子。
宋盏正在扫院子,她将落叶扫成一堆,然后跳上去,用力地踩踏,将它们踩得七零八落四处飞扬,一会儿功夫又扫一摞,如此往复,乐此不疲。
才将将十岁的女孩,却比男孩还要顽皮。没人教她女孩该如何谨言慎行,更没人让她闺房绣花,琴棋书画么,她听都没听说过。
“哎呀!唔……救命……”一道脆弱的童声打破了兰苑的寂静和宋盏的自娱自乐。
宋盏起初以为是自己听错了,她在这里十年,除了送饭的婆子,鲜少有活物走到这边来。早先还有其他院子里的小猫小狗不小心走到这偏远的兰苑,被宋盏折腾得毛掉了一地,逃命似的跑回了自家主人院子里。
宋盏静静地站在那里,但是那声音未见消失,反而愈发急切了起来。
她飞也似地冲出了院子,四处张望,直到确认了声音是从莲塘那边传来的,又往莲塘跑去。
但莲塘早已干枯,她站在岸边往下望,只见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姑娘委屈地坐在淤泥里面哭着喊“救命”。
宋盏一时想不出什么办法,看她暂时也没什么危险,竟趴在岸边跟她聊起来了。
“你是谁啊,怎么掉下去了?”宋盏丢了一个树果子砸她的头。
小姑娘被砸了,顿时不哭了,瞪着宋盏道:“我是六小姐宋香,你是哪个院里的丫鬟,不拉主子上去,还砸我?让我娘知道了……”那句“还不扒了你的皮”在嘴边兜兜转转,还是没说出口,她想着若逼急了这疯疯癫癫的丫鬟,她不管自己了,岂不要命。如此看来,六小姐还是个能屈能伸的。
宋盏却没她心思那么弯弯绕,故而宋香掐着一把稚嫩娇弱的声音说出的那些“丫鬟”、“主子”的话,她都没听进去,只新奇道:“小孩打架,你娘也好意思帮忙?”
宋香毕竟才3岁,又是家里最小的,所以未曾遇过不顺着自己意的事情,此刻被混世魔王一句话问的脑子打结,望望满脸笑意的宋盏,又看看自己脏兮兮的手和新裙子,百种委屈齐上心头,“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她这一哭可是动真格的,哭声绵长悠远、尖厉聒噪,整个兰苑就像闹鬼了一样,树上的鸟儿纷纷四散而逃。
宋盏被她吓了一跳,心说这六小姐莫非是个高人,话本子里面写的“狮吼功”岂不就是这么惊天动地?
“香儿!香儿!”
宋盏闻声回头,一群女人张牙舞爪地朝这边跑过来,为首的那个穿得尤为姹紫嫣红,跟这个宋香简直如出一辙。
那女人跑到莲塘这边往下瞧了一眼可怜的宋香,宋香巴巴地望着她叫“娘”,她却迅速拿团扇掩住口鼻,命令周围的婆子道:“还不快把六小姐弄上来!”
几个女人一听此言,就像下澡池子一样全跳进了莲塘,宋盏连忙跳起来躲开溅起的污泥,这一跳就撞上了宋香她娘,把她撞得趔趄着退了几步才堪堪站住。
宋香她娘算是个美人,但她眉眼俱是狭长上挑,唇薄如刀,连宋盏这样天不怕地不怕的小孩见了她都犯怵。
她指着宋盏道:“你这丫头,就这么看着六小姐掉在莲塘里?还是,就是你把六小姐推下去的?”
宋盏皱眉说:“我本想救她,但看她身形起码有三十斤了,若是强行去救,只怕是不自量力。”
一旁的宋香已经上岸了,被婆子抱着情绪好不容易平复,一听到宋盏说到“三十斤”,整个人都羞愤难当,一手搂着和她一样脏兮兮的婆子,另一手指着宋盏愤怒道:“娘!就是她推我下去的!她还要打我!”
宋盏从小在兰苑长大,接触过的人不过寥寥几个,一刹那间那么多女人围着她叫骂,她真有些手足无措。
其中一个年纪略长的婆子见宋盏局促的样子,料想她是哪个家奴生的丫头,才会如此不懂规矩,见了主子都不叫,便上前来想要掐她的肉。
深宅大院里面的婆子下手最是阴毒,专挑女子娇柔的部位掐,她一双鹰爪似的手从背后捉住了宋盏,正是要掐她腰肢。
宋盏也不慌,手肘向后一顶,也不知用的什么劲,婆子吃痛,手上的劲也小了,宋盏就如滑不溜手的泥鳅一般钻了出去,一溜烟钻进了兰苑,大声喊道:“娘亲!娘亲!”
