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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座东南向的跨院修建年代久远,还是偏廊架高、草毡席地的设计。
陆子充跪坐在宋夣稍后方,屋内无火无烛,清冷空旷,四面窗户全都支起,若不是修行极好之人,呆半天就能冻僵;面南的墙根下,席地而坐一位老者,身穿天绫黑丝法袍,须发皆白,寿眉遮盖眼睛,胡须遮蔽嘴巴,只有个略塌的大鼻子露在外面,身形佝偻、骨瘦如柴,实在没什么道骨仙风可言。
但这位看似风中残烛的老人,正是四宗之中仅次于玄博天师的得道高人——全素天师郑沅。
宋夣端正的跪坐在他面前,没什么特别的表情,将手一挥,两人之间便多了套热气腾腾的青瓷茶具,再挥手,茶壶自动将琥珀色的茶水倒入杯中,立刻茶香满室:
“请,这是您最喜欢的雨前龙井。”
全素天师哼了一声,不见他出手端杯子,却见他面前的茶杯慢慢见底,老人吧唧嘴,颤颤巍巍道:
“喝完了。你可以走了。”
“贸然求见上师,实在失礼,但若不是危急万分,弟子们也不敢贸然造次。”
陆子充两手拄地,毕恭毕敬的说道:
“贵派师叔庄南子,也就是您的师弟,因为与鬼面门激战至今失踪,弟子金乌四处寻找,也不见他踪影,我们自西边来,沿路打探也全无音讯,所以推测,倘若师叔被敌人所擒,最可能就是在东边…”
“你是不德法门的首座弟子,东边的事情,应该最清楚吧。”
郑沅连头都不抬,喃喃道。
没想到他竟然认识自己,陆子充愣了下,才连忙道:
“因为各种原因,在下与宗门断绝联系很久了,所以才想求助于您,看看沃洲近况,好趋吉避凶…”
“我让你们进来,全因为宋氏兄弟,是我看着长大的,瞧着你们父亲的面子,不见也不合适。”
全素天师再次打断他,用枯瘦的手指轻轻抚了下齐胸胡须:
“上一次见到冲虚天师,我便跟他说过,无名宗修得是正一道法,尊天道是我唯一的原则,是好是坏,是繁盛还是衰落,全是命数使然,你争,是如此,不争,还是如此,世人挤破头要过的独木桥,岂是一把火烧掉就能解决问题的?…”
他说起话来,也是一副老迈昏聩的模样,陆子充听得不耐烦,却还是面带微笑,连连点头。
全素天师继续喋喋不休、颠三倒四的说着话,宋夣沉默听着,突然冒出一句:
“老狗,你以为朢虚大陆覆灭之前,自己就能够飞升仙寰吗?”
“师兄…!”
陆子充吓了一跳,紧张的看向郑沅,老人的眉毛胡子却向上动了动,好像并不生气:
“臭小子,你说什么?”
“我爹在世时就经常说,郑沅老狗属驴的,打着不走拉着倒退,是世上顶没意思的玩意。”
宋夣绷着脸,继续说道。
正如全素天师自己所说,他与昔日的冥灵门掌门宋濂青乃是莫逆之交,交情深厚,宋夣与宋暇从小就经常见他,知道这老头很多怪癖,其中一点,就是你越是尊敬他,他越不开心,反倒张口骂他,他却浑身舒服…
果然,被骂了几句,郑沅寿眉却越挑越高,依稀露出精亮的双眸,重新打量面前的两个年轻人:
“要我帮忙也不是不可以,但是,我丑话说在前头,看清楚反倒不是什么好事,糊里糊涂,才能得过且过…陆子充,你不恨我吗?”
此言一出,正云里雾里的陆子充愣了下:
“恨?怎么会…”
“你不必在我面前掩饰,老朽活得久了,即便不用灵力,也能将人心看得起七七八八。很多年前,我曾受邀前往洛水陆家,为嫡孙观灵根,好将其收入无名宗门下,不料,那孩子竟然身负阴散毒血,乃是不祥之兆,所以我直言相告,拂袖而去。”
陆子充的用手指抠着草垫,脸上却还挂着笑容:
“上师,那都是过去的事情了,今非昔比,我已经全都忘了…”
“你忘不了。我害你差点被亲人打死,害你幼小离家,你人生所受之苦,十之八九都是因为我的直言相告,尽管如此,你还要我这老头子继续说话吗?”
“难不成,这些年您深居简出,很少露面,是因为…”
“倒不全是因为你。和你们不一样,我并非世家出身,世人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其实我和明真天师一样,父母亲眷都是俗人,论起来,乃是宗门中地位最低微的。因为这个原因,也吃过很多苦,所以一旦小有所成,便会嚣张跋扈,眼睛长到顶上…得知你被逐出家门,我幡然醒悟,因为自己的傲慢,造成过许许多多的伤害,无名宗教旨圣人无名,便是要修道之人深藏功名,化慈悲如春风细雨,润物无声,对照老朽自身,却反其道而行之…”
全素天师颤颤巍巍的说着,缓了口气,似乎已经疲倦至极:
“我不说道歉的话,因为毫无帮助。只是想跟你们再次确认,那些原本看不到的,可能是种恩赐,真正看到了,或许并非好事。”
“我现在…”
陆子充脸上的笑容变淡了,他两手撑在地上,声音低沉道:
“我现在,有比自己更加重要的东西需要守护,所以,就算这一次您看到的,会让我再次堕入地狱,我也绝无怨言,甘之如饴!”
闻言,宋夣飞快回头,看了他一眼。
郑沅哼了一声,点点头,从身边草垫上抓了一把碎屑,飘洒到空中!
冷清陋室中,突然出现了一幅极其壮阔的画面!
他们面前是一片汪洋大海,灰色的天空中阴霾满布,海浪咆哮着,卷着白色的泡沫,一次次击打岸边嶙峋怪石,就见不远处的岩地上,耸立着三座巨大的木制塔楼,每一座都高达百米,直插云霄,塔楼每隔十层燃起青绿色火焰,远看如同三支巨大的火把,昼夜燃烧!
正对着三座巨塔的海面上,漂浮着十来艘大船,用铁链首尾相连,即便风急浪大,也绝不会有倾覆的可能。
令人触目惊心的是,船尾装置着尖锐的倒刺,上面勾着若干血肉模糊的鲛人,有的还活着,发出凄惨的鸣叫声,混在海浪涛涛中,令人心悸!
最大那艘船的甲板上,站着一个男人。
他头发很短,没有戴冠,穿着青布单衣,冬季凛冽的海风中毫无寒意,衣袂飘飘,负手而立,消瘦的下颌留着短须,腰上挂着个酒葫芦,说不上英俊也说不上丑陋,混在人堆里,是很难挑出来的一般人。
他眼神茫然的看着海面,突然回头,将目光准确无比的对准了正在窥探的宋夣!…
画面转瞬即逝,似乎什么都没发生过,房间里还是一片清冷,窗外,飘起了细细的雪花。
“再往东走…”
全素天师郑沅喃喃道:
“你们中间有人,注定会死在东海之滨。”