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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阴如水,飞梭似箭,一眨眼的功夫,韩潇潇来到望湖城也已经有了半年。
原本估计着那位传闻中的段羽大哥早就该来到望湖城了,却一直没有来。
但是,谁在乎?
韩潇潇这半年来过得挺开心,有生以来从来没有这么开心过。在这里,没有人知道她私生女的身份,不管走到什么地方,都不用忍受闲人的流言蜚语和指指点点。
最重要的是,这位女先生,虽然总喜欢冷着脸,说话也淡淡的,可耐不住人家颜值高啊!这样漂亮的先生,真是三生才修来的福分。
潇潇也已经十岁,这年月小孩子懂事比较早,女孩比男孩又要早一些,潇潇这样的家境出身,正是苦难使人成熟,比起寻常小孩子,那真要早熟的多。
有时候她会悄悄偷看先生,然后又默默评估着先生的容貌,然而每一次都会觉得看不够,这样花容月貌、倾国倾城之姿的美人儿究竟是如何长成的,真是叫人惊叹。
上个月,韩潇潇拗不过先生,还是加入了武府。原本这样半路加入是不允许的,插班生的什么,在望海武府可不流行,也不知道先生是走了什么路子,硬生生将她塞了进去。
武府可是朝廷培养练气士的地方,原以为可以脱离苦海,不用读书了,可没有料到,这里不仅要修习武艺,就连读书识字、吟诗作对之类的事情都一个不少,叫韩潇潇唉声叹气不已。
“韩潇潇!——”愤怒压抑的声音好像远远从天外传来,很有一种要将她生吞活剥的感觉。
咦?这是什么情况?有人在叫我?难道会是先生?
不可能,先生最近神神秘秘的,也不知道在忙些什么事情,都已经半个月没看到她了!
恩,还有声音也不对。先生的声音多好听啊,即便是在严厉地批评人的时候,也觉得那黄莺绕林般的声音听在耳朵里面是一种享受,也只有当她手握利剑的时候,才会叫人从内心里面感觉到害怕!
“韩潇潇!!——”愤怒的声音不再压抑,声音仿佛就在耳朵边上爆炸开来,连房顶都要被冲得顶开。
这是?!韩潇潇打了个激灵,这是武府先生?!
她愕然睁开双眼,白胡子老头老橘子皮般的脸几乎占满了她全部视线,山羊胡子气地一翘一翘的,他的胸膛剧烈起伏,显然刚才那一声巨吼很是费力,老头子有点支持不住的感觉。
她赶紧坐直身体,伸手擦了擦嘴角的口水,就感觉湿漉漉一片,这才发现衣袖已经湿透,也不知道睡梦当中究竟流了多少的口水!
“韩潇潇,你好大的胆子啊!”青衫方巾一身儒生打扮的老先生十分愤怒,不但胸脯剧烈起伏,就连尖瘦的两腮都一鼓一鼓,不知道是像猴子还是青蛙多一些。
“你自己说,你这是第几次在学堂上睡大觉了!圣贤之书,难道就真的这么无趣?”
韩潇潇有些讪讪的,她已经很努力地撑着自己的眼皮子,就差支上两根木棒子在眼睛上面了。但不知怎么的,前一刻还是在努力和文字搏斗,下一刻就昏昏欲睡,口水流得一袖子,就差打呼噜了。
最叫人尴尬的是,满堂的学生,无数双眼睛齐刷刷行着注目礼,有鄙夷、有嘲笑、有不屑,更有幸灾乐祸。
“先生,我们不是武府么?学好了武艺,不就行了?读那么多的诗书,有什么用?”
这句话倒是马上引起了共鸣,来这武府进学的人,无不是冲着练气士的赫赫威名与前途无量而来,若是习武学道,一个个的马上打了鸡血一般,可要是读圣贤书,无不是像是霜打了的茄子一般,只盼着能够混过去就好。
老学究反驳道:“胡说八道,谁说读书没有用!你们有些人,斗大的字认不得一箩筐,要知道你们来这里,都是想要成为练气士的,这个不假吧?”
他左右环视一周,这话无法反驳,与他目光接触之人纷纷点头。虽然都是一些小屁孩,但从小耳濡目染的,自然知道练气士的好处,否则家中也不会费这么大力气将他们送进来。
“然则成为练气士,日后入了军中,至少也是什长、队正之流,就算是在牙门军中,起码也有个伍长当当。”
一干小屁孩最喜欢听这些话,畅想未来学艺有成,不禁悠然神往。
老学究有些满意大家被吸引了注意力,点点头道:“然则你若是不识文字,不明句理,上峰的命令你就难以理解,就算是传个命令,都可能出错。你要是不指望日后荣升营正、军侯也就罢了,可要是怀有大志,光宗耀祖,大字不识是绝对不行的。”
“别的不说,行军图你总得看得懂吧?天文地理你要略知一二吧,不通天文,不懂地利,如何为将?”