一群女人正要追进去看看到底是谁养出了个这么不知礼数的丫头,却被门口一块巨石上龙飞凤舞的“兰苑”两个字吓得不敢再上前一步。
“丽姨娘,她若是兰苑的姑娘,那可就……”那个老婆子小心翼翼地说道。
丽姨娘还没开口,一旁俏丽的丫鬟就抢道:“兰苑又怎么样?这么偏远的鬼地方,可见是不得宠的,一个不得宠的姨娘生的女儿,把大爷含在嘴里怕化了的宝贝六小姐气成这样,即便是今日撕烂了她的脸,大爷知道了也不定是心疼谁呢!”
丽姨娘是宋府的四姨娘,这丫鬟是她的陪嫁丫鬟,她娘家又是商贾之家,自小就泼辣,连陪嫁丫鬟也咄咄逼人。她们入府日子浅,只知兰苑是禁地,却不知为何而禁。
宋香还在呜呜咽咽地哭,吵得丽姨娘心神不宁,挥挥手道:“先把小姐抱回去,待会再来收拾这个野丫头!”
丽姨娘还在做姑娘的时候就知道,犯错不能单独犯,最好是拉着别人一起,声势越浩大越好,临死也好拉个垫背的。所以她此番是战略性撤退,回去寻找盟友去了。
宋盏见她们走了,从梧桐树后钻出来,拍拍胸口,长出一口气道:“还好,还好。”颇有一种劫后余生的感觉。
“我竟不知你还是个胆小鬼。”一道清冷的声音自宋盏头顶传来。
宋盏顺着梧桐树边垂着的白色绸缎往上看去,冷清灯正在树上躺着,一袭白衣白裙,形容似二八少女,飘逸若天上仙子,清丽不可方物。
待她睁开眼,却显得愈发清冷,一双幽深的冷眸仿佛目空一切,叫人不敢有丝毫亵渎。
宋盏坐在树下的石凳上,见桌上水壶已经“咕嘟咕嘟”鼓泡,有模有样地沏起茶来,与树上人对话道:“年纪小的怕年级大的,有什么丢人的。娘亲,你躺在树上见我生死攸关也不出手相救,才是丢人。”
冷清灯单手撑头,好笑地瞧着这个小人儿:“我十岁的时候已经可以徒手掐死一条你腰那么粗的响尾蛇了。”
“我要是像你一样会武功……”宋盏深深地嗅着茶盏里的新茶,小孩子心性不定,说到一半注意力就转了。
“你待如何?”冷清灯对这个假设倒是很有兴趣。
宋盏抬头,冷清灯不知何时已经坐在她对面的石凳上了,还抢去了宋盏手中刚沏好的茶。
宋盏自幼浸淫武侠故事,熟门熟路道:“我要是会武功,就带着你去江湖上转转,咱们俩自由自在的,想去哪就去哪。”
冷清灯手执茶盏,淡然道:“人都说‘人在江湖,身不由己’,你又如何知道咱俩孤儿寡母的能自由自在呢?”
宋盏被她娘一本正经地说出的“孤儿寡母”四字哽住了。且不论她那个负情薄幸的父亲还好端端的活着,光是她这个像是从武侠话本里面跑出来的娘亲,就不像能被人欺负了去的,冷清冷性中透着股天然的高人一等的气质,倒像是凌驾惯了别人的。
宋盏这么想着,便不以为意地说:“虽是身不由己,却有迹可循,去做天下第一,不就自由自在了?”
她说的是“去做天下第一”,就好似“天下第一”不过是个无人青睐的职位罢了。
若是旁人听到宋盏说出如此桀骜轻狂的话,少不得给几个白眼外加一顿教育,但冷清灯偏也是个纵狂了一生的人,她的女儿若是不这般说话,倒不像她了。
冷清灯不再言语,只是托腮饮茶,就这么一个简单的动作,宋盏竟看呆了,暗暗慨叹娘亲就像天上的仙女,自己怎么就一点儿也不像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