许多小屁孩连连点头,但也有抬杠的:“可是先生,我并没有打算从军呀,我不过是想要学习道法罢了,说不定就可以享寿千载呢?”
白胡子学究嗤之以鼻:“还享寿千载,就你们连这些简单的经文都看的昏昏欲睡,道书那么艰涩难懂的东西,你看得懂?你学得会?”
见所有人哑口无言,老学究满意了,抖了抖山羊胡道:“韩潇潇,做为学堂上不思学业、常常瞌睡的反面典型,你要写一份深刻的检讨,体裁不限,字数不限。”
“刚才我说了这么多,你为人不笨,理当有所领悟才对。你便以此为题,深刻检讨,现在就写,不写完不许回去!”
周围响起一片嘈杂的笑声,上课打瞌睡还要悟出什么人生的道理来?这不是摆明了为难人么?看来这一回,韩潇潇是彻底惹怒了学究,今晚不知道要被留学到什么时候了。
老学究一瞪眼:“还有你们,你们以为我老眼昏花,看不到你们打瞌睡?别说你们没有!你们每人都要写一份,不写完不许放学!”
死一般的寂静,这真是无妄之灾!韩潇潇觉得无数视线犹如针扎,这下拖累了所有人,必然会被人暗地里骂死。
老学究也不走开,就这么站在韩潇潇身边盯着她,看来今天这一个槛是过不去了!
她磨磨唧唧弹开一张白纸,又撸起袖子,拿起毛笔蘸了墨,然后……开始发呆!
老学究看她呆愣愣的样子,鄙夷地笑一声:“不学无术!”
韩潇潇痛苦地揉揉太阳穴,这下子又给先生丢脸了,要是被她知道自己今天这么丢脸,一定又会冷冷地扔眼刀子过来吧!
等等!先生?韩潇潇忽然想起来,先生闲暇之时,素来喜欢读书习字,上次去先生书房,见过一副好字,倒是极为应景啊!
她越想越觉得有道理,越想越兴奋,素手一挥,一行秀丽的字迹就出现在白纸之上。
白胡子老学究嘀咕了一句:“这字倒是写得还不错,勉强可算是登堂入室了。”
笔锋在纸张上面欢快地跳动,一行字迹很快显现出来:
大梦谁先觉。
老学究心里笑了一下,叫她写学堂上打瞌睡的事情,也不用这么直白吧?大梦谁先觉,我知道是你先醒过来,因为是被我叫醒的!
韩潇潇偷偷抬头看了一下老学究,又低头写下第二句:
平生我自知。
恩?这听起来有点意思。老学究品咂着这诗文里的意境。这是说,人生就好比一场大梦,有谁能先醒过来,看穿这个梦境呢?当然是我,因为我明白自己的所作所为,也只有我自己才知道!
韩潇潇又抬头偷看一眼老学究的表情,她是看不懂这诗句的意境的,反正是没办法,先拿过来凑数再说,不过看这学究的表情,应该还不赖?
草堂春睡足。
哦!这一句更加直白了,在草堂当中懒懒地睡饱了一个下午,正是春日正长,春睡正美。可是明明就是简单地平铺直叙,为什么叫人总感觉不一般?
白胡子学究蹙眉不语,有点看不透啊,看不透!
沙沙的书写声镌刻出一个个秀美的字迹,最后一句终于出来,老学究一看,却是一句:
窗外日迟迟。
又是如此平淡直白?这都已经睡到太阳下山了吧!还真是有闲情逸致!
不过这四句加起来:
大梦谁先觉,平生我自知。
草堂春睡足,窗外日迟迟。
……!
韩潇潇忐忑不安,检查什么的实在太难写了,比读书还难!想要在放学以前做出一篇叫学究满意的检查,那难度无异登天。想来想去,也只有拿女先生的诗句来凑数了,先生好歹也是剑仙,见多识广,写出来的诗句,想来总不至于差到哪里去吧?
不过这诗文究竟好不好,她韩潇潇是看不明白的。尤其这首无名小诗,整首平淡无奇,怎么看都是先生贪睡,一不小心睡到了太阳下山,还得意洋洋自鸣得意,自吹自擂一番。
这叫韩潇潇很是受了一些打击,在她幼小的心里面,先生那是如同明月一般的皎洁,如同清风一般的不可捉摸,没想到居然还有这么惫懒的一面?
韩潇潇觉得心里面的一个伟大偶像在崩塌——我没有想到你是这样的先生!
她不安地看着老学究呆呆的站在一边,眼神放空,目光飘忽,神思不属,不知道灵魂放空到什么地方去了。
周围别的学生大多都还在咬着笔杆苦苦思索,偶尔有一两个学霸人物奋笔疾书,叫她看得一阵羡慕——我要是也有这般的急智就好了!那也就不必拿先生这首不靠谱的小诗来凑数了!
先生的道法自然是高深的,修为更是深不可测,人长得漂亮,字写得好看。从头到脚,从上到下,从内到外,无一处不完美,无一刻不娴静,只是偶尔也会闹个迷糊啊!这么无趣耍赖的诗文也写得出来,睡个懒觉还自我表扬一番!
虽然这样的先生,其实也蛮可爱的,不再如同月宫仙子一样高高在上不可触摸,不过重要的是,眼前这一关要怎么过!
她忽然打了个冷颤,不好!这是先生的嗅事了吧?做出这般的烂诗,先生自己想必也是羞愧的,自己现在就这么给她抖出来了,先生知道了,会不会生气?!
那简直是一定的呀!谁喜欢自己的嗅事被人拿出来说啊!想到这里,韩潇潇后悔不已,这下子可出了先生的丑了,别说先生饶不了自己,就是自己,都不能够原谅自己!
先生救了自己性命,又收自己做学生,还安排自己住处,又进了武府学习,可以说是恩同再造,就是自己的亲娘,都被比了下去,自己怎么可以如此恩将仇报,出先生的丑!
绝对不可以承认是先生做的诗文!韩潇潇面露坚毅之色,暗暗咬紧牙关,下定决心绝不说出先生的秘密,这个黑锅,我韩潇潇背定了!
“哈哈哈哈——!”忽然边上爆发出一阵大笑声,韩潇潇一看,原来是坐在隔壁的李家小子,他嘲笑的道:“先生叫你做检讨,你就拿这个凑数?你这个是检讨,还是睡大觉的心得?”
这小子摇头摆尾将诗文一读,顿时整个学堂都变得很热闹,韩潇潇脸上火辣辣的,无数嘲笑的目光,冷冷的嘲讽如刀似剑,叫她抬不起头来。
“肃静——!”白胡子的老学究终于回过神了,他砸了砸嘴就要说话,韩潇潇心里一跳,就要说话,不料老学究摆了摆手,道:“大贤啊……”
大贤?什么意思?韩潇潇一愣,话已经到了嗓子眼,终究没能说出来。
老学究看看她,神色之中难得地带上了几分和蔼之意:“这是你常说的那位林先生所做吧?”
??
韩潇潇呆呆的,一时不知道应该如何答话。
老学究不耐地提醒道:“就是你那位,做出‘弟子规’的林先生啊!”
“啊?哦?哦!是……是的吧?”
老学究恨铁不成钢地道:“啊什么啊!这等传世之作,你可别说,是你做的?”他双眼紧紧盯着韩潇潇,眼里说不出是期待还是侥幸。
韩潇潇有点不知所措,看着情绪,先生这首诗文,好像特别厉害的样子?她吃吃的道:“是……先生所做。”
老学究眼中闪过了然之色,也有一些失望和黯然,充满了韩潇潇不怎么明白其中的意味。
实际上,如果真是韩潇潇所做,那么,教导出来如此的神童,对于老学究自己,当然是大大的利好!
若是林婉晴在此,一定可以理解,诸葛孔明固然牛逼,然则水镜先生那已经牛逼到了突破边境,简直没有朋友!
不过不是韩潇潇所做才是正常,果然那位做弟子规的林先生不是常人啊!
老学究叹了口气,道:“你这位林先生,对于人生的道理参透得及其透彻,万事万物洞悉于心、了如指掌,当真是一位淡泊明志、宁静致远的大贤啊!”
“啊?”韩潇潇深深地震惊了,自己的这位林先生,竟然是如此的……高深莫测?
大贤?大贤!这样的考语,即便是韩潇潇这样“不学无术”的顽劣子弟,也清楚明白,不是随随便便可以说出来的,更别提,这位老学究,能够在望海武府担任教职,本身就不是一般的人物!听说以前也是做过大官的!
老学究敲了敲韩潇潇的桌子,语重心长的道:“你能够有这样一位大贤的先生,可一定要珍惜,这可是常人十辈子都修不来的福气!”
顿了顿,又道:“你在我这学堂之上打瞌睡,想来在你家先生那里,也好不到哪里去吧?以后记住,切莫如此了,否则定当后悔终生,切记!切记!”
说完,也不等潇潇反应,叹息着、回味着,背着手,也不管还没到下课时间,将一众学子丢在学堂上只管自己离去,只留下面面相觑、目瞪口呆的一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